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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问檀郎-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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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德音先回过神来。“你在胡说什么!”
  刚才还极力要留下钟采苹的丁汝君,脸色也倏然一沉。“怎么着?你师父师娘尸骨未寒,你就想撇下苹儿不管吗?”
  顾德音哪能忍受别人含枪夹棒地骂她儿子,立刻反驳:
  “我们要接了苹儿去,你不肯放人;要让她留在这里,你又说我们撇下她。话都是你在说。”
  “娘,让我跟姨妈说。”
  捱不住儿子眼中浓浓的祈求,顾德音“哼”了声不再说话,反正她们已经交涉半天却不得要领,倒看看儿子有什么能耐打开僵局。
  殷振阳转向丁汝君道:“姨妈误会了!师妹就好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怎会撇下她不管?一切不过是为师妹好罢了!”
  丁汝君脸色稍霁,冷声道:“你倒说说看。”
  “师妹自小闭塞怕生,不肯轻易接近外人,在我家中,她所熟悉的只有我一个人,家中的女眷虽非素未谋面,但与师妹并不亲热,很难带给她什么精神上的安慰和扶持。”
  这是事实,钟采苹在有陌生人的场合常是静得令人心惊,她和殷家女眷感情生份,就算去了也只会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里,不会轻易让人碰触到她心灵深处真正的感受。
  “那你呢?”
  “我继承家业,这几年难免在外东奔西走,师妹年幼体弱,不适合带在身边,但若留她在家里,恐怕无法常常开解宽慰。”
  这话说来也入情入理,丁汝君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
  “再则,师妹聪慧早熟,她的去留,她有能力思考判断,师妹既然想留下,我尊重她的想法。”
  丁汝君闻言一震。这原是钟采苹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但她与顾德音相持不下,竟没有人想到要问问本人的意愿。
  他确实是把苹儿搁在心上的。
  “苹儿想留在石家是吗?”
  顾德音放软了语调。这女娃儿怯生生的,好不楚楚可怜,教人连稍微大声说话都怕吓着她。
  面对顾德音,钟采苹无法像面对殷振阳一样自在,尽管顾德音已经尽量温和柔婉,她仍像头受到惊吓的小鹿,直想躲起来。
  无需多问,顾德音也明白了她的选择。只是,心头始终沉甸甸地盘旋着另一个疑惑……
  回家的路上,顾德音终于问出口来——
  “就当是娘胡想吧!阳儿……你好像……不太想接苹儿回我们家?”
  只是,她没想到儿子的回答会大出她意料之外。
  “娘没有胡想。”殷振阳的坦白竟让她心惊胆跳。“我只是觉得,太早把苹儿接来不太好。”
  “你真要这么做?”
  微偏着头,她惊讶而好奇地望向身边的男人。他真的会为了她,退掉从小订下的未婚妻吗?
  “别试探我,冰儿,我已经这么做了!”
  “啊?”
  谷冰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真的……?
  怔忡之间,手上已多了一张没有信封的素色信笺。
  谨呈
  殷老夫人妆次:
  顷闻退婚之命,不胜惶恐之至。唯两家不通音问多年,想亦情有间疏,而先人之约,未可行于今日,实所当然。
  昔者先父以苕龄稚幼,未知长成,不欲轻言嫁娶,虽屡屡相辞,终不获允,盛情难却,故有婚姻之盟;忆彼昨日,徒唏嘘耳。
  窃思寒门孤女,幼失怙恃,蒲柳弱质,难侍君子,自当谨奉纶命,不敢他图;唯昔文定之时,贵府以翠玉为凭,寒门以宝剑为证,寒螭带为先父之遗物,尚祈赐还,贵府烟云紫翠,亦将择日奉上。谨祝
  心想事成
  钟氏孤女采苹敬笔
  “这是……”
  回廊外的阳光是否太刺眼了?她看错了吧?!
