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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浪漫-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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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我妈妈学的,她是民族歌舞团的民歌演员,就是唱陕北民歌的,我从小听也听会了,可 你怎么也会唱呢?唱得也很不错嘛。”
  第四篇 《血色浪漫》第十章(2)
  (更新时间:2004…12…31 23:24:00 本章字数:2488)
  “我爸在延安呆过,他喜欢陕北民歌,我小时候也经常听他唱,到这儿插队以后,我和我们 村放羊的杜老汉学了不少。”
  秦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是干部子弟?肯定是家里受冲击了吧?”
  “你怎么知道?”
  “干部子弟来陕北插队的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类是理想主义者。还有一类是父母在政治上失 势,株连到子女,又没有别的门路,所以只好来了。”
  “那我也许就是个理想主义者呢?”
  “你肯定不是,也许你曾经有过理想,但至少是现在没有了。我很熟悉你们这类人,我们学 校也有一些,从气质上看,你们都差不多。”
  钟跃民严肃起来,他很想听听别人是怎样评价自己这类人的,他问道∶“秦岭,你说说,我 们是什么样的人?”
  秦岭笑笑说∶“真想听?我说了可别不高兴啊。简单地说,这类人首先是好勇斗狠,有暴力倾向,一句话不合便拔刀相向。笫二,这类人反感一切正统的说教,在别人看来很神圣的东西到了他们的嘴里便成了笑料。笫三,这类人有一定的文化品味,也喜欢看书学习,其主要动力,是不愿把自己和芸芸众生混同起来,他们喜欢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因此也具备了一 定的独立思考能力。”
  钟跃民说∶“按你的意思,这种人大概属于有点儿文化的流氓,你很反感这种人吗?”
  秦岭淡淡地说∶“谈不上反感,这不过是人群中的一类人罢了,既算不上流氓也无所谓好人,毕竟在世界上好人和坏人都不太多,大部分人属于中间状态。就象《在路上》里的狄恩,《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他们不过是厌恶平庸的生活,喜欢选择一种适合于自己的 生活方式,这本身没什么错。”
  郑桐有些吃惊地问∶“这些书你都看过?”
  “不但看过,我还挺喜欢呢,还有《向上爬》、《带星星的火车票》,都是我喜欢的书。”
  钟跃民也惊讶地看了秦岭一眼,他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看来刚才的几十里地山路没有白走。秦岭提到的这些书都不是公开出版的书籍,只有供高级干部出入的内部书店才有,据说是供高干们“学习批判”用的,书的封面是灰色或黄色的,没有任何装璜,俗称“黄皮书”、“灰皮书”,这些书在北京的干部子弟圈子里很时髦,钟跃民和郑桐都看过这些书。
  “你说得没错,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当乖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资格去教训别人,哪怕是长辈也不行。咱们先是被告之要解放全人类,后来又要接受再教育,我就纳闷,凭什么就老得有人教育咱们,还给你指好了一条路,让你别无选择,必须走别人希望你走的路,这实在太不讲理了,我羡慕狄恩,喜欢那种‘在路上’的感觉,那无非是要体验一种自由自在 的生活方式。”钟跃民说。
  秦岭表示赞同∶“人总要有些梦想,人生最重要的是体验,是过程。去年有个外国登山队在攀登珠穆朗玛峰时遇到雪崩,登山队员全部遇难了。有人认为他们的死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无论你是否登上顶峰,对于人类的实际生活都不会带来任何改变。可我却为这些运动员哭了,我相信他们是因为心灵深处的呼唤而踏上征途的,我也相信他们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也已料到这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但没有什么可以阻止雪山的召唤,因为那就是他们心中的终极精神世界。他们是为梦想而死的,他们一定拥有许许多多美好和纯粹的体验,他们不该有遗憾。泰戈尔说,过于功利的人生就像把无柄的刀子,也许很有用,可是太不可爱了。在我 们的生命中,是需要一些纯粹的本质的体验、最初的体验的。”
  钟跃民说∶“凯鲁亚克的那句话说得真好,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带着最初的激情, 追寻着最初的梦想,感受着最初的体验,我们上路吧。”
  郑桐问道∶“秦岭,你属于哪类人呢?怎么也来陕北了?”
  秦岭笑笑说∶“我就应该来陕北,不来倒怪了。”
  钟跃民说:“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听你唱歌的,我喜欢陕北民歌,小时候听我爸唱信天游,听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其实我爸是个破锣嗓子,唱得不怎么样,甚至还跑调儿,当时我就想,就这么个破锣嗓子怎么能把我给唱哭了?后来我才明白,还是歌儿好,陕北民 歌里有种很悲凉的东西,听起来让人心里酸酸的。”
  秦岭惊讶地注视着钟跃民:“你的感觉很好,抓住了陕北民歌的魂。”
  钟跃民想了想又说:“陕北这块地方很奇特,从表面上看,这是块很贫瘠的土地,可你仔细 观察就会发现,这种表象后面隐藏着一种很深奥的东西。”
  秦岭表示赞同:“这是一种文化的厚重感,是几千年的文化积淀。现在的陕北方言里保存着很多古语,比如老乡们说喊一声,叫呐喊一声,听着文邹邹的,而实际上说话的人可能目不识丁。为什么大部分地区的方言中没有留下古文化的痕迹,惟独陕北方言里却保存下来了, 这大概也是由于陕北地域上的特点所致,民歌好象也是这样。”
  钟跃民把捏好的窝头码在笼屉上说:“我想,陕北民歌中的悲凉感是一种人对苦难的无奈,是从心灵中自然流淌出来的,还有个问题,没来陕北之前我还不知道,陕北民歌里大部分是民间所说的酸曲儿,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些酸曲儿的语言很直截了当,又是老公公扒灰,又是大姑娘偷情,民间似乎并不关注它的道德内容,也丝毫没有谴责的意思,这就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中国上千年的封建礼教是否能影响到所有的汉族人居住的地区,在一些穷乡僻壤会不会有所遗漏,就象你刚才谈到的陕西方言中还保存着很多古语,大概也是因为 这个原因。当然,这些想法都是我下乡以后才有的。”
  第四篇 《血色浪漫》第十章(3)
  (更新时间:2004…12…31 23:25:00 本章字数:2305)
  秦岭注视着钟跃民,目光柔和,她沉吟良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 ”
  钟跃民一愣∶“什么意思?”
