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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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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买拉倒,你卖鱼还是卖笑?居然让她摸你的脸。”我举起手来就去打荷西,他知道理亏,抱住头任我乱打。
  一气之下,又冲进酒店去将那条丢在酒吧上的大鱼一把抽回来。
  烈日当空,我们又热,又饿,又渴,又倦,彼此又生著气,我真想把鱼全部扭掉,只是说不出口。
  “你记不记得沙漠军团的炊事兵巴哥?”我问荷西。
  “你想卖给军营?”
  “是。”
  荷西一声不响开著车往沙漠军团的营地开去,还没到营房,就看见巴哥恰好在路上走。
  “巴哥。”我大叫他。
  “要不要买新鲜的鱼?”我满怀希望的问。
  “鱼,在哪里?”他问。
  “在我们车厢里,有二十多条。”
  巴哥瞪著我猛摇头。
  “三毛,三千多人的营区,吃你二十多条鱼够吗?”他一口回绝了我。
  “这是说不定的,你先拿去煮嘛!耶稣的五个饼,两条鱼,喂饱了五千多人,这你怎么说?”我反问他。
  “我来教你们,去邮局门口卖,那里人最多。”巴哥指点迷津。当然我们卖鱼的对象总是欧洲人,沙哈拉威人不吃鱼。
  于是我们又去文具店买了一块小黑板,几支粉笔,又向认识的杂货店借了一个磅秤。
  黑板上画了一条跳跃的红鱼,又写著——“鲜鱼出售,五十块一公斤。”
  车开列邮局门口,正是下午五点钟,飞机载的邮包,信件都来了,一大批人在开信箱,热闹得很我们将车停好,将黑板放在车窗前,后车厢打开来。做完这几个动作,脸已经红得差不多了,我们跑到对街人行道上去坐著,看都不敢看路上的人。
  人群一批一批的走过,就是没有人停下来买鱼。
  坐了一会儿,荷西对我说∶“三毛,你不是说我们都是素人吗?素人就不必靠卖业余的东西过日子嘛!”
  “回去啊?”我实在也不起劲了。
  就在这时候,荷西的一个同事走过,看见我们就过来打招呼∶“啊!在吹风吗!”
  “不是。”荷西很扭捏的站起来。
  “在卖鱼。”我指指对街我们的车子。
  这个同事是个老光棍,也是个粗线条的好汉,他走过去看看黑板,再看看打开的车厢,明白了,马上走回来,捉了我们两个就过街去。
  “卖鱼嘛,要叫著卖的呀!你们这么怕羞不行,来,来,我来帮忙。”
  这个同事顺手拉了一条鱼提在手中,拉开嗓子大叫∶“吁——哦,卖新鲜好鱼哦!七十五块一斤哦——呀哦——鱼啊!”
  他居然还自做主张涨了价。
  人群被他这么一嚷,马上围上来了,我们喜出望外,二十多条鱼真是小意思,一下子就卖光了。
  我们坐在地上结帐,赚了三千多块,再回头找荷西同事,他已经笑嘻嘻的走得好远去了。
  “荷西,我们要记得谢他啊!”我对荷西说。
  回到家里,我们已是筋疲力尽了。洗完澡之后,我穿了毛巾浴衣去厨房烧了一锅水,丢下一包面条。
  “就吃这个啊?”荷西不满意地问。
  “随便吃点,我都快累死了。”我其实饭也吃不下。
  “清早辛苦到现在,你只给我吃面条,不吃。”他生气了,穿了衣服就走。
  “你去哪里?”我大声叱骂他。
  “我去外面吃。”说话的人脑子里一下塞满了水泥,硬帮帮的。
  我只有再换了衣服追他一起出去,所谓外面吃,当然只有一个去处——国家旅馆的餐厅。
  在餐厅里,我小声的在数落荷西∶“世界上只有你这种笨人。点最便宜的菜吃,听见没有?”
