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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室中北向上的布帛还没有去掉,宫室内昏暗无比,即使点着烛火,看竹简看久了,双目难免受不了。
这下傅姆不说话了,若是双目坏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傅姆对陈妤再要求严苛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中原的春日是有几分比不上她印象中的南方,哪怕桃花已经绽放,还是带着一股凉丝丝的冷,顺着袖口就往内钻。
她一手揽过广袖,免得冷气往袖子里灌,到时候又得了风寒。
宫室外的庭中种植着好几棵桃树,桃树已经完全绽放,粉红积聚在枝桠上,风吹过便扬起一阵花瓣落下。
“待会吩咐涓人,这片就不用洁扫了。”陈妤对身旁的寺人贯说道。
“唯唯。”寺人贯应道,寺人贯看那边看去,眼尖的瞟见一个少年走来,他立刻哎呀了一声,“公女,太子来了!”
“太子来了?”陈妤有些奇怪的看过去,果然是太子御寇急匆匆从向这里走来,面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她和太子御寇是姐弟,但还挂着一个君臣的名分,她赶紧走下阶台,“阿弟,是甚么事竟然让你亲自来了。”
太子御寇已经行了冠礼,大多数时间是花在跟随陈侯听政上,没事到她这个快要出嫁的姊姊的宫室里做甚么。
“自然是为了姊姊之事。”太子御寇望着陈妤直笑,“到室内说吧。”
陈妤点头。
两姐弟到了宫室中,太子御寇笑嘻嘻在姊姊对面坐下,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递给陈妤,陈妤接过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媵器还有陪嫁的媵妾,媵妾除了奵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公女之外,还有另外两三个年纪在七八岁左右的宗女。
另外的陪嫁隶臣和隶妾都还没在帛书上,但是想来也应该不少。
这样的一大笔嫁妆,足够她在息国一脚蹬掉息侯能美美的过一辈子了,就差一个封地了。
“这还真是丰盛。”陈妤看过帛书,抬头对弟弟笑道。她看了一眼那些陪嫁的青铜礼器,心中疼一下,这些礼器会放在息国的大庙之中,除非她被息侯给休了或者是息国被灭了,不然基本上就别想从大庙里搬出来。
“应该的,女子归宁,若是不这样,也怕被夫国看轻。”太子御寇笑道,他也就两个亲生姊姊,其他的庶出姊妹他对她们感情并不深,说都是骨肉手足,其实非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很难得感情好。
“也是,这也是陈国的脸面。”陈妤点了点头。
她看到那些年纪小的宗女,嘴角暗暗抽动了下,这些小女孩也要跟着她一起去息国,等到她们长大,息侯都三十好几了,到时候还要被息侯采撷,想想都觉得好恶。
她移开视线,“最近在朝中听政可还顺利?”
周礼的规矩多的很,甚至在朝堂上也有不少,其中一条便是年轻人在朝堂上只能听那些年长人说,并没有发表言论的权力。
太子御寇必须要在朝堂上听那些年长公室和卿大夫发表政论几年,才能慢慢说出自己的见解,当然要是陈侯提前归天,那么做主的就是太子御寇。
陈妤对陈侯没有半点好感,尤其陈侯这几年对妾妇的喜爱更让她有一种陈侯会以庶代嫡的担心。
这种行为虽然被周礼禁止,问题是诸侯们不会完全按照周礼的那一套来,卫宣公还将曾经心头好的夷姜给逼死了呢,夷姜就算曾经是庄姜的媵妾,卫宣公曾经的庶母,但那会已经是卫国的君夫人,太子生母,就那么被逼死了。
她低下头来,她对陈侯真的是一百个不放心,也不可能放心,可惜她嫁的息国国力和陈国相当,要是将来真的有个什么万一,也不能够插手陈国的事。
“嗯,一切都好。”太子御寇究竟还是个少年,他笑起来带着些许少年特有的腼腆。
“我这嫁去息国,恐怕你们也不会想我回来了。”陈妤开玩笑的说了这么一句。
太子御寇听到陈妤玩笑似的这么一句,脸色变了变,“姊姊,这不是能够拿来说笑的,而且……”他抬眼看了看陈妤,最终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就算是为了陈国,你也不能回来。”
“……”陈妤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点点头,“我知道,就算是为了母亲和你,我也不能被息侯送回来。”
反正嫁谁不是嫁,这段时间她都想明白了,诸侯们都一个样,就算陈国把她嫁到西方半夏半夷的秦国,她也是带着嫁妆带着妹妹侄女到男方家里去。
说不定她凭着陈国的国力还混不到君夫人的位置呢。
“姊姊。”太子御寇看见陈妤的脸色已经沉下来,有些忐忑不安的唤了她一声。
“姊姊再和你说一次,周礼明面上守,但是……”她的手从广袖中伸出来按在太子御寇的手上,她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信周礼那一套,也太信陈侯。
“私底下该如何,你应当有自己的想法。”陈妤忍了忍,还是没有把在这会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
要是陈侯真的打算对你不利,就干脆把他给逼退位了吧。
这句话在她舌尖上滚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吞下肚。
“姊姊。”太子御寇不解的看着她。
