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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其四其五,总的来说,就是长邑郡主不受牵连,陆家没事,刑部尚书陆清就更不会有事。一想到这些,就有官员不太淡定了。
宗正卿朱有洛经常去御史台,道皇库流失的银两肯定进了陆家,皇库就成为陆家私用了云云,撮掇御史台的官员去弹劾陆清。
对此,王以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反应都懒得给朱有洛。御史台是不怕得罪人,但绝不会胡乱得罪人。弹劾总要有个根据才是,弹劾陆清的名目是什么呢?开玩笑!
监察御史虽然察风闻,却不能以风闻奏事,要有实质的证据才是。不然,御史台的官员和挟私报怨的小人有什么差别?
见到朱有洛还在御史台念念叨叨,王以德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啧,宗亲!
不说朱有洛的私心,这京兆官员是傻子的,到底没几个,所有官员的目光都看向了紫宸殿,等待着皇库案的后续。
是了,这种种不寻常都显示:英明神武的皇上对皇库必有进一步的考虑和处置。
可是官员们并不知道,他们眼中英明神武的皇上,正在紫宸殿中烦躁地踱来踱去。
皇库官员已清洗,流失的钱银要追回,长邑执意要离开,这些都使得皇库成为一个不可轻动的摊子,一动,就是另外两库的范本了。
他迟迟定不下主意,是另派人执掌皇库呢,还是对皇库制度重新制定?因此,他暗令中书舍人起草皇库管理新规,在新规出来之前,他不可能会有决定。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极少主动进宫的沈肃,带着一贯的阴冷,去见了崇德帝。
崇德帝听到沈肃主动进宫,心里十分高兴,忙让常康将沈肃迎进紫宸殿。
“老师,快请坐。您能进宫来,学生真是太高兴了。”面对沈肃,崇德帝始终是学生的态度,十分恭敬。
以帝王之尊,奉沈肃为师,崇德帝待沈肃如此,着实难得,难怪京兆人人称颂崇德帝尊师尚孝,足为明君。
这些称颂,崇德帝自是心悦地认下的。只是他看着沈肃几乎全白的头发,不免有些唏嘘。
沈肃老得太快了,不过是六十来岁的人,却几乎须发全白,脸上满是皱褶,整个人朽败得吓人。
沈肃是习武之人,精气神比一般人要稳固,这样的朽败速度简直不可思议,却是明晃晃的事实。
就算崇德帝态度再恭,沈肃都没有以帝师自持,反而照足礼数给崇德帝行了礼,才坐下来。
天地君亲师,君还在师之前呢,就算沈肃是军中孤卒起家,都清楚这一点,过去他曾经忘记过这五个字,重返京兆,才牢牢记得的。
“臣听说了皇库贪漏之事,心中有言,不吐不快。请皇上听臣一言。”沈肃开了头,道明了来意,他就是为了皇库来的。
请皇上听臣一言……这句话太熟悉,崇德帝不由得想起了他皇子那些年,沈肃每有教导指点,总是这么开说。
不过,那时沈肃说是“请殿下听臣一言”,一上一下,中间又隔了那么些年,倒让崇德帝有颠倒重合之感了。
他敛了敛容,像当年还在皇子所听训谕的时候一样:“老师请讲。”
沈肃没有抬头,故没有看见崇德帝一脸怀念,他只沉了沉声音,然后一字一顿说道:“臣以为,皇库当撤!”
崇德帝听了沈肃的话,一下子就直了身子。他微眯着眼打量沈肃,然后问道:“老师此话作何解?”
崇德帝想过皇库换人执掌,也想过堵住皇库的缺漏,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撤掉皇库!皇库乃帝王私库,等于是最稳妥的根基,撤了?不是自寻死路?
沈肃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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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章 论衡(求首订求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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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肃的意思,全在话语间了,就是皇库当撤,且不得不撤!
他抬眼望了一眼崇德帝,复又垂下,声音听着十分冷硬:“皇上,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何来公库与私库之分?皇库所得财越多,国库与江南库所得就越少,用之于民的就越少。皇库乃与民争利,于君于朝于民无益,皇上还要皇库来做什么?”
崇德帝心头一懵,似被人敲了一记闷棍,耳中只“轰轰”响着一句话: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何来公库与私库之分?
是了,皇库本早在天下之中,何需分出来?
可是,沈肃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接着说道:“臣尝闻,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可是这皇库所昭示的,就是用天下之财来奉皇上一人,来奉朱氏皇族。皇上知皇库占国财之十一,可知皇族占国人之几?沧海一粟!这样多的皇库财,养着如此少的皇族人,中间有多少虚夸奢废?难怪皇库贪漏这么多,都无人察觉!皇库之财养皇族,那么皇上置百姓于何地?又能拿多少财来养百姓?”
崇德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哑住了。沈肃这些话说得甚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沈肃没有理会崇德帝的心绪,他仍在继续,将心中的治国之想借此说出来。
“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一心一意为民治国,这才是正道。设立皇库。不但将国财从户部分了出来,还引得皇家兄弟相争父子失和。这是为朝廷、为皇上设两心!得皇库者得朝廷,皇库已经沦为私器了,要来有何用?”
