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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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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我崇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道理。
  如今我名下的物业,有价证券、外汇、珠宝,全是敬生在这二十多年来,陆续而主动地送给我的。
  每个月贺氏集团给我一张基金投资管理的月结单,我都懒得多望两眼。
  事实上,跟着敬生的这些年,老早看惯三更穷五更富的情势。本埠的富户,风云变幻,莫测高深,我都已见怪不怪,不大动心了。
  单就是七三年股市狂泻时,又有多少人知道身为首席经纪的贺敬生,也遭遇过现金的周转不灵呢?
  那一夜,对了,敬生辗转反侧,摹然握住了我的手,竟都是冷汗。他喃喃地说:“小三,我有事跟你商量。”
  我说:“商量些什么呢?你管自拿主意便成!”
  “不。那些到底是你名下的资产,既给了你,就是你作的主,必须得你同意才能挪动。”敬生的表情痛楚:“我真没想过会输得这么惨!由七干点直跌破一千点,我仍能撑得住,反正是输掉了以前赚下来的钱罢了,谁会想到,八百点入货,仍然要出问题,再人货,再跌,直跌至三百点,差不多把一副身家押进去了,如今还落得这么个收场。”
  我没有造声。
  轻轻地吻掉了敬生脸上的泪。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唉!
  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真是的,谁会想到股市会有如今这百五点的收场?
  “敬生,我本来就无一物,到大同酒家去上班时,口袋里只有一块钱,那袭旗袍还是预支月薪缝制的,每夜里回家去就要立即脱下来洗净,晾起来才敢上床睡觉,兔得翌日干不了。想想,纵使你现今把曾给予我的都拿回去了,跟那时比较,我仍然拥有很多。”
  “小三!”敬生抱住我。
  我稍稍推开了敬生,温柔地望住他说:“你断不会连我那一衣橱的旗袍都拿去典当了吧?”
  “不!”敬生感动地说:“没有人穿起旗袍来,比你更好看!”
  “那好,我要旗袍,你要其它!敬生,”我非常有信心地说:“我不懂股票,但女人有第六灵感,我觉得如果仍会在现今的一百五十点跌下去,也未免太过滑稽了。”
  就是这样,我授权敬生,把他多年来赏赐我的一应资产,全部变卖,重整河山。
  就这样,我带所有的旗袍和年纪小小的贺杰,带着群姐,搬离了跑马地蓝塘道几千尺的自置物业,以八千元顶手费用,将中环坚道一层千尺的唐楼承租下来,重头整理出一个象样的家来。
  我并不觉得自己慷慨。那些年来,敬生自动给我安排资产,于我,只不过是账面上的游戏而已。我没有数股票与银纸的怪癖,也从不巡视那些散布在铜锣湾、北角与湾仔的物业,每个月的家用还是那笔数字。从跟在贺敬生后头的第一天,情况就是如此。
  财产重要,只为它能为人们带来巨大的安全感。那年,我才二十多岁了,完全没有恐惧过将来。
  十六岁出身,积十年的江湖经验,再加青春,使我的自信心强劲无比,我怕什么?
  极其量从头再起,仍有大把时间。
  有敬生在我身边,我更有恃无恐。
  当年,我决定跟敬生,只为他能保护我。
  记得出事的一晚,是这样的……大同酒家每层收费都不一样,四楼的茶钱最高,订房在那儿吃晚饭,写的菜式也额外昂贵。除了用料上乘之外,人们喜欢那层楼精挑的女招待。
  不是有相当姿色,绝不会被部长派到四楼来当值。
  干万别以为女招待是变相妓女,绝对没有这么一回事。
  那年代,欢场中流连踯躅的哥子公儿、阔佬大亨,全都知道要把个大同女招待追求到手,比应付杜老志舞女要艰难百倍。
  贺敬生前些时,才在批评他三儿子贺勇时说:“怎么现今你们追求电影明星,这么易如反掌,不消几个星期,代对方签一叠所谓名牌服装单,就已水到渠成。我们那个年代,别说酒楼女待招,就是杜老志、东方红等的伴舞红星,也得花掉一两年功夫,捧足了场子,才肯跟你有亲密关系。”
  贺勇闻言,俏皮地说:“现今世道,最要讲的是效率,彼此开门见山,节省时间。谁还管这种男女关系叫追求呢,谁也不求谁,各自求仁得仁,一场公平交易吧!”
