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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已经特别理解我妈当时的心情了。我妈算是那种非常坚强的女人,也特别能干。但是毕竟是女人,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困难都特别具体。比如每个月都要换一次煤气罐,我家住在三楼,有时候有邻居帮忙,没有人帮忙的时候,我妈只能自己一儿、一点儿把煤气罐挪下楼。回来的时候就更甭提了。原来我爸骑自行车换一次煤气前后用不了一个小时,我妈得用半天的时间。再比如有时候她生病,我上学去了,就没有人照顾她,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次我家楼上新搬来的一家装修,他们砸地板的时候,我家的房顶就唏里哗啦地掉灰,我妈去找他们,人家说那没有办法,反正不能不装修。我妈生气,但是也没有办法,我们就在家具上铺报纸接着掉下来的白灰。那家装修完了,我妈自己调了白色的立邦漆,把房顶重新粉刷了一遍。我站在地上给她递家伙儿,她站在一个人字梯子上、举着胳膊刷,后来有好几天,我妈说她一抬胳膊就疼。可能从一开始上帝造人的时候就有明确的分工,女人干什么、男人干什么,各司其职,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女人再强大也是不完整的。
但是当时我不理解。我想用离家出走的方式夺回我妈。我跑到了我的同学家。但是我妈不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我住在同学家,第二天早晨还没起床的时候,我妈就找到我了。她一看见我就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妈哭,她跟我爸吵架、离婚、她生并下岗都没哭过,但是那天她哭得不能说话,身后站着那个叔叔。在我的同学家,那个叔叔第一次跟我谈话。他告诉我,我妈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妈发现我走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先给那个叔叔打电话,同时又通过我的一个同学也是邻居找到我们老师家,老师到学校拿了我们所有同学的联系地址,我妈就跟那个叔叔一起照着地址挨家挨户地找我。这件事后来在我们学校特别出名,老师一讲到母爱肯定举我妈这个例子。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逐渐接受那个叔叔的。那天早晨,我妈把我接回家,在厨房给我做早饭,他在我的房间跟我说话。他说,他非常欣赏我妈,虽然我妈没有受过特别正规的教育,但是我妈身上有一种精神,让他觉得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每天都会很有信心。而且,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生命中的第二次选择,可能也就是最后一次选择了,所以他们都非常认真。他说他会对我好,因为我是我妈的一部分。从他那儿,我知道了我妈在跟他认识的时候就首先要求他一定要对我好,这是我妈再婚的首要条件。他说我妈跟他约定,即使结婚,也要等到我高中毕业有了工作。
我觉得人和人之间必须交流,有了交流才能有相互之间的理解。我和这个叔叔就是这样。而且,自从我爸和我妈离婚之后,我妈就没有得到过什么关心和爱护。我已经是大孩子了,学校里也有同学在悄悄地谈恋爱,我也明白,我给我妈的爱跟一个男人能够给予她的那种爱情是不一样的。
去年春节的时候,我妈和这个叔叔结婚了,就在我妈开的那个小饭馆,没有什么仪式。那个叔叔的儿子,就是我现在的哥哥回来参加了他们的婚礼。说是婚礼,其实特别简单,就是大家一起吃一次饭,我参加过不少各式各样的婚礼,在酒店工作之后更是经历过很多婚宴,但是我妈的婚礼是我最难忘的。我从来没有想过用漂亮或者美丽这样的词汇去形容我的母亲,但是那天我觉得我妈特别美。我觉得她跟那些穿着婚纱的新娘一样漂亮,一样动人,那是一种新生活开始时候的特殊的感觉。
我的年龄越大,就越是感谢那个叔叔,也就是我现在的爸爸,他给了我妈一份全新的生活。在我妈的婚礼上,我送给他们一样礼物,你能猜出是什么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完全沉浸在施艳朴实无华的叙述之中,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说:“是围巾。”安顿,你怎么知道的呢?我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送一条特别好的围巾。”电话里突然安静了,我不知道施艳是不是有些泪湿,也不敢问她。沉默了一会儿,她的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再次啊起。
是一条我自己织的围巾。我妈从来不知道我会织,都是她回家晚的时候,我一边看电视一边织的。估计她快要回来了,我就收起来。那天我妈的手在围巾上摩挲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知道她在使劲忍着眼泪。施艳又开始沉默,这一次我猜不出是为了什么。片刻之后,施艳的声音小了一些。
安顿,现在我告诉你,在去年的11月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是一个坏女孩儿。你相信吗?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呢?从三年多以前开始这样的采访,我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各式各样的受访者。我相信人在生活中会有不明智的举动,会有暂时失控所形成的非故意的过失,但是我轻易不会认为一个人就是通常所说的那种所谓坏人,情不得已和本质恶劣原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埃我说了这些之后,又告诉她,我相信她,我相信一个能把平生编织的第一个作品在母亲的婚礼上送给继父的女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所谓的坏女孩儿。
施艳想了一会儿,继续讲述。
谢谢你,这些话我妈也跟我说过,在我犯了几乎让她不能原谅的错误之后,她还是这么跟我说,那个错误也是我自己不能原谅的。
