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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勉强入睡,翌晨,仍要早起。
这天实在支撑不来,迟了一个钟头才起床梳洗,踏上征途。
已经九时多,我在汽车内阅报。也听收音机报告新闻:“各位听众,以下是一则特别财经新闻,利德丰集团刚宣布,代表邱氏企业作全面性收购联艺企业,收购价定为每股八元七角,较六个月内最高的联艺成交价高出百分之三十。
“利德丰发言人表示,对是项收购充满信心,相信小股东会认为出价合理。
“至于联艺企业至今仍未作出任何反应,其发言人称,现阶段无可奉告。
“又香港联合交易所宣布,已接获联艺企业停牌的申请并予批准。”
噩梦已经开始。可是,是谁的噩梦?杜青云的?邱仿尧的?霍守谦的?抑或是我的?
最大的可能,是几败俱伤。皆因由我好胜而起。至此,我跟联艺的发言人,都是那句话:在现阶段无辞以对。
报章财经版立即大事分析,邱氏家族的收购动机,正是单逸桐垂涎菲岛嘉丹矿业的合约与新股股权,近日嘉丹矿业以新上市的姿态,一直劲升。此外,分别提及了元朗地皮的改建以及加拿大的投资计划,处处都对联艺的资产有利益。小股东是否肯出让手上股权,干赚那百分之三十强,现下仍不得而知。这种财经分析显然对我们的计划有利。
这阵子,深夜,霍守谦总是跟我通电话,报道收购情况。
杜青云跟霍守谦合作过,成功过一次,驾轻就熟,果然又再邀富达携手对付单逸桐。
霍守谦说:“他当然是信任我的。已决定提出反收购,杜青云实行要保卫联艺,这是意料中事。
“福慧,你的部署功夫还不错,杜青云认定加拿大投资移民计划的批准必不成问题,再加新界地皮的发展指日可待,二者有如绿叶,伴在嘉丹矿务的股权与开采合约那朵正在盛放的牡丹旁边,杜青云认定自己如虎添翼,怎肯被单逸桐剃他的眼眉。”
我长长地吁一口气。
“福慧,我们相见的日子近了。”霍守谦这么说。
我微微战栗,打算立即挂断电话。
对方忙问:“怎么你如此猴急收线?是不是有人在你房间里了?”
霍守谦虽笑着说这话,可是,依然极具侮辱性,我气得发抖。没有受过正统高深教育的人,真会说一些高贵情操人绝不会说的失礼话。
我拚命压抑脾气,不发作。
我的沉默代表权大的不悦与抗议,对方竟然不知不晓,依然笑嘻嘻地说:“如果真有人躲在你房里,我必然烹了他!”
“你敢?”我忍不住答。
霍守谦认真荒谬。
“怎么不敢?当然敢,情到浓时恨更深,你也一样!”
我哑然。
单逸桐跟我在日间联络,电话一般接到我办公室去。这一早一晚出现的两个男人,对我,同是妖魔鬼怪。
然,总是深夜里才出现的一个比较更怕人,更可怖。
单逸桐说:“怎么样,总司令?”他这样称呼我:“连日的纠缠,收购街外股东的股票拉锯战,已带至一个极高的价位,可以毅然收手,让杜青云缚住一大笔的现金在联艺之上了吧?”
我问:“他手上的流动现金会有多少?”
杜青云当初以四亿元购入联艺股权,他从我处骗去七亿,现下只有不足一半的现金。我之所以问,是因为不知道陆湘灵有没有分到现金或股权。
第十四章
“你仍然跟你的新欢有来往吧?”我补充一句:“她可有消息给你。”
“太多了。女人变起心来,竟能如此誓无反顾,真真恐怖!”单逸桐答。
“她不是个漂亮的尤物吗?”
“人要讲德行,才显可爱。你的样子也玲珑明亮吧,是不是?”
“单逸桐,没想到你会恨我如此之深!”我并不恼怒,我只是啼笑皆非。
“故此,你可以想像我多么爱护我哥哥,为他我现今要应酬两个连点头招呼也不值得的女人,何其痛苦!小时候,每次跟人家打架,哥哥都必护着我,宁可他吃街童的老拳。
我们也曾穷过,然,捱饥抵饿的只是父母及哥哥,从来不是我。江福慧,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对,这很好!我为仿尧高兴,他绝对有资格长享你的这份挚爱!”
我满眼盈泪,只可惜,单逸桐没有机会看见,他永远只看到我狰狞的一面。
“陆湘灵告诉我,她手上并没有联艺的股票,只有一亿元的现金。”
我冷笑。原来杜青云的所谓倾心相许,也不过如是。在分赃上头,既非共同拥有与管治财产,且是由他占用大份。
单逸相继续供给资料:“现今的收购战,代表杜青云出马的富达经纪行,出到的价钱,已非杜青云现今所能周转得来,他欲问陆湘灵借用那一亿,陆湘灵不肯。”
我失声狂笑。对了,对了、现代式的爱情!
能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爱情!
我既哭且笑,心痛如绞。
早知这对男女,如此不堪一击,我何必牺牲种种。
“目前我收手的话,杜青云已要向银行借贷一亿有多。”
“好,收手吧!”
