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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年前的老东西,当然跟现在的无线电收讯效果不能相比。不过一直很珍惜它的金安琪舍不得丢掉,因为这是她妈咪买给她的,说什么也要留着。
“你这个下贱的女人,还我丈夫来!”
广播剧的内容,从原本的可怜妻子,一下子转变成泼辣的悍妇。这转变有点突兀,但颇能激励人心,大家都想知道那抢人老公的狐狸精最后有什么下场,会不会跪着喊饶命?
“啪!”
她正听得精彩,无线电突然出现杂音,而且她发誓,她还看见火花。
“别想我会把丈夫还给淅~~”最后它干脆直接报销。
看样子她是别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了,不过大概可以猜得到,狐狸精不打算把丈夫还给可怜的妻子,结局大概是待续。
无奈之余,金安琪只好自己动手修理。许久以前,这台无线电也曾闹过脾气,好一阵子不能收听。最后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它竟然就自动好了,说不定这次也能如法泡制。
她将无线电转到后面去,找来工具拆掉后面的面板,便着手修理起来。她东摸西摸,压根儿搞不清楚哪条线是哪条线,只得随便乱扯,扯到最后,真空管着火,她吓得往后跳。
“啊──”
砰!
每次她出事,辛海泽一定适时赶回来帮她,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默契。
“你、你回来了。”她尴尬地看着身后的辛海泽,刚刚要不是他扶住她,她大概已经跌在地上,和地板打招呼了。
他看看桌上那一团乱,不必她多说明,也知道怎么回事。
“真空管坏了。”他稍微检查了一下无线电,评论道。
“那怎么办?”她真的很不好意思,每次做坏事都被他逮到。
“更换或是丢掉。”辛海泽回答。“就我个人的建议,应该丢掉,你这台无线电太老旧了,再留着也没意义。”况且客厅有台最新型的无线电唱机,想听无线电,到客厅就可以了,不必非得要这台不可。
“不行!”金安琪想也不想地否决。“我不能将它丢掉!它是我妈咪买给我的,绝对不能丢掉。”她不是不知道它旧、不好用,只是亲情难舍,她母亲的灵魂就寄宿在上头,说什么也要留着它。
“那只好动手修理了。”辛海泽了解她们母女之间的牵绊,毕竟若不是为了守住她母亲的牌位,她也不会嫁给他,算是半个媒人。
“你要帮我拿去修理吗?”她好高兴他没坚持要她丢掉无线电,一般人都嫌它太旧,连她父亲也把它当做废物,一天到晚想把它拿去丢掉。
“不,我自己动手修理。”这种小毛病不需要送修,浪费时间。
“你会修理无线电?!”金安琪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这么困难的事情他也会。
“你等着瞧。”说完,他消失了一段时间,等他再出现,手里已经多了新的真空管和一小盒零件,感觉上非常专业。
“你真的会修理呢!”她感兴趣地看着他灵活地将烧坏的真空管拆下来,换上新的。
“很久以前我曾经在无线电公司干过修理工人,这身技术就是在那个时候学的。”他不但替无线电换上新的真空管,还顺便把一些太老旧的零件换一换,最后再清理一下无线电内部,都长蜘蛛丝了,难怪收讯这么差。
“你做过修理工人啊!”这是她第一次听他提起往事,感觉格外新鲜。
“我做过很多事。”挑夫、修理工人、工地打杂,什么事都干,只要能挣到钱,只要不犯法,他什么工作都接。
“你都做过什么样的事,告诉我!”她好想知道他的一切,甚至连他还在地上爬的时候的事也有兴趣。
“我肚子饿了,吃饭去吧!”问题是他不想讲,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让她知道他辛苦的过去,那些都是劳力工作,跟他现在的工作是不能相比的,他怕弄脏她的耳朵。
“海泽!”她气愤抗议。
“都是些小事,没什么好谈的,你只会无聊到睡着。”他笑着搂住她的肩,用话打混过去。
“我才不会。”她不了解,她什么心事都告诉他,他却一件事也不让她知道,尤其是过去。
“颜妈呢?”他问金安琪。“我好像没看见她。”
“颜妈回乡下去了。”金安琪回答。“听说是孙子生病还是什么的,总之她会有三天不在家,我也准假了。”越来越有女主人的气势。
“也就是说,今天没饭吃了。”辛海泽对她的决定没意见,对肚子比较有意见,他正饿得发慌。
“我们可以出去吃饭,或是由我来做饭,你说好吗?”想到可以为心爱的人洗手做羹汤,金安琪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辛海泽却不敢领教。
“我们还是出去吃饭好了。”他可没有尔宣那种铁胃,依依做什么他就消化什么,完全是敢死队的作风。
“啊,你不想吃我做的菜?”她知道她菜做得没有依依好,但是依依的老公每次都将依依做的菜吃光光,让她好羡慕,为什么他就不能这样……
“我突然想吃阳春面,我们一起去吃阳春面好吗?”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让她下厨做菜。
“阳春面?”金安琪愣住。“我没吃过阳春面,你要带我去吃吗?”
“那有什么问题?”辛海泽挑眉。
结果金安琪又没做成菜,换成到破落的面馆吃面。
“我没想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吃面。”金安琪小声地告诉坐在她对面的辛海泽,他一派轻松自在。
“我不只会来,还经常来。”就像皓天坚持要上南市找老师傅剃头一样,像他们这种下阶层出身的人,无论日后的成就有多高,都会有抛舍不掉的习惯,只是他比较能够坦然面对。
“我就没来过。”她观察面馆里面的客人,才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们。
“又是你父亲的主意?”她还真听话。
“嗯。”她点头。“为了顾及门面,他什么都不许我做,但真正奢华的生活他又供应不起,真的是很讽刺。”
仔细想想,她父亲应该算是悲剧人物,受不了社会的剧变和压力,他一定很希望能够回到清朝生活吧!
