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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听进心里去。
“你不懂。他们一个一个在我面前死去,可身为将军,我却丝毫无能为力。”方剑璋老泪纵横的紧握着拳头,狠狠的锤着坚硬的土地,到手上擦出了伤口也不停下,而是几乎癫狂着一般哭着道:“我救不了他们的命,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可他们是我带的兵,却最终葬送在了我的愚蠢之下!是我对不起他们!”
方笑语没有阻止方剑璋那近乎自残的行为,是因为她知道阻止根本无用。他不过是在发泄他的愤怒,他找不到敌人,无法为那些人报仇,所以就伤害自己,企图让心中的愧疚能够减少一些。
她懂。她真的都懂。那种无能为力,那种痛彻心扉。那种被自己人背叛的愤怒,她经历过,所以真的都懂啊。
可是说不出口。因为她无法再去形容一遍当时的惨烈。只要去触碰那样的片段,心脏就会像是被活活剖开一样,鲜血直流。
“将军,说句大实话,你初来军营时,我霍老三看不起你!一个娘们儿,不在家里绣花养孩子。跑到这苦寒之地当什么将军?身体单薄的要命,风一吹就没了,我们营的哥几个可没一个是服你的。不过将军你是这个!没想到身子板看起来薄。上了战场杀敌还真是不要命的主儿,兄弟我服你了,你就是咱们的将军!谁再敢看不起将军,我霍老三第一个冲上去抽他大嘴巴子!”
方笑语紧握着拳头。手心中传来的痛感勉强能让她保持清醒。
不要想起!不要再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起!
方剑璋不知道他的话他的神态会让方笑语想起从前的事情,他手忙脚乱的抓起身旁的一沓纸,上头歪歪扭扭的写着许多的名字。有的名字下头标注着一些注释,上头有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而有的就单单只有一个名字,甚至有的名字都不过是外号而已,下头没有任何的注解。
“我想记下他们的名字。至少叫他们去的安心,魂魄能有所依。可我绞尽脑汁的想。却只能记得这些!就这有这些!五万人因我而死,我却只记得这寥寥数百个名字,我甚至不知他们家在何方?家中还有何人?抚恤的银子该发往何处?我不知要如何为他们立碑,也找不到他们的尸骨,我这个做将军的还有什么用!”
方剑璋将这些写满名字的纸狠狠的抱在怀中,仿佛这些纸上有着他珍而重之的这些兵的灵魂,他不忍放手。
“将军,这是这些年来我攒下的银子,原是打算留着给儿子上学堂用的。只是家里遭了灾,听同乡的商人说我那妻儿去外村投靠亲戚去了。如今看来我是回不去了。将军若能活着回京,就劳将军将这些银子给我那妻儿寄去,我是个粗人,死而无憾,可至少得让我那儿子上得起学堂,将来也不必像我这个没用的爹一样,只能当个小兵打生打死,这么些年了也没升个官儿当当……”
方笑语手指都握的咯咯作响。越是不想想起,那些过去就越像是病毒一样,肆虐着她所有的记忆。
“我该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代?该如何才能赎的清这份罪孽?若是无法为他们讨个公道,他们九泉之下如何才能瞑目?”方剑璋人生第一次如此放肆的痛哭。他忍的太久了。
自从从那个战场上逃出来,他一路上就这么沉默寡言。他将所有痛苦憋在心里,从来不宣之于口。
一路上死的死伤的伤,逃出了几百人,然后死的就只剩下了二十几人。
每一个人的抱怨他都听在心上,每一个人的愤怒他都感同身受,每一个人的怨恨都让他心情更加沉重。他们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却从未有一人埋怨过他这个不中用的将军,反倒一个一个的安慰他,大骂着那群不开城门的人的无耻,骂着流沙国士兵的卑鄙。可唯独,唯独对他万分包容,不曾有一句怨言。
可他却过不了自己这关!
那边城之中本该都是他的兵!跟他们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战场上一同杀敌打出来的情谊!可是因为他!因为他错信了梅苍云那个老狐狸!让他将手伸进了镇远军伸进了北燕!才害的这五万将士丧命魂魄无归!他才是罪魁祸首!
可为何所有人都不责怪他!
“将军,你得活着。活着回到京城,活着去看看那些人阴谋得逞后的嘴脸!咱们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错不在将军,在那淮王丧了良心,贪墨了军资将咱们身上的盔甲兵刃全都换成了如此劣质一砍就断的废品!怪那淮王压着粮草迟迟不肯送来!他这是要白白葬送我三十万大军,他这就是想要逼死将军的家族来铲除异己!所以将军,活着回去,别让那淮王看了将军的笑话。若是将军一定要死,那也不该死在此处!将军若觉着对不起这三十万大军,就活着回去为兄弟们报仇!将军。我霍老三代死去的兄弟们求你了,活着回去!有朝一日,亲手手刃了淮王!咱们三十万弟兄不投胎。就在黄泉路上等着将军,等着将军能宰了淮王那王八蛋,咱们一起过奈何桥。下辈子,我霍老三还做将军的兵!那三十万死去的弟兄还做将军的马前卒,跟着将军一起驰骋沙场,杀他娘的敌人!斩他娘的脑袋!”
方笑语仿佛在方剑璋的癫狂之中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曾几何时,她是将军世家的嫡女。那个朝代。女子是允许当兵为官的,所以她在父亲死后很自然的继承了将军之位,亲自披上戎装。擦亮了银枪,独自一人去了战场。
一开始,所有的兵都不服她,因为她是个女人。即便是个允许女子为官为将的时代。可是真的拿起银枪奔赴战场的女人却少之又少。
若不是她们家没有儿子。或许她也不会来。比起在战场上打生打死,一身血污,在家中吟诗作画嫁个风流才子岂不是更加享受?
