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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本来阳光灿烂,天晴气爽,但因为多吉措姆这一番话,那温暖和煦的世界也顿时失去了欢快颜色。
“大师,我错怪您了。”林轩诚恳深挚地致歉。
他以为多吉措姆是担忧自己的生命,没想到对方早就忘掉了个人生死,而将寺庙的威名与山北修行者的荣耻高高地置于个人生死之上。只这一段话,就能证明多吉措姆的思想境界实在是超凡脱俗。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冰川湖眼星罗棋布之战”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围棋棋局,其起源已经无从查考,但有具体资料记载的年代是从吐蕃王松赞干布迎娶尼泊尔尺尊公主开始,对局双方是尼泊尔修行者的圣地大天龙寺与喜马拉雅山脉以北的修行者。对局中,环绕喜马拉雅山脉的山峰、荒丘、平地、湖泊、古树、冰川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山南山北的每一位修行者都不能置身于事外,皆被卷入其中。
关于那个棋局,真要详论细说的话,只怕连篇累牍十几年都说不完。
这样的棋局,比起日本近代围棋界的十番棋大战、呕血对局而言,其境界与实力不知高出几万倍。因为这样的对局,根本不是两个人在下棋,而是几十代人、几十门派、几千万修行者的旷世大会战,没有开始,没有结局,只有一轮接一轮的苦战。其过程与生命力,与天地同寿,与宇宙共存。
“错怪与不错怪,对与错,诋毁与赞美,正确与谬误——与那样一局棋相比,都算得了什么呢?”多吉措姆淡淡地回应。
“大师,是不是嘉斡上师一旦离世,极物寺作为棋局的一部分,就会无法发力,造成局势倾颓?”林轩谨慎地问。
在藏地,没有人敢冒然谈论那局棋,因为其中蕴含的哲理太过深奥,即便是修行超过百年的大宗师,都不敢自夸能窥到门径甚至是略知皮毛。
“我不知道,只有进入玛尼石阵,代替了嘉斡上师的位置,才能融入那棋局里面。我没有嘉斡上师那种生而死、死而生的独特经历,所以才担心无法胜任。林轩,其实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少年时第一次登上辩经场那样忐忑不安,总担心被别人窥破自己胆怯与心虚。事实上,我与尼泊尔大天龙寺的高手打过交道,他们智慧与能力高出山北修行者很多,即使是四代以下的弟子,都能面对世界地图指点江山,将很多高深的道理解释得通通透透。反之,在山北一年一度的伏藏师大会上,没有一个人能提纲挈领地讲解我们当前面临的困境,而是大谈如何修缮寺庙、粉饰佛像这种表面功夫。唉……”
听筒中的诵经声越来越低沉,让林轩昏昏欲睡。
他虽然不是正宗的修行者,但却深知“诵经弘法”的真谛。
多吉措姆曾说过,真正高明的诵经者,每次发声,都能振聋发聩,给人以积极向上的力量,让那些迷迷糊糊的修行者和朝拜者立刻警醒,集中精神,回到正路上来。如果诵经变成了催眠曲,则落入了修行的“最下乘”。
现在看来,极物寺的年轻一代并没有领悟前辈们的教诲,完全把“诵经”和“修行”分离开来,言不走心,则无法抵达听经者的内心深处。
那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与汉传佛教中的俗语“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是同一个道理。
撞钟是为了用巨响惊醒世人,其节奏与力道都有相当复杂的讲究,而那些浑浑噩噩的撞钟者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去做这件事,丝毫考虑不到其深远意义,其所作所为,必定会误人子弟,可恶至极。
同理,藏传佛教的某些经文意义深奥、语言晦涩,专心致志去读,尚且不能领悟其中的哲理,更何况囫囵吞枣去读、迷迷糊糊去看,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徒耗青春。
由这一点,林轩也在深刻反省,思索入藏这几年来自己有没有尽心竭力做事?有没有积极努力奋发上进?
