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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车。”马林生一下便感到有些心虚,似乎他承认没车连观看开幕式的资格也失去了。
“按规定观看开幕式必须集体乘车……”
“我没赶上单位的车,有事耽误了……”马林生在这里小小地撒了个谎。
“另外还要求观看开幕式者必须提前一小时入场完毕,过了这一小时我们就不能往里放人了,现在已经过了一刻钟。”
警察把他手上的表指给马林生看。
“可是……”
“这些规定都在票后面印着呢,你应该知道。”
“可是我确实是因为有事,我……”马林生还未来得及编出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那位警察便微笑着打断了他。
“什么事能双纲看开幕式重要?”
“是呵……”马林生本想说他是因为参加了一个和外商的重要谈判耽误了,这种事如今谁都认为十二重要,可瞧瞧自己这德行,像是有机会和洋人坐在一起喝喝咖啡谈谈共同关心的问题的人么?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
其他的呢?孩子病了丈人死了家里房子着火了……这些借口倒都是现成的,可会不会太过分了?人家会不会反问他:
既然这样你还有心来看热闹?
这个警察倒象个善良人,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警察的年轻和他脸上那纯粹是因为年轻不由自主地流露的无缘无故的微笑鼓励了马林生,使他产生了和警察商量商量的希望。
他弄出一脸谦卑的笑容,柔声细气地说:
“您瞧,我好不容易搞到一张票,多难得呀这种场合,您就照顾照顾我,让我进去得了。”
“不行。”警察笑嘻嘻地说,“我们这儿都有规定,谁能违犯。”
“可我不是没票,我这不是有票么,您放了我也说得过去。”
“你那儿说得过去,头儿那儿可说不过去了。这儿又不是我一个人,你瞧,我们头儿就在那边站着呢,回头我放了你,他该找我麻烦了。”
“他没往这边看,他注意不到这儿,我过去贴边儿走。”
“不行。”年轻警察笑着摇头,“就算我放了你,你也进不去,里边还有好多层岗呢,他们也不会放你。”
“您先让我过了您这一关,到了里边我再一层层地跟他们解释。”
“不成。”年轻警察只是摇头,态度温和但又坚决,“你别跟我磨了,我不会放你过去的,趁早赶紧骑车回家还赶得上看电视。”
“我现在回家,看电视也晚了。”马林生愁眉苦脸地说,“我家远,回去也看不上头了。”
“那你还能看半截儿,我们呢?压根儿从头到尾一点也看不上,我们怨谁了?”
你们不能有票不让人进!马林生刚想发作,又一想跟警察不能急,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继续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软缠下去。
“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这时,一顶高级小汽车驶来,毫不减速地从他们身边穿过,年轻警察忙把马林生拉一到边。
“你别在这儿站着了,妨碍我们执勤。”
“你跟他废那么多话干吗?”一个高大粗壮和那小伙子同样年轻的警察大步从一边走过来,横眉立目地对马林生说:
“不让进就是不让进!少在这儿泡蘑菇,泡也没用!赶紧走——听见没有?”
他伸着胳膊指着远远的大街,“你走不走?”
马林生看着这个高出他半头的警察,不吭声。
“你看我干吗?不想走了是不是?”高个警察上前作势要锁自行车,“不走可以!”
马林生低头推车往外走。
“你想过去,去找我们头儿说去,”那个年轻警察的高个警察对马林生说,“看他同意不同意,跟我们说没用,我们只知道执行规定。”
马林生几乎是感激地看了一眼那位年轻的警察,点点头,推着车去找现场负责的警察头儿。
由于民警尚未实行警衔制,他在辩别几个老察中谁的官职最大时发生了一点困难。那几个站在一起的警官年龄大致相当,发福程度也差不多,而脸上那种一般百姓摹仿都摹仿不出来的威严那种大权在握的神情则几乎是一模一样。
马林生完全凭直觉,凑到一个显得对现场情况最不满意因而发令次数最多对周围其他警察最不客气的气鼓鼓的老警官面前。
“请问,您是管这一片……交通的么?”
“有什么事?”那双严厉的眼睛直刺马林生。
“我……我想问问我现在……还能过去么我有票我有事晚了没赶上车……”马林生紧张地结结巴巴地诉说,同时飞快地把票和身份证拿出来,呈送给这位警官。
那双眼睛在票和身份证上停留片刻,那双手把票和身份又翻过来倒过去掂了掂,剑锋般的目光又落到马林生身上。
“你这票是哪儿来的?谁给你的?”
马林生立刻浑身冒汗,“单……单位发的。”
“哪个单位?马林生支吾着,他不是不知道夏经平的单位,但他本能地产生了防范心理,本能地感到如果如实说了也许会给夏经平找麻烦,票上印着的注意事项里赫然醒目的最后一条就是:严禁私自把票转送他人!
