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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离见了,慌手忙脚地爬起来,脸发烫,声音里充满歉意,“对不起。”
红叶先是笑,后觉恼,眼里蕴着一小簇火苗,“干吗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宋离挠挠头,那纠结的发丝冷冷湿湿的,他的样子一定好狼狈。他嗫嚅:“我不该跟你抢水桶。而且,刚才……刚才……”
他压住了她,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终究是不妥。
他,宋离,师傅口里最正直正义的弟子,如今竟也做了这样轻薄无行的事。
他心头揪紧,眉头不曾放松过。
“对!你不应该跟我抢着做事;你也不应该替我挡住那一桶脏水;还有,你最不应该,不应该护住我,去撞那该死的剑。”她越说越激动,眼睛不争气地湿了。
他更慌了,知道自己做错,说错,却又不知错在哪里。红叶的心思呀,就像那十八里水路,弯弯又转转。他哪里能够弄得清呢?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你自己在流血,你不知道吗?”红叶抓了他的胳膊,用力转过来。
他吃痛,忍着没有吭声。
她又气又急,一边用力按住他涌血的伤口,一边跺脚骂道:“你总是这样,以为自己是圣人哪?明明做了天大的好事,还要向人认错。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只知道顾着别人。你……你……连我这个总是欺负你的人,你也拼了命地救,你是不是做大侠做上瘾了啊?”她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连自己也不自己究竟气什么。
只觉那血,分外惊心。竟比自己挨了一刀还要难受。
“别生气了,是我不对。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不由自主地那么做了。还好……”宋离的嘴角逸出一抹舒缓地笑,“一滴脏水也没有泼到你的身上。”
说了,他又皱皱眉头,纠正道:“不对,只有一滴。”
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想帮她擦去脸上的那滴水。
手举到半空,顿一顿,却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
“你干吗?”红叶睨他一眼。
“我的手脏了。”
“我就偏要你擦。”她噘起嘴来,不依。
他无奈地看一看自己,扯起襟前还算干净的一片衣角,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水珠。
她对他嫣然一笑。
他看着她发亮的笑靥,愣了好一会儿。其实,她不刁蛮的时候,也是很好相处的嘛。尤其是那令人舒服的笑容。
“不要动。”她的娇嗔拉回他的神志。他低头一看,见她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巾帕,小心地绑住伤口。
他心里感动,嘴里却说:“不要紧的,只是割破了一点皮。”
“我知道你皮粗肉厚,转个身哪,又可以去做英雄了。”她睇他一眼,将巾帕牢牢打个结。
“咦?这帕子好眼熟哦。”宋离将胳膊举到眼前细看。
红叶一愣,迅速烧红了脸。哎呀呀,此时心急,随手摸了帕子就用,哪里想到……唉!她背转身,直跺脚。
“耶!这不是我的帕子吗?”宋离终于认出来。
奇怪,这帕子还是上次包银子的时候被她拿走的,怎么还在她身上?而且比以前还要干净多了,细闻,甚至还透着一股子幽幽的清香。
他狐疑地看她一眼。
他不看还好,一看,她恼了,拍着他的胳膊说:“现在好了,物归原主,你以后别再拿我当贼看就好。”
什么跟什么嘛。银子他都已经拿回来了,什么时候还拿她当贼看过?
宋离想解释,越急反倒越不知说什么才好,讷讷地半晌才说:“我没这么说过。”
她想笑,却又忍住,仍板了脸,“你嘴里没说,心里这么想了。”
他懊恼,别开脸去,竟不和她辩了。
她等了一会儿,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说什么?”他转过脸来,“连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
她愣愣地,眨眼,再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不屑于跟我说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离摇头,“你那么聪明,我这么笨。我心里想什么,其实你老早就知道,可你偏偏喜欢咬着我的话头不放,我说再多,也是错。所以,还不如不说。”
“很好。”红叶一手叉腰,黑眸直瞅着他。
他以镇定的眼神回视她。
半晌,红叶撇过头,嘴角上扬,偷留一抹笑笑,“宋离!”她叫得好大声。
“嗯?”宋离又迷糊了。
她跳起来打他,咬牙切齿地道:“是谁说你笨的?啊?这是哪个笨蛋说的?我要打他,要打他。”
“喂喂!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宋离一边挡,一边跑。
“是呀,我打的就是我自己。可我知道,有人打我你一定又会挡在前面的,所以,干脆,我直接打你好了。”
“谁说我会挡在你前面?我拍手叫好还来不得呢。”宋离叫得好无辜。
“嗄?你还摆谱?你给我站住!站住!”
二人一追一逃,渐渐跑得远了。
“哎呀,七师哥,红叶姑娘,你们还在闹?庄里出大事了!”被红叶撞倒的那个人,没好气地揉着胳膊。
宋离和红叶同时停住。
“什么事?”
“刚才,大小姐一口气喘不过来,晕了过去。偏偏四儿又寻红叶姑娘去了,不在身边,等四儿回去发现时,大小姐已不知晕了多少时候了。”
“怎么会这样?”宋离听了,面色陡变,拔腿就跑。
跑了几步,又折回来,瞪着红叶,表情严肃得骇人,“那药,你究竟有没有送去给大小姐?”
红叶拂眉,斜睇着他,“我说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她如果吃了那药,怎么会晕倒?”他大吼。
她抿抿唇,答非所问:“你这样跟我说话?”