  秦岭笑笑说∶“这是清朝光绪年翰林院大学士王培的一句话,当时光绪皇帝派这位老夫
  子 当特使,到陕西来考察,他考察完就写了一份折子送给皇帝,这篇文章叫《七笔勾》,从山川地貌到衣食住行把陕西说得一无是处,很多陕西人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辱,这也可以理解,谁愿意别人骂自己的家乡呢。不过我倒觉得他说的有很多是事实,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 能不承认。“
  钟跃民很感兴趣地问∶“你手里有这篇文章吗?”
  秦岭点点头说∶“我爸爸有本线装书,上面有这篇文章,我把它抄下来了,我现在就去拿。 ”
  秦岭回宿舍拿来一个笔记本递给钟跃民。钟跃民翻开笔记本仔细看起来,郑桐也觉得好奇, 连忙凑过来一起看……
  七笔勾
  万里遨游,百日山河无尽头,山秃穷而陡,水恶虎狼吼,四月柳絮稠,山花无锦锈 ,狂风骤起哪辩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
  窑洞茅屋,省上砖木措上土,夏日晒难透,阴雨更肯露,土块砌墙头,灯油壁上流,掩藏臭 气马粪与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
  没面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丢,纱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裤腿宽而厚,破烂亦将就,毡片遮 体被褥全没有,因此上把绫罗绸缎一笔勾。
  客到久留,奶子熬茶敬一瓯,面饼葱汤醋,锅盔蒜盐韭,牛蹄与羊首,连毛吞入口,风卷残 云吃罢方撒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笔勾。
  堪叹儒流,一领蓝衫便罢休,才入了黉门,文章便丢手,匾额挂门楼,不向长安走,飘风浪 荡荣华坐享够,因此上把金榜题名一笔勾。
  可笑女流,鬓发蓬松灰满头,腥膻乎乎口,面皮晒铁锈,黑漆钢叉手,驴蹄宽而厚,云雨巫 山哪辩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笔勾。
  塞外荒丘,土鞑回番族类稠,形容如猪狗,性心似马牛,嘻嘻推个球,哈哈拍会手,圣人布 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笔勾。
  钟跃民和郑桐看得笑了起来。
  郑桐说∶“这位大学士肯定是在陕北走了一圈儿,他笔下描写的景物都符合陕北的特征,不过他把这些特征扩大到陕西全省就有点儿以点带面了,难怪陕西人有意见。”
  钟跃民评价道∶“你看,奶子熬茶敬一瓯,面饼葱汤醋,锅盔蒜盐韭,牛蹄与羊首……这位大学士山珍海味吃油了嘴,谈论起陕北饮食才不屑一顾,可我看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老实说,现在谁要是给我几个牛蹄和羊头,别说‘连毛吞入口’,我他妈连骨头都给它嚼了,你 看,又是奶茶,又是面饼锅盔的,咱要有这些东西吃还不乐死?”
  秦岭说∶“这位大学士生活的年代离现在不过七八十年,看来陕北人的生存状态在继续恶化 。”
  郑桐说:“我早看出来了,农民们并不欢迎插队知青,咱们抢了人家的口粮,土地又没有增产的可能,只能两个人的饭三个人吃,这不是给人家添乱么,一边是不欢迎插队知青,一边是根本不想来却硬逼着你来,这事怎么显得这么荒唐?算了,不说这些,唱首歌儿吧,秦岭,要不是想听你唱歌儿,我才不陪钟跃民来呢,你知道吗?我们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 ”
  钟跃民也说:“在路上我还在想,等见到你要好好交流一下,可见到你以后,我又觉得什么 都不用说了,听听你的歌就足够了。”
  秦岭坐在灶前,边向灶洞里添柴边轻轻唱起来:
  我为你备好钱粮的搭兜,
  我为你牵来灵性的牲口,
  我为你打开吱呀的后门,
  我为你点燃了满天的星斗,
  满天的星斗,
  我让你亲亲把嘴儿努起,
  我向你笑笑把泪儿流,
  不嫌丢脸不害羞,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
  郑桐和钟跃民竟听得发痴……
  李奎勇收工回来听说有人找他,他一猜就是钟跃民,他很兴奋地跑来,刚进了院子,钟跃民 就出现在窑洞门口,李奎勇扑过去,两人很亲热地握手。
  李奎勇扳着钟跃民的肩膀上下打量着:“跃民,我的印象里你总是一身将校呢,今天一见你 ,差点儿没认出来,怎么一身陕北老农打扮?”
  “干什么得象什么,咱不是当农民了吗?”
  李奎勇说:“哥们儿,我还欠着你一个大人情呢,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我这条命早完了。”
  钟跃民捶了他一拳说:“上次在县城要不是你帮忙,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奎勇,咱们扯平了,以后不要再提了,想想那会儿打架,觉得咱们都傻乎乎的,好象中了邪,出门之前忘了什 么也忘不了带菜刀,这不是有病么?”
  “那会儿是闲的,不打架不拔份儿干什么去?这会儿就不一样了,一天不干活儿就少一天的 工分儿,没工分儿你就得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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