股票市场一直以来,持续多时的联艺收购战,在每天都由恶性收购的一方,与反收购的一方拚命提高股价争夺得昏天黑地,已然接近尾声了。
兴高采烈是手持联艺股票的股东。天天细数自己口袋增资多少!再其次兴奋的是走财经新闻的记者以及股票经纪。他们最怕市场冷清清,无事可为。
由热闹复归平静,只在于单逸桐宣布放弃收购的那日。
然,幕仍然未下。
我呆坐在房中,面对电视,看到单逸桐对记者说:“我认为目下联艺所提出的反收购价已经过高,我宣布放弃了。”
镜头又转到杜青云的记者招待会上,他笑脸盈人,谓:“联艺物有所值。”
当然,目前的确如此,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欲哭无泪了。
荧光幕上,记者层围着江青云的画面,如此似曾相识。
对,才在不久之前,他害到利通银行挤提,老臣子何耀基在银行大厦礼堂应付记者,就是现今那个模样。
晚上床头的电话响了,是霍守谦:“福慧,你大仇已报,我何时上来你家?”
早上,办公室的直线电话又响,是单逸桐:“江小姐,你如愿以偿,你何时离开我兄长?”
电话,讨厌之极,像震天的哭声,刺激我、骚扰我、残害我,我迫得霍地坐起身来,掩耳惊叫:“别迫我,别迫我!”
四顾无人,竟是恶梦。
睡熟时的恶梦,与现实生活表现的恶梦,其实也差不多时间要发生了。
被判了死刑的人,待罪阶前,怕是我如今的这般心情。
那个可怖的时刻,是总归要来临的,未到最后期限时的挣扎、疲累、绝望、痛苦、懊悔,加在一起,早已了无生趣。
但愿早早了断,哪管天堂地狱,也闯过去算了。
电话果然就在这已作好最坏准备的一刻响起来。
“喂!”我是气带游丝,与幽灵无异。
“福慧吗?”是女声。
“嗯!”
“你怎么了?福慧,我是帼眉!”
帼眉?
一个自远而近,由源脱而清晰,由生疏而亲切的影象映入眼帘。
突然地,我如溺水的人获得一块浮泡。
我大声叫:“帼眉,帼眉,你在哪儿?”
“我现仍在伦敦,这十天八天我就要乘飞机回港了,福慧,我想念你!”
“是的,帼眉,我也想念你。”我哭出了声来。
忽然地发觉只有这位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爱护我、迁就我,及后又静静地成了我父亲的红颜知己的蒋帼眉,才是我可以信任的至亲至爱!
“帼眉,请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讲!”我呜咽着。
“福慧,你怎么哭了?我很快就回来了,我也有话跟你讲。”她的声音始终是平和喜悦的。难怪,帼眉心中从无恨怨,她只有爱。
曾对她作过莫须有式的感情迫害,我懊悔不已。
若连她这样的一个女子,毕生默默地爱着我父亲,不求名不求利,还有刻薄的世人如我,硬加她故作清高的罪名,在这世界上又哪儿去找好人了?
“帼眉,我对你不起!”
“你别说傻话。”
人在孤立无援,甚至自知罪咎深重时,最需要亲人怜爱。我不敢有求于仿尧,故此对帼眉额外地珍惜。
“请你快快回来!”
“我会,我尽快!福慧,你是有什么紧要事发生了,要不要就在电话里头告诉我?”
“霍守谦他……”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霍守谦是谁?他对你怎么样?”
“我怕。”
“福慧,你讲清楚点。”
实在太长的一个故事了,怎么能在长途电话里头说得清楚?我回一回气,极力平静地说:“你回来再说好了。”
“是那个姓霍的令你伤心吗?”
“不要紧的,你放心,快快回来吧!”
“好。福慧,你保重。”帼眉顿了顿,再说,“福慧,我已经写完那本小说了。”
“啊?多好,我要做你第一个读者!”
“你答应给我写序?”
“一定”我心中默祷:“爸爸,爸爸,让帼眉回来,若我有什么事发生,我有个依傍!”
会有事发生吗?
也不是第六灵感,是一定会有事发生的。因为,这天清晨,我起身下楼,正要出门,经过饭厅,就吓得目瞪口呆,面青唇白连连后退。我看见饭厅长餐桌中央,放着一大束白玫瑰。
一定是一百技。谁送来的?不问而知。
女佣看我骇异地倚墙而立,她误以为我欢喜得呆了,竟还说:“一位霍先生今早派人送来的。足足一百枝白玫瑰,跟上次一样。”
我喘着气,久久不能平伏下来。根本是有墙扶墙、有门倚门,逐步逐步地走出大门口,上了我的座驾。
买了凶杀人,而不肯付帐,后果堪虞。
要找清这笔欠帐,我战栗得无以复加。
一定不是钱所能应付得来的困难,尤其恐怖。
我才坐到办公室里,电话就响起来:“江小姐,我已给自己订了两张机票。”
“单先生,你有话只消直说好了!我已无求情乞恕的余地,我会履行诺言,放心!”
“这可好了,你还真有口齿。我那张飞返菲律宾的机票大可作废,只要你自己料理好一切,我知道哥哥独个地回菲岛去,我就立即飞返加拿大!”
他稍停,再说:“你的手段真了不起,今早菲律宾股市疯狂下泻,带头的是嘉丹矿业,因为开采公司无法招请到工人开工,市场内已起传言,分明有人作商业政治式阴谋,意欲拖垮嘉丹矿务,故而大手抛货。
“江福慧,这一定是你的把戏了?我是顺手沾了光,在长途电话嘱了我们的经纪替邱氏家族越低吸纳。只要等到杜青云支持不住,赔上巨额罚款,取消合约,嘉丹矿务就会回复正常,对不对?我顾此向你致谢!
“还有,昨晚,我已跟陆湘灵分手了。”
“你跟她怎么说?”
“我说了一声对不起,是真的,我也稍微有点内疚。”
“还有其他的话吗?”
“我说,这是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世界,如果我今天所作所为不是情有可原,我甘愿为我的信仰受惩罚。
她没有哭,只是点了点头。“
“单先生,你顺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