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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字拉了个长音,正酝酿气氛的寸候,后脑勺上忽着了。记重的,下面的“江山旧”立时被拍了进去,他哎呀一声,瞪着眼睛回头,但紧接着便傻在那里。
在他身后,一位星冠羽士微笑站着,此时是大雪天,他周身竟不沾一丝雪粉,面目倒是平凡,可就这么平平常常地站着,便自一番清逸洒脱的风度。更重要的是……
童儿是认得他的!
“灵、灵机仙师?”
灵机轻拈颔下短须,笑吟吟地道:“小小年纪便大放厥词,日后可怎么得了。”
童儿傻了半天,这才真正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是何等人物。一时激动得脸色通红,行礼的时候身子都是俚的。憋了半天,才记得回话:“是,仙师说的是,弟子……”
灵机哈哈一笑,挥挥手,不让他再难过下去,随后竟也学他一般,负手上前,站在悬崖边上,眺望满山雪浪,只是同样的动作,由灵机做来,举手投足均是自在从容,可比童儿强得太多。
童儿垂手侍立一旁,心中犹自激荡未平,他虽上山未久,却没少听说眼前这位仙师的赫赫威名,他只是一个“开山”中的小辈,距离“启元堂”还有一段时日,可今日有幸得见仙师,指不定……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脸上也遮掩不住,灵机看得清楚明白,却只是一笑,漫声道:“这词句是极好的,对这江山,这天下,还是不变的好,你说呢?”
童儿对此似明非明,只能猛点头,表示受教。
灵机也只是说说而己,见他憨态,心境倒为之一开,当下便想着考较这童儿的心智根骨,若合缘法,再收个弟子也无妨。
转过头来,灵机正要开口,身后虚空却忽地一亮。他猛回头,便在脖颈扭动的同时,雄浑震音自遥远天际碾转过来,倏乎间便扫过连霞诸峄。
“打雷了?”
童儿茫然抬头然后便是口眼俱张,呆立当场。
这一刻,他见到了今生最不可思议的景象,便是在他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游荡天下,识见广博,也从未有任何景致堪与此刻比拟!
在茫茫雪雾中,有一道紫黑长线,自西北方目不可及的远处,纵贯天际,转眼撕开雪云阴霾,延伸到东南天际。“长线”切分天空,像一道深深的伤痕,还有一波颜色稍淡的光晕,如血流般蔓延开来。
童儿心中惊悸,本能地去扯身边长辈的衣襟:“仙师,这是……”
后面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喀喇喇”的大气爆鸣声中,千百万条惊雷电火从“长线”中进出来,刹那间将整片天空撕成粉碎,灰白色的云层转眼便如波墨一般,眼前一片昏黑!
下一刻,紫电雷火再度迸!
刺目的电光齐齐闪耀,雷声紧随其后,山谷亦与之相和,那一瞬间,也不知有几万记雷声堆积起来,连得连霞七十二峰瑟瑟抖,尤其是高接天庭的坐忘峰,更好似随时都会倾倒崩塌一般。
童儿心神摇动,脚下更站立不住,只知道死揪着灵机的袍袂,放声尖叫。叫声未停,耳边又是“喀嚓”一声响,身后火光明灭,刚刚他还爬过的大树已被电光劈成两段,熊熊燃烧。
电光闪动间,灵机面沉似水,伸臂护着童儿,任惊雷狂电倾泄而下,临崖而立的身躯仍巍然不动,自有精纯剑气,护持周身。
静立数息,待灵台转清,他仰面向天,瞳孔中金光流转,却是以“流火赤金瞳”的法门,体察天地异动的源头。
与此同时,整个通玄界,不知有多少修士如灵机一般,将目光投向天际。
也在此刻。李珣笔锋顿挫,收笔做结。他似乎不知道外面天地的异变,只是轻轻吹干墨迹,又引来山泉水,洗净砚池并软毫上的余墨,将余水吸干,悬在笔架之上。
他不紧不慢地做来,屋外撼天动地的雷暴空自霹得窗棂哗哗抖动,也不能影响他分毫。
等到这些步骤做完,他又认真地整理几天来的成果,将数百张手稿依序排列,修订整齐,最后才用镇纸压着,摆放在书案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可以长出口气,靠在椅背上,伸个懒腰。窗外的雷声这才真正清晰起来,他转脸望向窗外,恰逢电光闪过,屋外大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妖异而狰狞。
他目视这摇动的树影,忽尔微笑起来:“窗前立雪,佳人梦来,明玑仙师这份儿情意,我是生受了。”
对他轻浮的态度,窗外的响应也是淡淡的:“死到临头,犹不悔悟。”
话落,窗户洞天,呼啸的劲风挟着雪花扑入室内,却在窗后半尺处,风消雪化,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李珣哈哈一笑,就这么走到窗前,千年时光,无损于明玑的清丽,只让她浑身气韵越显得泊然悠远,只有那犀利明透的眸子,依稀见得当年的神彩飞扬,李珣深深地凝注片刻,方笑道:“区区劫雷,尚不放在我眼里,倒是明玑师叔的关切之心,让我惊喜莫名。”
明玑眼神比之前凌厉十分,却半点儿无法撼动屋内男子的渊深心境,李珣消去了话里的轻浮味儿,轻声道:“这些年来,大伙该飞升的飞升、该解脱的解脱、该过活的过活,总算都有了去处,只有师叔您,由于我的缘故,耽搁了师叔的大道仙途,某甚是惭愧,只不过,某这条命,贼老天取不得,天底下的人物更不必说……借光!”
霎时间,虚空移换,李珣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竞在明玑眼前,越窗而出,落到了明玑身后,末了,灿然一笑:“当年从这里出去,是师叔邀我斗剑,今日某家不才,请师叔看我破劫!”