  殷振阳叹了口气。“我用我母亲的名义派人去和她谈。”
  “那你母亲知道这回事吗?”
  “你说呢?”殷振阳笑了笑,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顾德音近年来已不管事,再者基于母亲的私心,既然知道儿子别有所爱,也不想用过时的婚约限制住他。
  对于儿子的行径,她睁只眼闭只眼,算是默许,至于会对钟采苹造成什么伤害,她已无力顾及。
  谷冰盈又仔细读了一回,低下头道:“她这信写得可真好。文采风流,这是第一好;不亢不卑,这是第二好。”
  “骂人不带脏字,这是第三好,是吗?”
  “你还有心情说笑!”
  殷振阳耸耸肩,从她手上取回信笺。“她句句带刺,只差没写上‘趋炎附势’四个大字,这还不叫骂人不带脏?”
  谷冰盈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行若无事的他。“我看得出来,她的怒气很深,不是怨气,是怒气!”
  她仿佛可以看见钟采苹讽笑着振笔疾书的神态。
  同是女子,谷冰盈自然能读出她字里行间的决绝,她是铁了心不要这门婚事,才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我知道。”殷振阳喃喃道。“师妹从小就不是能任人搓圆捏扁的软骨头,现在恐怕只会更倔更傲。”
  也因此,她无法忍受男方提出退婚,不是因为她对他有什么特殊的依恋,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她反将他一军——要他归还寒螭带。
  寒螭带是一柄可以盘在腰间的极品软剑,位列十大兵器谱之首,而寒螭带的前任主人,正是他的恩师。
  订亲之后,师父便将寒螭带传授给他,所以自他十六岁下山以来,寒螭带便是他的随身兵刃。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江湖中人对自己的兵器皆极重视,更何况寒螭带这等不世神兵?没有人会相信他只是“遗失”了自己的兵刃。追回寒螭带,形同将他们解除婚约之事昭告天下。
  殷振阳心头一凛,低头又看见谷冰盈忧心忡忡的眼神,他知道他们想到了同一个关键。
  “师妹真傻,这不是存心玉石俱焚吗?”
  他喃喃着。他对钟采苹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她惶怯荏弱的模样,完全无法和写这封信的刚烈女子联想在一起。
  钟采苹的要求让事情变得复杂,退婚之事一旦传出,他势必承担背信弃义的骂名,极端卫道人士或许会把他打入欺师灭祖之流。
  但,这毕竟是男人的世界,必然也会有人归咎于钟采苹,无根的流言蜚语只怕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而谷冰盈也无可避免地会遭到池鱼之殃,毕竟殷振阳与钟采苹早有婚约,她是第三者。
  心念及此,殷振阳不由得叹了口气,沉吟不语。
  良久,谷冰盈难以忍受僵凝停滞的沉默,终于憋不住地开口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的心一阵惶然,眼前摆着这么大的难题,他会不会就退缩了?或许过阵子若无其事地将钟采苹娶进门,或是要求她同事一夫……
  不!她绝不与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寒螭带还给她。”
  “你忍心这样伤她?”
  “我不忍心伤她,但是更不能委屈你。”殷振阳圈紧她。“烟云紫翠是我们家单传长媳的信物,非拿回来不可。”
  这才是钟采苹的杀手锏,她不愁他不归还寒螭带,毕竟烟云紫翠还在她手上,殷家可以不要她这媳妇,但总不能连传家之宝都不要了!
  “振阳……”
  殷振阳伸指点住她的唇。“傻冰儿,我可以没有佩剑,却不可以没有你,你比寒螭带重要多了!”
  谷冰盈嘤咛了声,紧紧回搂住他。尽管她信任她的男人,但是心里却隐约有股难言的不安。
  钟采苹显然是个心思缜密、城府甚深的厉害角色,就算收回了寒螭带,她真的愿意将婚约一笔勾销吗?