“……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过得怎样?”到底有血缘关系,金安琪还是会关心她父亲。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明白她孝顺,但她父亲恐怕没有同样的感情,还是不要连络比较好。
金安琪从他的话中听出她父亲现在过得并不好,也对,他欠下那么多债务,那一百万恐怕早就被瓜分光了,况且他这么爱耍派头……
“我帮你点了过桥,你吃吃看好不好吃。”不想再围绕在他的丈人身上大作文章,辛海泽很有技巧地改变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过桥?”她好奇地看着伙计端盘上那两碗面,两碗一模一样。
“你看,面条整齐的浮在汤汁上,像不像一座桥?”所以取名为过桥。
“真的好像呢!”她噗哧一笑,觉得这个名字好妙。
“可不是吗?”夫妻两人不顾旁人的眼光,哈哈笑了起来。金安琪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快乐过,这和依依在一起的快乐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是她的丈夫。
两人很快把面吃完,金安琪吃完了一碗面不够,直呼真好吃,还想要吃第二碗,辛海泽赶紧把她拖走,免得她吃撑了。
两人手牵着手散步,难以想象在不久以前,他们只要一碰到对方就脸红,现在却自然得像对老夫老妻。
“其实,我干过挑夫,也干过工地打杂,还有你知道的修理工人,这些事我都做过。”
也许是情境使然,也许是他真的看开了,他竟然主动提起他的过去,这点让金安琪非常惊讶。
“这些工作都没什么不好啊!你为什么不肯早点告诉我?”还要扭扭捏捏装神秘。
“这些都是劳力工作,安琪,会把身体弄得很脏。”他提醒她,这些工作可不是游戏,都要付出代价。
“那又怎么样?”她不懂。“就算你是挑粪的我也喜欢你,这跟脏不脏有什么关系?”男人的想法真怪,女人就单纯多了,只想到爱。
“呃……”被她这么一说,他突然说不出话,突然觉得自己好傻。
“你不要一直把我想得很高贵,我没那么高贵。”她多少了解他的心结。
“就拿刚刚来说,我不是才和你一起吃了阳春面了吗?”她只是族谱高贵了一点,其实她跟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
“你说得对,是我自己想太多了。”至此,辛海泽才完全明白他错得有多离谱,她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千金大小姐,只要给她机会,她也可以变得很平民。
“不过,那家面馆的阳春面真好吃,我们下次再去吃!”下回,她要点大碗的,一次吃个够。
“嗯,下次再去吃。”他点头,天空这时飘起毛毛雨,打在他们身上。
他们手牵手走过人行道,偶尔停留在街道的某个橱窗前,欣赏里头陈列的物品。
他们就像上海成千上万的夫妻一样,再平凡不过。
第九章
次日,倾盆大雨,天气非常不好。
辛海泽一早就接到电话,说开滦矿坑那边的经理打电报来,里头报告了一些事,要他马上赶快去处理。
最近上海电力正值吃紧期,无论是哪一个产区的煤矿,卖价都有向上攀升的趋势,于是大家几乎都是在第一时间赶采煤,好趁着价格高的时候运往上海,这个时候矿坑若出问题,可就大大不妙,辛海泽一放下电话,便立刻赶往公司处理矿坑的事。
“矿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到公司,男秘书立刻就把电报呈上来,顺便做报告。
“好像是矿坑里面的积水太多,怕会崩塌。”
这是所有矿坑老板最大的恶梦,矿坑一旦崩塌,就无法采煤,更可怕的是还会有人员损失,以及接踵而来的赔偿问题,这些才真正教人头痛。
“叫他们先停工抽水,再加强矿坑内部的防护措施,绝不能让矿坑崩塌。”辛海泽指示秘书。
“但是这样子的话,矿坑就不能产煤,现在煤的价格又这么好,每个产区都在拚产量──”
“我不管煤的价钱现在好不好,或是要损失多少产值,我只要我的采煤工人安全。”辛海泽严肃打断秘书的话,告诉秘书他个人的行事原则。
“安全第一,就算停工会造成巨大损失,我也认了。”辛海泽指示秘书。“你再发一封电报给矿区经理,告诉他我的决定,请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水抽干净,才能复工。”
“是,老板,我马上去打电报。”秘书二话不说,照着他的指示去发电报。他前脚才走,后脚船运部经理立刻跟上来,请求辛海泽指示。
“老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船期是不是也该更改,或干脆停驶?”牵一发动全身,矿区停工对之后的船运也会造成巨大的影响,结果就反映在船期上。
“不,还是照常行驶,不过加强对邻近矿区生煤的运送,必要的时候可以降一些折扣,争取载运量。”
这也是一项大工程,接着就轮到航运业务组的组长上前报告,因为他是招揽生煤载运工作的负责人,必须由他说明执行上的困难。
一整天下来,辛海泽就像颗陀螺转个不停,忙得昏天暗地。
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经由他的手,每个部门几乎都找他开会。矿坑渗水成了最大的灾难,后续需要处理的事有一大堆,等他处理到一个段落,天已经黑了一半,他也快要累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