可她来了。因为若是无人肯来,她父亲戎马一生换来的爵位就要被收回去,所以不得已,她来了。
她并不是个很善言谈的人,何况轮回几十世,早就变得麻木不仁。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所以一开始,她不过是机械的上战场。机械的杀人。因为她武功高强,斩敌无数,那些看不起她的大老爷们们竟然全都开始听她的指挥了。
无论哪个时代的人,崇拜的总是英雄。
尽管她看似柔弱纤薄,尽管她是个女子,可若是展现出了不输于男儿的能力,他们也不会小肚鸡肠的死不承认,相反,他们会因为你是女子而更加尊重你。
她在战场待了四年,手中掌管着三十万兵马。此期间她杀敌无数,屡立军功,得到了皇帝的嘉奖,她的家族在京中也是风头一时无两的皇帝宠儿。
可也因为木秀于林,家族中人得罪了淮王,皇帝的亲儿子,一个道貌岸然卑鄙无耻的纨绔子弟。
他看上了她的妹妹,要要了她的身子却还扬言绝不给她名分,说她的家族配不上他,即便给个通房都是抬举了她们。
这个淮王本就是好色又无耻之徒,当年她还在京时就在打她的主意,只是那时她的父亲尚在,又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他不敢轻举妄动。可到了她父亲战死沙场之时,他又开始步步相逼,想要纳她为妾。
她自是不愿,故而一再推脱,之所以只身前来战场杀敌,也有躲避淮王骚扰的意思。
没想到,这淮王小肚鸡肠,竟还惦记着她不曾给他面子,这才拿着她的家族开刀。
但是,她在战场上也是屡立军功,这才让淮王不敢做的太明显。
可这无疑是又在打淮王的脸,于是他心生一计,仗着皇帝的喜爱,又哭着喊着说他要浪子回头做些实事,于是要来了兵甲的监制一职,竟悄悄的买通了所有人,贪墨了朝廷拨下来的银两,将原本坚韧的兵甲换成了一砍就碎的残次品。
穿着这样的废品上战场,情况可想而知。三十万大军,面对敌方十二万大军,竟全军覆没,败的惨不忍睹。
天子震怒,急下七道圣旨招他回宫认罪。而他的兵,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中,却死在了自己人的算计之中,唯独剩下不到四万的兵力,穿着已经被砍成破烂的盔甲,手中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有,被围困在一座小城之中,无水无粮。而她寄了加急快件回京,要求皇上调粮增援,可皇帝却将此任务交给了淮王。
淮王自是假意运送,实则不过是运了些石头做做样子。粮草迟迟不到,剩下的两万多将士光饿死的就有几百人。剩下的人,全都是被敌军所杀的。他们本着与其饿死,不如跟对方拼了多杀一个是一个的心思冲了出去,却尽数死在了敌军的兵刃之下。
而霍老三,替她挡下了无数刀剑,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然后为他们报仇!他们拼了全力送她逃了出去,三十万大军就只剩下她一人!只一人!
那时的她很茫然,就如同现在的方剑璋一般。自责,不甘,痛恨,杀意,然后心如死灰。
她在战场四年,与这些士兵打成一片。原本麻木的心渐渐被热血占据,她感觉到自己像是找回了曾经努力生活着的自己。
可是短短四年,一切如镜花水月,来得快,消散得更快。三十万人为她打开的心门,就因为淮王一人,用这三十万人的血泪,狠狠的关上了。
她痛恨自己,若非是她惹上了淮王,这三十万大军何至于要被如此报复?就因为她是他们的将军,所以,他们替她这个将军死在了这片战场。
不是死在敌人的手中,而是被自己人,被自己守护的国家背叛了。
可这些兵啊,他们明知道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自己,可却没有一人责怪他。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刀剑,怕她想不开随他们去了,就激将自己等到杀了淮王之后再死。他们明白,淮王是皇帝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这样容易杀掉?甚至是穷其她一生也未必能够亲手手刃淮王。
他们只是想让她活着,活下去。就如同这三十万大军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一般,替他们活下去。
可是她是个缺心眼儿,所以没有办法舔着脸苟活于世。可他答应过霍老三,等宰了淮王那个王八蛋后再去黄泉路上与他们会面。
所以,她只身回了京,面见皇帝认罪,认下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罪过,而待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时,她瞬间出手,直接捏碎了淮王的喉咙。
她直到现在还记得淮王临死时惊恐的神情,那双瞪大的眼睛看着她没有怨恨,只有恐惧。当他意识到他要死了时,他已经死了。
杀了皇帝的儿子,绝不可能能够活下去。她是有了这样的觉悟才回的京。
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甚至她的家族也要惨遭连累。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是曾经麻木的时光里她唯一的一次冲动,也是她唯一一次,从不后悔自己的冲动。
她记得她被打入死牢,宣旨的太监拿着圣旨叽叽呱呱的罗列了她好些罪大恶极的罪名。她不反驳,也不想反驳,因为反驳根本无用。她提醒过皇帝,这次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罪责在于淮王的私心报复,可皇帝却压下此事,甚至拿她的家族相威胁,叫她认下此事,他便饶了她的家族。
正合她意。所以她同意了。
她只记得行刑那日,她对天发下诅咒,诅咒这个国家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