“算了,我不看了。”他低头垂眼制警官手里拿回身份证和票,转身推车想要离开。他尽量使自己的动作从容大方,表情坦荡平和,不至于被误会成一个试图蒙混地关的别有用心的可疑分子。
他缓缓地推车走了几步,然后再骗腿儿骑上去,目不斜视地笔直向前骑去。
除了那架一开始就在体育场上空盘旋的直升飞机,天空又出现了几架飞机,这些飞机飞越体育场上空时投下了一组组黑点般的人影。这些黑点在空中迅速坠落拉开距离,接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伞花在碧空中绽开了。一顶顶降落伞在跳伞运动员的操纵下在空中组成一个个图案,不集地变化,重新纠集,最后,分崩离析,依次向体育场内飘落而去——开幕式的表演项目已经开始。
飞机不停地飞来飞去,不停地投伞,天空始终有不同队形,不同人数的跳伞运动员在降落。
马林生几乎围着巨大的体育场绕了一圈,他朝不同方向的通往体育场的大路小道都试探过了,甚至试图从楼群中插过去,但白费劲!所有路口包括楼群间的小路都被封锁了。每当他看到体育场高大,倾斜的弧形外壁同时也就看到了警察晃动的白色身影。
他没有勇气再上前到警察的纠察线碰碰。
回家的路愈发显得漫长,马林生又饿又累,精神沮丧,自行车车的轮胎也有点没气了。路上,有几次他都感到快蹬不动了,只是一想家里还有顿美餐在等着他才稍稍振作一些,这信念支持着他骑完了全程。
胡同里家家的电视机都开到最大音量,开幕式正进行到高潮,欢呼声、音乐声从无数台电视机里涌出来,在衔道、胡同空寂无人的堵墙壁间回荡,形成一片四面八方都在共鸣的声浪,使人感到这种热闹和难以掏的兴奋无处不在,无论你走得多远多偏僻它都会追上你或蓦然横在你面前。
马林生不能不受到这种成千上万台电视机都在强调的欢快情绪的感染。
他一路在笑,不知不觉地咧着嘴,甚至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笑,如同人们看见某个逗人的相声演员情不自禁露出愉悦。
热烈、融杂如劲风灌耳的声浪,使他进了院来到自家门前都没发现屋里正在发生的真正的喧哗与骚动。
他喜气洋洋地进了屋,刚迈过了门槛就怔住了。
他看见一大堆跟儿子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在大吃大喝,又笑又叫,互相技术咨询,好几个男孩包括儿子显然都喝多了,脸红得像猴腚眼睛布满血丝,几乎所有男孩子嘴上和手车上都叼着或夹着正在冒烟的香烟。
桌上的杯盘狼藉,他辛辛苦苦宰杀、煮熟的小动物们都只剩了森森白骨,像解剖标本一样完整、干净、轮廓宛然。
“你……你怎么回来了?”儿子叼着烟卷像个二流子似的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短着舌头问道,“你不看……开幕式了?”
“嗯,我车在路上坏了,又叫不着出租车。”他把路上想好的托辞说给儿子听。
“那真可惜,你怎么这么倒霉!——多好看的开幕工呀!
儿子迷迷糊糊地把头猛地向电视屏幕那儿一甩。
屏幕上正是几个穿着小裤衩小背心赤膊的小鬼在叠罗汉,背景台上是金光闪闪的天安门。
“看见夏青了么?”他问。
“还没轮到她呢。我看就是她出场了,这么人山人海的也找不着她,哪显得出来呀!”
马锐走回桌旁坐下,招呼他那些懵懵懂懂的同学,“接着吃呀、喝呀、没事!”
“是柯,你们接着玩吧。”马林生也落落大方地对小朋友说,“别我来了都不敢吭声了。”
他走到桌前,找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啤酒、看了看四周,实在再也找不出一张空椅子,便站着看着电视一口口喝酒。
“您坐我的椅子。”一个男孩把座椅让给他,自己到一边靠墙站着。
“别别,你坐你的。”马林生边说边坐下。坐下就想吃点什么了,拣了双筷子在桌上的残羹剩汤里拨拉。这帮小混蛋确实吃得干净,凭他再有经验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盛开的东西,只好胡乱夹些碎渣儿放进嘴里,砸摸咂摸,口感冰凉,真是汉滋没味儿。
他只好放下筷子去喝同样冰凉的酒。
“嗬,真好看啊!”他给自己助着兴,看着电视,用一副与民同乐的平易近人的口气对那带孩子说:
“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场面呢,你们这么点儿就赶上了——高兴吧?”
“高兴”。孩子们一个个冲他点头哈腰地假笑,同声附和,就像一群经过训练的小马屁精被谁统一过口径。
“你们觉得这开幕式怎么样?我刚看还没发言权,比上回洛杉矶奥运会怎么样?”
“强,强多了!”
“比前两月那世界杯足球赛呢?”
“那——没法比!”
“咱们那前边举大牌的引导小姐一个个长得怎么样?飒么?”
“飒极了,都跟模特儿似的!”
“我想就错不了。咱们这么大国家,真使劲拨拉,过筛,还能没好的?真遗憾没看到。”
“没事没事,还重播呢。”孩子们安慰他。
“德行!”电视镜头转到看台上,一帮不知是哪个邻邦的观光客在美滋滋地观看、拍照,马林生骂了一句。
“国家领导人都谁来了?”
“都来了,没细数。”孩子们回答,“我们都看傻了。”
“重视呵。”马林生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欣赏着、评论着。
他的注意力被数百名新入场的穿得很少的女大学生吸引住了,暂时没话,待看了个够后,又欢眉喜眼地开了口。
“冷不冷呵穿这么少。那料子是尼龙的么?”
“不懂。”孩子们摇头。
“舞蹈得不错、歌儿不好听,应该用‘我们的田野’。”
一群男表演者出场,在划坪做着相当于最好的胡同队水平的体操表演。
“李宁呢?李宁怎么不出来?应该给他在中间搭个大台子托马斯全旋。
马林生嚷嚷道,思路转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你爸是谁?是住我们这条胡同么?”
那孩子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和他爸的名字,说了自己住哪儿。
“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