他是个悟性极高的聪明人,别人说一个字、一句话,就能让他如醍醐灌顶般幡然觉悟。
“大师,难道就没有什么挽救办法吗?”林轩不甘心,继续追问。
“你们汉人有句俗语,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吗?最起码在极物寺,我找不到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年轻弟子。连那样一个资质高明的人都没有,又何谈培养未来的修行者领袖?”多吉措姆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第四十五章 俄罗斯第一预言大师
林轩默然,“悟性”二字,犹如千斤重锤,击碎了许多人的奋斗梦想。悟性,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而非后天学习所得。
“我本以为,你可以——”多吉措姆长叹。
林轩能感觉到,在此之前,多吉措姆对自己青眼有加,可惜他知道,自己对于极物寺而言,只是匆匆过客,而非归人。
“林轩,嘉斡上师也看到了你的可贵之处,但他最后选择了放弃。他的身体已经修行至‘半枯半荣’的境界,洞察力也超出普通人数百倍,能够一眼看透人的内心。他选择放弃,一定是看到了你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我突然间感到迷惘了,如果你都不适合做衣钵的传承者,那还有谁?谁还能超过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多吉措姆连续发问,声音中透着极度的无奈与不甘心。
一想到嘉斡上师的眼睛,林轩不禁内心惶然。
那双眼睛一苍老、一稚嫩,一阅尽天下苍生疾苦喜乐、一纯洁至真童蒙无邪,的确能够在一瞥之间,将人的思想看个通透敞亮。
“他真的能看懂我的心吗?”林轩默默地自问。
“你说,现在我除了自己去做那件事,还有其它选择吗?”多吉措姆问。
接着,多吉措姆也加入了诵经的行列,与那些年轻僧人混合在一起。
林轩默默地挂了电话,心情复杂,情绪低沉。
对于极物寺遭遇的困难,他无力相助,于是就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多吉措姆去处理。衡量嘉斡上师与多吉措姆的智慧,前者肯定高过后者无数倍。那么,连嘉斡上师都落得“溶于水”的结局,多吉措姆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
“嗨。”堂娜无声地开门,站在里间的门口。
短暂休憩过的她,疲态尽去,精神抖擞。
“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林轩关切地问。
同伴与车子消失,对堂娜打击极大。这时候,她真的应该停下手边的一切事,静心调养身心,完全恢复后再开始工作。
“我好多了。”堂娜一笑,眼中充满温柔与感激,“真的很感谢你,让我在失去一切之后,还可以收获友情。”
遭受重创后,她没有向深居极物寺内的骆原求救,而是留在林轩的小诊所内,选择闭门思过,足见她非常信任林轩。
林轩苦笑:“惭愧,我又没能帮你什么,如果有需要我做的,一定义不容辞。”
他打开冰箱,取了两盒牛奶,投入热水中。等到牛奶热了,取出来递给堂娜一盒。
“谢谢。”堂娜说。
两个人默默地喝奶,一时间无话可说,并肩看着外面。
仅剩的那辆车子静静地停在空地上,一左一右四道深深的车辙,仿佛四道崭新的血淋淋伤口,刺痛着他们的视线。
“其实在入藏之前,我专程去拜谒过俄罗斯最著名的预言大师伊万??阿芙罗拉,请教她此行的吉凶——”堂娜低语。
那个名字代表的是东欧最著名的预言师家族,在沙皇俄国时期,曾担任过宫廷天象师、皇族御用预言师,以准确地预测国家级大灾难著称。据说,正是因为这一家族的帮助,俄罗斯航空航天局才对著名的“通古斯大爆炸”做出了准确的描述。还有,这一家族在俄罗斯开发北极圈海底废墟的大项目中,也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她告诉我——山鹰会钻入地底,并行者不吉,死神会一个一个勾选他们的灵魂,直到剩下最后一个。必须不断做出抉择,不断失去爱的事物,直到在自己和最爱的人之间决定,两个留哪一个。在最高的雪山顶上,展开最血腥的一局俄罗斯轮盘赌,就算是最后的胜利者,也不可能赢得最后的荣耀。她看到,时间和空间构成了混乱无序的双重旋转,白的云和黑的云相互吞噬,大爆炸开始前,大幕落下,重构一切。”
这段话,堂娜用俄语和中文交替讲述,每说一句,便向林轩投以询问的目光,以确定他听懂了自己的话。
预言师们的话总是晦涩到使人无语,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就这么多,听懂了吗?”堂娜问。她想在脸上挤出微笑,让沉闷的气氛变得活跃一点,但并不成功。
林轩点头:“听懂了。”
此前,他听过很多关于伊万??阿芙罗拉的精确预言传说,其中最神秘而不可思议的要数大剧院暴恐案中,她竟然准确预言了该事件的最终结局与各种统计人数。
官方发布的消息称,*约40余人,挟持人质总数为850人左右,被释放获救的为30人,进攻中击毙*39人,人质被军方秘密化学气体麻醉而死的为129人。
在该事件发生前的一个月,伊万??阿芙罗拉曾在一次半公开的“祈灵会”上写下了一串阿拉伯数字——2002102332140850102739129。
该数字拆解开来,恰好与大剧院暴恐案中的各项数据严密吻合。
世界公认,伊万??阿芙罗拉是近百年来欧洲最伟大的预言师,其准确性远远超过《诸世纪》的作者诺查丹玛斯。所以,她的话,让人不得不信,不可不信。
“白的云很好理解,黑的云代表什么就很令人费解了。”堂娜自言自语。
其实那段话的后半部分比较晦涩,而前半部分则相当恐怖,尤其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失去爱人更恐怖的呢?
“你说,这预言会发生吗?”堂娜问。
“也许——”林轩很难回答。
堂娜指向那仅剩的车子:“其实,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恐怖事件已经在发生了。只不过,我的同伴不是一个一个失去的,而是同时失去,深陷湖中,遭受灭顶之灾。”
“也许他们没有……”林轩想给堂娜一点安慰,为那些人的失踪做另外的解释。
“没有也许,我已经沿着鬼湖做了调查,的确有人看到他们开车坠湖。当时车速太快,如同暗夜鬼影一般。看到整个过程的是一个夜归的醉汉,如果不是我单独去访问他,他或许就将那辆车当成鬼车了。车子下去后,肯定无人生还。”堂娜苦笑着回答,然后别过脸去,有十几秒钟的失神。
林轩注意到,堂娜的手指下意识地在门框上有节奏地轻敲着。
从心理学角度讲,她心中有事,说的和想的不一致,才做出这种自己觉察不到的小动作。
“以他们的水性,如果下水后就恢复清醒,肯定能轻松脱困,浮出水面来,对吗?”林轩问。毕竟堂娜一行人是应邀来探索拉昂措的,如果个人水性和水底应变能力太差,焉能被骆原选中?
堂娜点头承认:“他们中,有两人曾是奥运会泳术的银牌获得者。只要做好足够的准备,在水底待三天三夜都没问题。可是,现在的真实情况是,没有一个人生还,全都坠入无底深渊。”
说到这来,堂娜略微出现了烦躁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