  她不敢如此乐观。在她看来,这是钟采苹以退为进的手段,让殷振阳没办法毅然决然解除婚约。
  那么,她该怎么办?
  第二章
  淡淡的三月天,正是莺飞草长的季节。
  一阵风来,湖心亭里障纱拂动,疏疏落落的琴声回荡在碧湖上,颇有几分懒添金鸭任烟消的娇慵气息。
  小亭里,蓦然传来一声“噗哧”带笑的轻斥道:“我的小姑奶奶,哪有人似你这样的!”
  障纱中人影闪动,侍儿们正忙着张罗两位小姐的香茗茶点一应什物,不住进进出出。
  娇脆的笑语絮絮道:“说要赏景又怕风,张了这么层纱幔,哪还瞧得清外头的景色呢!”
  似有心若无意,几声琤瑽连响之后,便只余断续清音悠悠渺渺地散入风中,疑幻似真。
  “便当是你畏风怕寒又想出来透透气吧!可你说要弹琴,却也是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
  “弹不成曲调,也罢了!”
  琴声乍歇,淡淡悠悠的语气,仿佛化进了淡淡悠悠的湖风里。
  扬手摒退了侍儿,爽利的笑语不复得闻,取而代之的,是再正经不过的严谨语气。
  “明明有心事,怎不说给姐姐听?”
  回应她的,却只是一声低低柔柔的长叹。
  石棣茹斜傍着亭柱,信手拨弄着落地障纱,徐徐地吐了口气,她怎可能不知道表妹的苦恼所为何来?
  “姐姐……”
  钟采苹欲语还休,未竟的话语成了半声逸散的轻叹。
  “谷冰盈,山东栖霞山庄的大小姐,人称‘凝月仙子’。剑术造诣不凡,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
  “真是难为姐姐了。”
  她的话不轻不重,甚至听不出感谢的意味。
  “你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
  石棣茹的话不带疑问,而是陈述,这让钟采苹微笑起来。
  “姐姐终是知我。”她微喟。“我不是今天才认识他,殷振阳既想娶别人,不是这一个,也会有另一个。”
  “不是他娘派人来要求退婚的吗?”
  “怕是他假传圣旨吧!”钟采苹讽笑着。
  “你是说……”
  石棣茹张口结舌,被她的话骇住了。
  半个月前殷家的人上门退婚,为了顾及钟采苹的情绪,石家上下人等对此事绝口不提,石棣茹也回避与她谈及此事。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殷振阳一手主导。
  钟采苹语音轻柔,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姐姐,这有什么好意外?以母亲的立场,哪会在乎儿子三妻四妾?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只有被承诺绑住的男人,才必须在女人面前表态。”
  石棣茹不得不承认她分析得有理,只是更令她惊讶的是,钟采苹的反应未免太冷静了!
  钟采苹若有所思地盯着障纱外被风扰动的粼粼水面,平铺直叙地道:
  “倒是如今,我却看不出殷振阳到底想怎么样了。”凝望着满湖烟水,她絮絮道:“他对我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十年前吧,所以他以为只要有长辈一句话,我就会乖乖就范。”
  她嗤笑了声。
  “哪知今非昔比,我却丢回给他一个大难题。”
  石棣茹知道她是指她要收回寒螭带一事。手上扣着殷家的传家宝,她绝对是有胜算的。
  石棣茹不自觉地摇摇头。这样的表妹,是她所不熟悉的,尽管她知道在表妹娇弱的外表下,有着令人惊讶的聪慧机敏。
  “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也不过三条路。”钟采苹拂开垂落腮边的发丝,沉吟道:“选我,选她,或是两个都要。”
  石棣茹微微一怔,道:“说是三条路,其实也只有一个选择,就算殷振阳要迎娶你进门,你也不肯上殷家的花轿。”
  “这是当然,过了门便是他家的人。”她又嗤笑了声。“我坏了他的好事,真嫁过去,保不定哪天得急病猝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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