他怔一下,烦躁地踱了两步,指着她,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我问你,你要说实话,那药,你究竟有没有亲手交给大小姐?”
“没有。”她答得好干脆。
他瞪大了眼,指尖微微发抖。他信任她,是错的吗?
红叶挑眉,再挑眉,唇边泛着一抹冷笑。
原来傻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呵。
这个人,竟然不信她!
他不相信她!
而且,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她的胸口觉得闷闷的,透冷带寒的夜风吹过来,将那郁闷直逼至心底,绞出心底深处幽隐的恐惧。
这几尺之遥的距离呵,难道,竟成沧海?
宋离的手指缓缓收回来,仿佛那不是手,而是沉重的铁块。明明是她做错了,这一次,怎么不是她的错?
可不知怎地,她那双冷漠的眼,好强的表情,看得他胸腔一阵阵冷。
他的嗓子哑了,说得好艰难,“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回来再问你。”
他说完了,也不看她,掉头就走。
她敛眉,突然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好难受哪!
湘绮阁里。
一片混乱。
好不容易,宋离才挤了进去。
“师父。”还没见到湘湘,他首先迎上一张不怒而威的脸。
“问儿呢?”青袍老者睇他一眼,沉声问。
“大师兄正在闭关。”宋离低眉。
万尚义默然,半晌不动声色,看不出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他肯用功是好的,只是——”他说着,摇摇头,转身面对床榻上的湘湘。
只是苦了自己的女儿呵!
“爹!我没事。”万湘湘倚靠着床榻,苍白的脸上连笑也是虚弱。
宋离心头揪紧,不忍再看。
“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万尚义略带沉痛的眸子缓缓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湘湘的心喘病,不是早几年就已经好了吗?
为什么她还会晕倒?
为什么?
他的视线最后停在满脸惶恐的大夫身上。
大夫想了一想,楸住药箱带子,谨小慎微地道:“大小姐的病确实有四五年不曾复发过了,据老夫诊断,应该是吃了某一种药,那药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常年吃下去,也能控制住病情的发展。只不知,为何今年失了疗效?”他蹙紧眉头,百思不解。
药?湘湘一直在吃药?
吃的什么药?
又是何人开的方子?
这些,他这个做爹的居然全不知晓。
失败啊!当真是失败!
万尚义面色青白,唇上的胡子抖个不停。
“爹——”湘湘轻锁眉头,伸出手来,想拉一拉父亲的手,好安抚他,劝慰他,可,力不从心,伸出一半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搭在床边。
万尚义瞪着女儿的手,心头一阵激动,却终究没动。他是一庄之主,是武林正义,江湖正气的代表,他的一举一动,该有王者之风,大家风范,怎么可以受困于这些琐碎的儿女私情?
他爱自己的妻子,是要她做第一夫人,受万人景仰;他爱自己的女儿,是要给她最强大的一个支撑,好一生不受风雨;他爱自己的徒弟,是要给他最严苛的训练,使他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更爱自己的儿子,是要摧毁他的世界,让他有足够的能力再去创造一个世界。
他们,这所有的人,几百双眼睛,全都看着自己。他要做一个强者,只能是一个强者。
他凛然,挺了挺脊背,声音恢复沉稳,“四儿,你过来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眼睛尽量避开女儿的视线,就事论事的神情架起他正派之尊的威仪。
“是,庄主。”四儿诚惶诚恐地跪下来,禀道,“其实小姐吃的药,每年都是二少爷拿来的。”
“小刀?”万尚义沉眉。原来他们都瞒着自己,那么,是他这个做爹的太被人轻视?还是他轻视了所有的人?
“爹!”被点到名字的万小刀像见了猫的老鼠一般,缩手缩脚地走了出来。
“你给你姐姐乱吃的是什么药?这生死大事也是由得你胡闹的么?”万尚义哼一声。
小刀小声咕哝:“那药不是很有效吗?”
“你还敢狡辩?若是有效,今天你姐姐为何会晕倒?”
万小刀悻悻然地挑—挑眉,“那还不是因为她今年没药吃。”
“为什么?”万尚义被弄糊涂了。
“你问他。”小刀努努嘴,一脸撇清的模样。不关他的事,都是七师哥惹的祸,要审,审他好了。他低头,黑眸中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讪笑。
七师哥,有仇不报非君子也。嘿嘿!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离小子?这事怎么又扯上你了?”万尚义觉得自己与这些年轻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了。连最最老实、最最听话的宋离也牵扯进来,只不知,这庄子里还有多少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看来,一个人过于醉心某一件事,就必然会忽略身边许多许多的事。
“离小子,你自己说吧。”他叹了一口气,示意他站着说话。
宋离抬首,直直看进师父眼里,一字一句,平静地说:“是我自己——忘了买。”
“忘了买?”一屋子的人愕然。
这个理由?这个理由——好实在!
然而,这是宋离,也只有宋离,才会这么坦白。
“这些药,都是你买的?”万湘湘惊呼。怎么也没有想到呵,她原以为,原以为……她神情黯然,缓缓摇头,怎么可能?那个人和父亲一样,都是重武重义胜于一切之人,怎么可能对她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她骤然暗淡下去的神色逃不开宋离的眼睛,几乎就要说了,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