“劫”字方出,九天之上,七八个功雷连爆,赤紫雷光,如裂天之剑,劈落下来。
连霞七十二峰出低沉的呻吟,似乎要在雷火长索的鞭挞下倾倒,然而,这灼灼雷火,却在暴起的血色虹光之前,黯然失色。
从止观峰顶升起的虹光,披放近十丈,长及百里,便如在天地之间搭建起的虹桥,血色吞吐,光影挪幻,任它千般雷火倾泄,也不减其傲岸之姿。
“灵机仙师,那个、那个……”
有幸看到这神奇一幕的童儿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猛拽灵机的下摆,同时努力伸手,指向天空。
只可惜,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墨染似的天空中,万雷迸,轰鸣之声,几乎要碾碎周边的一切,童儿那尖细的嗓身,才一出口,便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当然,灵机比童儿更清楚生了什么,他盯着在高空腾挪移换的虹光,良久,竟为之一笑:“日后,你一定要好好修行。”
他的话语穿过滚滚雷音,在童儿耳中清晰呈现:“等你的修为真的到了可以“改进江山旧”的地步,便可去会一会天空中的此人,记着了,这虹光便是血神大法,而驾驭此光的,便是通玄第一魔头……”
“九劫血魔!”
童儿先一步叫了出来,心里的兴奋尽都化为冰冷的寒气,塞满胸臆。
这便是纵横天下三千年,九渡天劫身不损,号称驻世天魔的那位大宗师吗?
会一会他?
童儿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已经是第十次了……”
灵机仰望昼夜不分的天空,映在他瞳孔中的,便足那凄厉血光,化万里长虹,跃空而去的刹那。
上苍震怒!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魔头,在具备白日飞升的资格后,依然肆无忌惮横行天下三千年,以无上魔功强驻此界,偏又受九重身劫而不殒,直视道法天刑如无物。
老天爷失去了耐心,不再期待五百年后那一轮四九重功,而就在这朔风刺骨、茫茫雪降的冬日,将九天劫煞倾泄而下,撕裂了整个通玄界。
北起夜摩天,南至东南林海,这一条长及千万里的大斜线中,罡风狂舞、地煞翻滚,承接为雷、交错成风,风雷激荡之下,千亿雷连,密如急雨,牵动冥冥中天地杀伐之意,尽集于那跨空飞遁的血虹之上。
虹光所至之地,几乎所有真人境界以上的修士都要惕厉自捭,埋身在禁地深处,藏匿气息,以免受到池鱼之殃。即便如此,仍有不可计数的修士受余连波及,千年修为。一朝尽丧。
无数修士都在地底下咬牙切齿:这魔头,该杀的杀了、该灭的灭了、该玩的玩了,干嘛还恋栈不去,难道非要把这通玄界弄个底朝天才罢休么?
老天爷似乎真的感觉到人们的怨念,一场纵贯千万里的杀伐雷暴,持续了整整三日方休。
在雷光最终消敛的东南林海附近,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代表着九劫血魔的血色长虹,在千亿雷神重击下,蒸殆尽,连渣滓都没剩下来。
有些人欢呼雀跃,但更多的人还是冷笑。
第几回了?烦不烦?
雨过天晴,云破日出。
雷雨过后。东南林海的雾气似乎给打消不少,显出十年难得一见晴朗天气,不过草叶花瓣上仍残余着盈盈水珠,湿润的气息弥漫整个森林。
在某个宽敞的林间空地。一处不引人注目的花叶间,美丽的幼蝶努力掮动着翅膀,前夜的急雨给这小东西带来一点儿麻烦,不过没关系,它已经从那丑陋的茧蛹中挣脱出来。正让血液流动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以期飞上那纯净的天空。
阳光穿透稀疏的枝叶,透射进来,这是生机盎然的时刻。
终于,搧动着翅膀,幼蝶慢悠悠地飞起,用一种全新的姿态,投入天地间。
它在林木花草中穿行,优雅而闲逸,同时它又是骄傲的,不屑于寻常的晨露花蜜,在绕行了数圈之后,终于落下来,寻找到能够吸引它的食物。
那是一滴红玉般的血珠。
血珠从苍白的指节上沁出来,拥有着妖异的魅惑,幼蝶被它吸引了,就停落在那根手指上面,微微俯身,薄翅轻巧地煽动,带起一层蓝莹莹的光纱。
手指动了动,幼蝶停止了吮吸,却没飞离这与众不同的支撑点。
暧风拂过,幼蝶没有现任何危机,继续之前的吮吸,让那滴血珠,融入自己的身体。
手指又动了下,这次,是整条手臂抬了起来,举过尖顶。
幼蝶将那滴血液吮吸干净,又轻巧地飞起来,绕着举起的手臂,舞蹈飞翔。
阳光洒下,与周边幽蓝光纱交相辉映,那美丽,胜过远方天际,渐显的彩虹。
虹者,登仙桥也。
草丛中的男于眯起眼睛,看着蝶舞虹桥的美景,微微而笑:“我说过,只是开始,仅仅是开始!”
虽然迟到了三千年……上面的,准备好了么?
(幽冥仙途全书完)
后记
手离开键盘的时候,感觉是非常模糊的。
完稿时,修稿后,《幽冥仙途》在我手上完成了两次,中间相隔近两个月,情节几乎没有变化。
最初完稿的时候,我是这么对阿前说的:“从地狱里爬上来了……我呼吸一个人闻的空气先。”
像是在皮肉焦枯前抛开了烧红的炭盆,如释重负、死里逃生、再世为人……等等一切相类相似的形容,均不为过。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被一本小说逼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