崇德帝依然沉默着,往日肃杀的面容有崩裂之态,他的肃杀之气,是从沈肃那里学来的,对上沈肃,这肃杀便溃了。
“凡此弊端,不一而足。皇上,皇库或暂时对皇上有利,但其弊大于利,当撤!”最后,沈肃说的仍是“当撤”两个字。
他太长时间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说完之后,整个人已经在喘气了。
他心中所想的,要比所说的更加猛烈,只是顾及着崇德帝的脸面。没有将话说得那么难听。
其实皇库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国君有贪!皇库从太祖设立之初,就是错误的,它一直存在着。不代表着它的存在就是正确的。
皇库是在国初设立的,那时天下刚平,皇库作为国库的补充。有稳定人心的作用;可是如今大定立国已经八十多年了,它现在只用于皇族耗靡。当初的积极作用早就消失了,它的存在。只是更加突出了一个“贪”字。
王以德说的那句话“小吏之不廉,官员导之”太正确了,然而却只说了一半,官员之不法,又谁导之?其实是国君导之!
这句话,王以德没有想到,沈肃却不能不想到,崇德在帝在位九年间,皇库收入比先帝时多得多,不正是聚民之财以丰皇库?
国君所取所向,无一不是在向官员、百姓所取所向,且会甚之。皇库自上而下都贪,在沈肃看来,崇德帝才是最终根由。
在大定,谁都可以贪,谁都会想贪,独独是国君不能贪不能想贪!因为,国君是那一个寡人,他手中的,是整个大定!
官员有贪,最多亡命,国君有贪,则是亡国!国君有贪,官员便有佞,吏胥便有瞒,百姓便有苦。
皇库只是小事,但其折射出的国君有贪,则是天大的事情。
就算沈肃再怎么厌恶进宫,他也要来,不得不来。
他和沈度、陆清等人从知道长邑执掌内库起,就一步步在谋划,目的就只有一个。
池青爆出长邑、王以德弹劾裴韶、皇库贪墨事发、自己进宫述说,所有的这些的,都只是为了将皇库撤掉,将崇德帝心中的贪消掉!
国君有贪,这个认知就像一把利剑悬在沈肃头上一样。为了他曾经的学生,为了大定, 更为了百姓,沈肃进宫了。
皇库改革势在必行,是将它连根拔起,还是让它滋发毒芽,现在主要看的,就是崇德帝的态度。
沈肃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崇德帝,想知道他会选择哪一种。
只见崇德帝镇定了心神,凌冽之气渐渐回到身上,他犹豫地说道:“撤掉皇库,这非祖宗之法,恐门下有封驳,御史台有弹劾。”
崇德帝不是个寡断的帝王,但此刻却无比谨慎,撤掉皇库,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沈肃闭上了眼又快速睁开,才回答道:“时移世易,祖宗之法哪有一条用到底?”
如果真是如此,八十多年前这天下就不会有一个大定王朝,亦不会有一个朱氏皇族。
“撤了皇库,原来皇库之财作何用?皇族开支,从何处来?这都是不得不慎重的问题。”崇德帝又说道。
这些年,随着皇库收入的增加,崇德帝用财感到越发疏爽,不论是四时狩猎还是后宫奖赏,都能顺心顺意,起码,不用听户部尚书哭穷。
如果撤了皇库,皇族开支从何而来?
“有户部,宜当节流节约。”沈肃这次回得很快。
他已经知晓崇德帝的选择。崇德帝想徐徐图之,不想引起那么多反弹。否则,光是皇族宗亲来闹,就不容易对付。
人一旦习惯了财多的好用,就难以忍受钱少的局促,就连国君也一样。
沈肃忽而觉得有点冷,当年离开京兆时的那种冷意再次袭上心头,他侧过了头,看向了紫宸殿内盘龙金柱。
眼前站着的。是他用心教出来的学生,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当年在争位的情况下。他只教了他铁血武功,却没有时间来教他泽被文治。后来他离开京兆,就什么都没有教了。
这些年,什么都变了。
沈肃忽而笑了笑,他教了崇德帝那么多年,此刻应该说什么话最清楚不过了。
“我已经年老,这样的说话大概不能再说几次了。就像当年臣在皇子所说的那样,登上皇位不难,可是治国却殊为不易,尤其是在承平之年做个明君。难上加难。在我心中,还是希望你成为明君的……”沈肃的话语有说不出的萧瑟,在他几乎全白须发和颓败的面容下,有一种不祥之感。
此时,他不自称为臣,而是你我相对,提醒着崇德帝昔日的情分。
昔日的情分,是师和徒。如果崇德帝真念这一份师徒情谊,那么沈肃今日所言。崇德帝定会咀嚼再三。
昔日的情分里,沈肃所想所做,皆是为了他唯一的学生。
崇德帝听见这些便有些动容,便想伸出手去扶住沈肃:“老师切勿如此……”
随即。他似想起了什么是,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到底还是没有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