陈妤心中叹气,知道自己这话恐怕弟弟没有听到心里去。她这话恐怕说出来只有楚王才会认同吧?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来。
楚国不比中原诸侯这么看重周礼,甚至不屑一顾,贵族们更是蛮夷习气十足,弑君之事常有发生。
她想到楚王,楚王那茶色眸子浮现在她脑海里。
陈妤下意识的就打了个颤。
楚王的相貌身材样样都好,问题是他也太不遵守礼法了,她有些吃不消。
“你专门过来将准备好的媵器给我过目,姊姊谢你。”陈妤知道方才她的那番话,太子御寇接受起来恐怕没个几年不行,毕竟他自小接受的便是周礼那一套,要颠覆周礼,没有点心狠手辣还真的做不到。
慢慢等吧,时间总会改变许多东西的,包括人。
“对了,阿兄最近如何?”陈妤问道,公子完对她有那种情愫,有些让她措手不及,但她也不打算和他彻底撕破脸,不说她弟弟和他关系好,就是将来,太子御寇还是有许多要用到公子完的地方。
“挺好。”太子御寇知晓姊姊和从兄关系也好,心下也不怀疑有他,只是当做很普通的询问境况。
“懿氏和他的昏礼之期也占卜出来了,懿大夫之妻的那段卜辞还真的是大吉,人人都说这是上天都看好的夫妻。”太子御寇笑道。
“可不是。”陈妤也笑,反正她这辈子说不定都不能回到陈国,公子完的这段情注定是要没结果,因此她一点负担都没有。
“今年的社宫我怕是不能去了。”陈妤有些遗憾,每年春社社宫里的皇舞还有那些陈风诗词,都是很热闹的,她的昏期比较早,恐怕是看不到了。
“无事,我帮姊姊看便是。”太子御寇笑道。
陈妤简直哭笑不得,又碍于太子御寇已经行冠礼,不能照着小时候的那套对他,只能瞪他几眼。
归宁的那日,她天不亮就起身开始穿戴那一套沉重的礼服。
一头发丝全部梳成发髻,发髻上戴副戴玉珈,在发笄上还缠着一段丝线,那是留给息侯解开的。
出嫁公女拜别父母的礼节十分繁复,陈妤一身繁琐的穿戴,在环佩叮当中向陈侯和蔡姬再次拜下。
蔡姬看着女儿,心绪复杂,女儿在面前的时候,担心她的昏事,等到女儿归宁嫁往他国,蔡姬的心又疼的犹如刀割一般。
陈妤此时已经不是未嫁少女的打扮,就连腰下的佩巾也换成了璃巾。
陈侯看着女儿辞别,他对这个嫡出女儿并无太多的骨肉之情,照着周礼,他对女儿吩咐,“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蔡姬看着女儿垂着头在那里,声音都有些颤抖,“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敬诺。”陈妤再次拜伏下来。
她上了送嫁的帷车,梁嬴赶过来将小丝囊系在她的衣带上,这也是周礼昏礼中之一的程序,不过梁嬴是赶过来看奵的。
奵这会正老大不高兴的坐在她帷车后的一架车上,梁嬴来了也看不见。
帷车行弛出公宫,两道上的国人看见公女出嫁的帷车,扬起衣袂自发唱起送嫁的灼灼桃华,为公女送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陈妤在帷车中,看着国人们扬起的衣袂,听着那阵阵歌声,想起这些年来蔡姬对她的照顾和抚育,她嘴一瘪差点哭出声来。
同乘一车的傅姆看见,吓得连忙来劝,“公女,出嫁哭泣不是好事。”
她转过了头,“我知道。”
宛丘的城墙在视野中越来越远,渐渐的看不见了。
陈妤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宛丘的城门了。
息国和陈国并不相邻,两国之间还隔着一个蔡国,如今楚军攻打郑国,世道也不太平,只能从蔡国借道,蔡姬的那个侄子蔡侯说不定看在姑母兼岳母的面上,派出队伍护送。
陈国的大小就是后世的一个县大小,可就是一个县,送嫁队伍还是走了几天。
陈妤这段时间没少听傅姆谈起那边因为赶路身体不适的奵,奵自小就在公宫内待惯了,突然要长途跋涉,身体就有些吃不消。
傅姆的口吻有些不满,“公女奵还真的是,公女都没有什么,公女奵先日日汤药不断了。”
“让疾医仔细给她诊治。”陈妤说道,“这到息国还有很久呢,如今还没到蔡国就先病了,到息国还不知道会成甚么样子。”
傅姆点点头,毕竟那是陈妤的亲妹妹,不管姐妹俩之前有多少隔阂,但是奵做了陈妤的媵妾,陈妤这个主母有照顾她的责任。
从宛丘到达陈蔡两国边境上用了十几天,原本可以十天之内走完的路程,因为陈妤考虑到奵吃不消,硬生生的走了这么久。
到了蔡国边境,在传舍中暂时住下,传舍中的胥吏听说是陈国公女归宁,还是君夫人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都是殷勤照顾。
不但陈妤本人和送嫁的卿分到了最好的房舍,就是媵妾们也被妥善安排。
即使还没到息国去,但该讲的规矩,在路上也应该讲了,那些媵妾也到陈妤面前坐着。
陈妤看着面前坐着的两列少女和幼女,嘴角抽动了一下。
奵是来的很不情愿,估计是被她自己的傅姆给带过来的。其他七八岁的小女孩眼角里还带着些许泪花,陈妤望见,在心里感叹一声,毕竟年纪小,又刚刚离开父母跟着她这个完全不熟悉的堂姊到陌生的诸侯国去,心里不安也很正常。
“将甘浆拿上来。”陈妤吩咐道。
很快寺人们便将甘甜可口的甜浆奉上来,给贵人享用。
那些宗女原本对陈妤并不熟悉,都有些放不开,等到热气腾腾的甘浆端上来,看着都移不开眼睛。
“都用吧,这一路上都辛苦了。”陈妤笑道,说完她首先将面前的漆卮,看向奵。
奵是这些媵妾中唯一一个妹妹,日后也是媵妾中的头领人物,她拿起漆卮之后,奵也拿起,那些小女孩才敢去喝。
结果她见着奵白着脸跪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去拿漆卮的意思。
奵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