  贺敬生猛地摇头,不置可否。
  我问敬生:“你看那阵子的风气更有意思?”
  “我从来不喜欢粗制滥造的任何制成品。顶尖儿的名牌衣物,仍然每个尺码一打半打的依样复制下来,分销世界各地,这有什么矜贵!只中国女人的旗袍,事必要度身订造,这才是独一无二。连男女关系都有个模式,太不是味道了!”
  我笑,这真要每人的个案不同,都迂迥曲折,才叫好呢!
  话说回来,贺敬生自从跟行家到大同酒家四楼见了我,就只那么一眼,他说,便让他记住了生生世世,从此魂牵梦索,挥之不去!
  每晚都必要到大同四楼来,坐着等我下班,送我回家去,才叫安乐。
  我对他的印象还真不差。只为在多个追求者当中,我只跟他谈话时,心上会久不久牵动一下。
  那感觉是好的。
  我喜欢他偶然的一个含情眼神,撩动起我的血脉,蠢蠢上扬。阵阵兴奋,像一股暖流,运行体内。又像温泉,自心口涌到脸上,烫得令人舒服。
  这感觉在跟别的人讲话时,从来没有试过。
  贺敬生并不漂亮,然,他轩昂,有气派,能慑得住人。
  商家汉又能有个大学学位,在那年头,倍添身份。
  我对这个还真有点虚荣感。
  物以罕为贵。在大同酒家楼头出现的,难道还少腰缠万贯的富豪?独独就少有如贺敬生般的有股读书人的气质。
  当然,敬生来接我下班有大半年的时间,我们还只是留在彼此敬慕的地步,很发乎情,止乎礼!
  这在当时,对我,更加必要。
  说到头来,我不喜欢在仍有选择的情况下,当姨太太的脚色。
  贺敬生第一晚要求送我回家,便坦白说:“我不会离婚的,太复杂,太划不来!
  只是我妻总不是个难缠的脚色,她是旧式女人,对我于依百顺。“
  我听完,微微笑,道了晚安,就径自回家去。
  睡在床上,我想,冰清玉洁的一个人儿,既有机会出污泥而不染,何必淌这种浑水!
  从此,若即若离。
  贺敬生是必要不放过自己的追求权利,就由着他去好了。
  就是那一晚,他独个儿自斟自酌,等我下班。
  我则被冯部长派去招待一位警署内的红员:洪照祥探长以及他的一班手足。
  听他们说,只为刚破了一件棘手的奇案,于是跑到大同来庆祝。
  洪探长几杯下肚,捉住了我的手说:“漂亮的姐儿要当心,像案中那个遇害的美人儿,就是生成了观音似的面孔,招来横祸。要真是天生丽质,好歹找个有权有势的护花使者,陪在身边,以策万全。”
  说着,竟乘了几分酒意,捏着我的手不放。
  做酒家女,至多也是牺牲色相到如此地步而已。
  我初出茅芦时,遇上这种毛手毛脚的客人,还有七分惶恐。其后,经验多了,每每是嘴上虚与委蛇,回敬几句好话,手就乘势抽出来了。
  这回一样画葫芦,却不得要领。这洪探长力大如牛,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不放,我只好强舒笑脸,道:“怎么洪探长把我当贼般看待呢?像狠狠地给我上了手铐似的,我还要腾出身子来替你们添酒呢?”