我是去年年初开始在沈阳的一家酒店实习的,在客房当服务员,我们学的就是这些,实习完了就可以毕业分配我在实习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岁数比我大的男人,是离婚的,在那个酒店包房做生意。我觉得我特别傻。开始,这个人对我很好,而且没对我提出任何要求,我那时候是酒店最小的员工,可能这个人也就是看中我在各方面都没有什么经验吧,好欺负也好骗。
施艳越讲越艰难。
真的,我觉得我真的是上当受骗,不是想推卸责任。他对我好,我不知道是因为有其他的目的,我就相信他是真心喜欢我。现在想起来,那些好都是一些小手段,可是当时我就是相信。比如说,我打扫房间的时候,说话嗓子有些哑,他就会让他的秘书给我送一包金嗓子喉宝来;看见我的丝袜上有一个跳线的小洞,他就买一包丝袜给我。特别细心,让我觉得很温暖。我妈在生活上确实很关心我,但是,从那么小,我们家就没有男人,母亲的爱是不能代替父亲的爱的,有了现在的爸爸,他也关心我,但是到底不一样,可能就是因为我的这种心理作用,我对这个人越来越有好感,因为他不仅像是我的男朋友,在他身上,我还能找到一种近似于父亲对女儿的感觉。这个人比我大很多。
我那时候是要倒班的,有时候就住在酒店的员工宿舍。他慢慢开始约我出去,去别的酒店的咖啡厅之类的地方。每次给我讲他过去的婚姻怎么不幸福,前妻怎么算计他的钱等等,他说他想找一个比他岁数小得多一些的女孩儿,这样的女孩子纯洁,能好好跟他过完后半辈子。我知道他在暗示我什么,但是我也知道,这样一个人,我妈是绝对不会接受的。所以我一直不敢跟我妈说,我在跟这个人恋爱。其实,当时也算不上什么恋爱。我也给他讲我妈,讲我继父,我说,他们都对我特别好,但是,我内心深处总有一个感觉,我妈结婚以后就不再是原来的她了,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在她心里的位置就变小了。现在想起来,是我过于敏感了,我妈对我的爱怎么可能改变呢?母亲怎么会因为自己的生活而忽略孩子呢?我和这个人越来越熟悉,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应该对这样的男人设防。有一天我胃疼,没回家。我们是两个人一间宿舍,同屋的女孩儿回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他来看我。他说帮我揉揉,也许会好的。我没有拒绝。结果,他的手……一直向下……后来,我不想说了。你明白吗?
施艳没有等待我的回答,兀自说下去。
就是这么一次,我怀孕了。发现的时候,我去找他,问他怎么办。他居然不承认。他说他从来没有到过我的宿舍,再说,酒店的女员工宿舍怎么会让男人随便进出呢?他说:“真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姑娘这么小就会血口喷人。你要是要钱我可以帮助你一些,但是你不能讹诈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还那么小,几乎什么都不懂,也没有钱,不敢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医院打胎。我想我只有死路一条了我打定主意之后,就回了一趟家,我想最后见我妈一面。那天是11月14号。我回家之后我妈和我这个爸爸都特别高兴,问我想吃什么、工作怎么样,为什么连续两个星期没回家,是不是太累了等等。那天我妈亲自下厨房给我做饭。我想假装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我想我装的不像。看着我妈和我爸的样子,我心特别难过,好几次都是差一点儿哭出来。我在饭桌上跟我继父说:“我老是在外面,顾不上我妈,我妈就托付给您了。”我继父觉得很奇怪,问我是不是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我说没有。我妈只是看着我们,不说话。
那天下午,我爸到学校去了,家里就剩下我和我妈。我不知道是学校真的有事情需要他去,还是我妈故意把他支走的。我妈问我:“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看看妈妈能不能帮你?”我一直觉得,不管你有多大年龄,在母亲面前,永远是小孩子,而且,不管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只要一见到母亲,就什么都瞒不祝我妈话没说完我就哭起来了。那是我长到这么大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你知道吗?我最难过的还不是我自己的这些遭遇,是我妈那种特别深的自责。我妈也哭了,她反复他说一句话:“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了,光顾自己,没有关心你,都是我的不对……”自始至终,我妈没有说一句责备我的话。
真的,我要是没有我妈,可能现在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天我说完这些之后,我妈擦干了眼泪,说:“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我说我不想让我的继父知道,我怕他会看不起我,也因此看不起我妈。我妈说:“我不会告诉他的。咱们俩是最亲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因为这件事伤害你的。”
第二天,就是11月15号,我妈带我去了医院。那天是星期六,我们去的那家医院不大,只有上午工作半天。一直到我上手术台之前,我妈一直握着我的手。我从手术室出来,我妈一下就把我搂在怀里。我觉得我妈的胸膛特别暖和,自从我父亲和她离婚之后,我和我妈从来就没有这么亲近过,我已经忘记了我妈抱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且,我们都是羞于这样的,特别是我妈这种要强的女人,更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感情。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妈离我特别近,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在形式上都是这样。我们两个人是一个整体,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妈不是一个有钱的人,虽然她开饭馆的收入还不错,但是,她还是带着我去了医院附近的一个不太贵的饭店,就像那个记者对齐眉那样,我们也是租了一间房,让我休息,我妈给我继父打电话说她到我大姨家去了,因为有些事情,过两天就回来。她一直陪着我。好像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