  正在这时,荷西的上司之一拍著手走过来,大叫∶“真巧,真巧,我正好找不到伴吃饭,我们三个一起吃。”
  他自说佾话的坐下来。
  “听说今天厨房有新鲜的鱼,怎么样,我们来三客鱼尝尝,这种鲜鱼,沙漠里不常有。”他还是在自说佾话。
  上司做惯了的人,忘记了也该看看别人脸色,他不问我们就对茶房说∶“生菜沙拉,三客鱼,酒现在来,甜点等一下。”
  餐厅部的领班就是中午在厨房里买我们鱼的那个人,他无意间走过我们这桌,看见荷西和我正用十二倍的价钱在吃自己卖出来的鱼,吓得张大了嘴,好似看见了两个疯子。
  付帐时我们跟荷西的上司抢著付,结果荷西赢了,用下午邮局卖鱼的收入付掉,只找回来一点零头。我这时才觉得,这些鱼无论是五十块还是七十五块一公斤,都还是卖得太便宜了,我们毕竟是在沙漠里。
  第二天早晨我们睡到很晚才醒来,我起床煮咖啡,洗衣服,荷西躺在床上对我说∶幸亏还有国家旅馆那笔帐可以收,要不然昨天一天真是够惨了,汽油钱都要赔进去,更别说那个辛苦了。“
  “你说帐——那张收帐单——”我尖叫起来,飞奔去浴室,关掉洗衣机,肥皂泡泡里掏出我的长裤,伸手进口袋去一摸——那张单子早就泡烂了,软软白白的一小堆,拼都拼不起来了。
  “荷西,最后的鱼也溜掉啦!我们又要吃马铃薯饼了。”
  我坐在浴室门口的石阶上,又哭又笑起来。
  死  果
  回教“拉麻丹”斋月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这几天每个夜晚都去天台看月亮,因为此地人告诉我,第一个满月的那一天,就是回教人开斋的节日。
  邻居们杀羊和骆驼预备过节,我也正在等著此地妇女们用一种叫做“黑那”的染料,将我的手掌染成土红色美丽的图案。这是此地女子们在这个节日里必然的装饰之一。我也很喜欢入境随俗,跟她们做相同的打扮。
  星期六那天的周末,我们因为没有离家去大沙漠旅行的计划,所以荷西跟我整夜都在看书。
  第二日我们睡到中午才起身,起床之后,又去镇上买了早班飞机送来的过期西班牙本地的报纸。
  吃完了简单的中饭,我洗清了碗筷,回到客厅来。
  荷西埋头在享受他的报纸,我躺在地上听音乐。
  因为睡足了觉,我感到心情很好,计划晚上再去镇上看一场查利。卓别林的默片——《小城之光》。
  当天风和日丽,空气里没有灰沙,美丽的音乐充满了小房间,是一个令人满足而悠闲的星期日。
  下午两点多,沙哈拉威小孩们在窗坍叫我的名字,他们要几个大口袋去装切好的肉。我拿了一包彩色的新塑胶袋分给他们。
  分完了袋子,我站著望了一下沙漠。对街正在造一批新房子,美丽沙漠的景色一天一天在被切断,我觉得十分可惜。
  站了一会儿,不远处两个我认识的小男孩不知为什么打起架来,一辆脚踏车丢在路边。我看,他们打得起劲,就跑上去骑他们的车子在附近转圈子玩,等到他们打得很认真了,才停了车去劝架,不让他们再打下去。
  下车时,我突然看见地上有一条用麻绳串起来的本地项链,此地人男女老幼都挂著的东西。我很自然的捡了起来,拿在手里问那两个孩子∶“是你掉的东西?”