  洪探长依然没有放松,声如洪钟地说:“不忙不忙,今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只要你好好的给我坐在身边,别的功夫且不去管它。”
  洪照祥看了站于一旁的另一个女招待叫陈芷芬一眼,随即说:“芬姐,你来,替我们和你的三妹妹添酒。”
  我的面色剎那间阴睛不定,硬脾气快要使出来了。
  芬姐跟我共事三年,晓得我的脾气,把情况老早看在眼内,慌忙打圆场说:“洪探长肚子空空的灌下这么多好酒,怪不舒眼的,也是上菜的时候了,让我和小三捧些佳肴来,让你们好好品尝,今儿个晚上,冯部长特地为你们留了一条极好的苏眉呢!”
  芬姐趁势走过来,轻轻拉我的手臂。
  我还未及反应,洪照祥一手拍打在芬姐的肩膊上,将她重重的推开,芬姐不防有此一着,连连后退几步,掸到几上去,几上那个上好的花瓶就此摇摇欲坠,一晃眼,就跌到地上去,粉碎!
  “不识抬举!”洪照祥还口出狂言。
  我使出吃奶的力,挣脱了他,一把冲前扶住了芬姐。
  “你没事吧?”
  芷芬摇摇头,示意我快快引退。
  第二章
  “怎么?不招呼我们了?我们的钱不是钱?”
  那洪照祥就此站起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气得不能再气了,说:“请让开,我们没有一定的责任要招呼某些客人!”
  “你敢踏出这房间半步?”洪照祥咆哮。
  “为什么不敢?”
  迫虎跳墙,我容壁怡有什么不敢?
  十五岁时在乡间,姨母迫我嫁个虽无过犯,却面目可憎的男人,我也有胆子独个儿自江门逃到深圳去,再偷渡来香港谋生。反正自出娘胎就是孤儿,我能自管自活得好好的,是我的造化,要有逃不了的祸,也叫命了。
  抢前一个箭步,我就冲出房间,下意识地直奔到贺敬生的那一桌去。
  “敬生,带我走!”
  贺敬生才拿起了外衣,洪照祥带着几个手下一齐拥上前,狠狠地看了贺敬生一眼。
  “先生贵姓?”
  “贺敬生。”
  “名字好熟。”
  “不敢当。”敬生拿身子护住我。
  “贺先生盛行?我姓洪,小名照祥,在警界任事。”
  “都是服务群众的行业,我任股票经纪。”
  “既是江湖道上人,自知些少江湖规矩吧!这位容姑娘正在招呼我们那一席酒,还未酒阑人散,她怎么就钻到别个客人的桌上去了?”
  “她有选择权。”
  “这可要问问冯部长了。”
  那冯部长跟大同几个姐妹,包括芬姐,都知已出了事了,围拢上来,候准时机,以化解这场恩怨。
  因此,冯部长慌忙站出来,不住的打恭作揖!道:“这就给小弟赏光,好好的再坐下来,让大同作东,请一瓶好酒,再唤几位姑娘侍候侍候。”
  “容三姑娘可赏这个面?”洪探长伸出手来,作了个有请的手势。
  我自别过脸去,看也不看他。
  出道以来,从没试过这么令人难堪!
  大同酒家跟我没有合同,要走就走,不见得我会饿死街头。
  初来香港,人生路不熟,站在宵箕湾那几间纱厂门口,几个星期,才获得开工三天,肚子实在饿扁了,才转到大同酒家来应征。现今地头熟了,手上也有几个月的钱粮,顶多重新到工厂排队去。
  做酒家女这种拋头露脸的工作,已是我最大的极限,平日有谁对我稍为大声大气一点的呼喝,也教我想掉头就走,别说要闹这么个不得体的笑话。
  我若然就这么屈服了,难保没有茶客以为有先例可援,得寸进尺。
  在往后的日子里,要是人们误会我畏强权,不知已委屈到何种地步去了。我岂非水洗难清,无以自辨?
  我当然屈服不得。
  贺敬生只望我一眼,心领神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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