  这两个孩子看到我手里拿的东西,架也不打了,一下子跳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很怕的表情,异口同声的说∶“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连碰都不上来碰一下。我觉得有点纳闷,就对孩子们说∶“好,放在我门口,要是有人来找,你们告诉他,掉的项链在门边上放著。”这话说完,我就又回到屋内去听音乐。
  到了四点多种,我开门去看,街上空无人迹,这条项链还是在老地方,我拿起来细细的看了一下它是一个小布包,一个心形的果核,还有一块铜片,这三样东西穿在一起做成的。
  这种铜片我早就想要一个,后来没看见镇上有卖,小布包和果核倒是没看过。
  想想这串东西那么脏,不值一块钱,说不定是别人丢掉了不要的,我沉吟了一下,就干脆将它拾了回家来。
  到了家里,我很高兴的拿了给荷西看,他说∶“那么脏的东西,别人丢掉的你又去捡了。”就又回到他的报纸里去了。
  我跑到厨房用剪刀剪断了麻绳,那个小布包嗅上去有股怪味,我不爱,就丢到拉圾筒里去,果核也有怪味,也给丢了。只有那片像小豆腐干似的锈红色铜片非常光滑,四周还镶了美丽的白铁皮,跟别人挂的不一样,我看了很喜欢,就用去污粉将它洗洗干净,找了一条粗的丝带子,挂在颈子上刚好一圈,看上去很有现代感。
  我又跑去找荷西,给他看,他说∶“很好看,可以配黑色低胸的那件衬衫,你挂著玩吧!”
  我挂上了这块牌子,又去听音乐,过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了几卷录音带,我觉得有点瞌睡,心里感到很奇怪,才起床没几小时,怎么会觉得全身都累呢?因为很困,我就把录音机放在胸口上平躺著,这样可以省得起来换带子,我颈上挂的牌子就贴在录音机上。这时候,录音机没转了几下,突然疯了一样乱转起来,音乐的速度和拍子都不对了,就好像在发怒一般。荷西跳起来,关上了开关,奇怪的看来看去,口里喃喃自语著∶“一向很好的啊,大概是灰太多了。”
  于是我们又趴在地上试了试,这次更糟,录音带全部缠在一起了,我们用发夹把一卷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带子挑出来。
  荷西去找工具,开始要修。
  荷西去拿工具的时候,我就用手在打那个录音机,因为家里的电动用具坏了时,被我乱拍乱打,它们往往就会又好起来,实在不必拆开来修。
  才拍了一下,我觉得鼻子痒,打了一个喷嚏。
  我过去有很严重的过敏性鼻病,常常要打喷嚏,鼻子很容易发炎,但是前一阵被一个西班牙医生给治好了,好久没有再发。这下又开始打喷嚏,我口里说著∶“哈,又来了!”一面站起来去拿卫生纸,因为照我的经验这一下马上会流清鼻水。
  去浴室的路不过三五步,我又连著打了好几个喷嚏,同时觉得右眼有些不舒服,照照镜子,眼角有一点点红,我也不去理它,因为鼻涕要流出来了。
  等我连续打了快二十多个喷嚏时,我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以往很少会这么不断的打。我还是不很在意,去厨房翻出一粒药来吃下去,但是二十多个喷嚏妥完了,不到十秒钟,又更惊天动地的连续下去。
  荷西站在一旁,满脸不解的说∶“医生根本没有医好嘛!”
  我点点头,又捂著鼻子哈啾哈啾的打,连话都没法说,狼狈得很。
  一共打了一百多个喷嚏,我已经眼泪鼻涕得一塌糊涂了,好不容易它停了几分钟,我赶快跑到窗口去吸新鲜空气。荷西去厨房做了一杯热水,放了几片茶叶给我喝下去。
  我靠在椅子上喝了几口茶,一面擦鼻涕,一面觉得眼睛那块红的地方热起来,再跑去照照镜子,它已经肿了一块,那么快,不到二十分钟,我很奇怪,但是还是不在意,因为我得先止住我的喷嚏,它们偶尔几十秒钟还是在打。我手里抱了一个字纸篓,一面擦鼻涕一面丢,等到下一个像台风速度也似的大喷嚏妥出来,鼻血也喷出来了,我转身对荷西说∶“不行,打出血来了啦!”
  再一看荷西,他在我跟前急剧的一晃。像是电影镜头放横了一样,接著四周的墙,天花板都旋转起来。我扑上去抓住他,对他叫∶“是不是地震,我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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