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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太过分了。”原本满腔喜悦的任雅楠,见到表哥的落魄神情后,气的是小脸煞白,一起身也跟着推门而去,雅厅里便只剩下文定、纪浮云与任师傅三人。
这突然的变化,让文定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深知作为晚辈的自己,这个时侯还是应该闭上嘴,什么话也不要讲。
而纪浮云则可以不必有所顾忌,感怀的道:“老三呀!对年轻人干嘛要那么苛求呢!差不多也就可以了,说实在的,纯叶这孩子的悟性算是不错了。像他这个年纪,能做的如此一手好菜的年轻人已经是没几个了。”
“师兄。”任智方缓缓道:“你我也算是在灶房里混了半生的人了,祖师爷赏我们这碗饭吃不容易,可不能因为什么马虎凑合,砸了他老人家的招牌。莫说是我了,若是你纪师兄教出的徒弟,可曾是有那么轻松出师的?”
纪浮云呵呵一笑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脾气,若是遇到那不堪点化的,一定会将自己给气死,所以这些年里一直是一个徒弟都没收。”
原来他纪大厨择徒的要求更是苛刻,难得他竟然还会为康纯叶打抱不平。文定开始相信他们真正是师兄弟了,脾气秉性竟有着几分相似之处,当然了,一个师傅教出的徒弟,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突然文定觉得不仅仅是眼前这两位世叔,自己那身在家乡的老父,行径之中仿佛也有些如此。对外人都极好,乡里乡亲谁不说他是个老好人,反倒是对自己的儿子们要求却极为严格,容不得他们半点过失,动辄就是祖宗家法。
就拿顽劣的道定来说吧!自从他开始学会在田地里爬行那阵子起,只要父亲在家,就免不了三天一顿打,有时甚至一日两顿。他那一身厚实的皮肉,文定一直以为全都是在父亲的棍棒之下方才能锻炼出来。
与师兄说起收徒弟一事,任智方颇有些感触的道:“出师之后,我原本也是打定主意终身不收徒弟,可终究是拧不过我姐姐与老母几次三番的恳求,才收下这侄儿。自收下他那天起,我便后悔了,这小子简直笨得跟头牛似的,当初我们半年工夫便学会的那一套入门刀工,他楞是学了三年有余,若不是看在他是我姐姐的孩子份上,我真是早就放弃了。”
三年才学会入门而已,这下连文定也瞪直了双眼,那康师傅后来学会做菜,又做的如此好吃,一定是经历过许多坎坷了。
过了好一阵,康师傅又在表妹的陪同下,端上了一道与之前相同的淡糟香螺片。
不过这次他师傅倒是没挑出什么刺来,只是淡淡的说道:“这次还算是勉强过得去,可这一道淡糟香螺片,用得着花这么长的工夫吗?”
“谁说是一道来着?”任雅楠不平的向父亲争辩道:“表哥这道菜足足做了三盘,前两盘自己不满意都给倒了,这第三盘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做出来的,为的就是怕您不高兴。谁知枉费了许多心力,却只换来您一个勉强过得去,哼!”赌气的撇过脸,不理任智方。
“傻丫头,我那是在害他吗?手艺人吃的就是这门手艺饭,若是只学了个夹生半吊子,那还不如回家种地呢!”
纪浮云也语重心长的道:“贤侄女呀!你爹这话说的有理呀!只要是将手艺学精,日后走遍天下,也不愁没饭吃,有句老话不是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吗?”
康纯叶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渍,一边乐呵呵的道:“舅舅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纯叶好,纯叶心里清楚着呢!”憨厚之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这一桌人,接下来倒是吃的十分融洽,任姑娘主要是为了她表哥打抱不平,既然父亲没再为难表哥了,她的气也就随之消失无踪了。
翌日,文定便去了粤汉码头,为弟弟告了假。这几日正是码头上比较清闲的时节,再凭着文定与他们几位管事的交情,没费多大工夫,这个假便请下来了。
以前还有雨烟姐姐给自己带好吃的,正声哥会教自己功夫,这日子原本过得挺不错的,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二人一个个从身边消失无踪。在码头上正待着索然无味的柳道定,一听大哥要自己回去一趟,心里顿时喜开了怀。
又是半年没回家,家里那些旧日的小伙伴不知道都长成什么样子了。
到了第三日,道定早早的来到码头上,没办法,谁要他便住在码头里面呢!守侯了好半天,终于等来了任氏父女,远远的看到了他们的身影,便高声招呼了上去。
到此看客一定心生疑惑,又无人在一旁指引,他是如何认出他们的呢?诚然这里面他不认识任氏父女,可与那位纪世叔,他已是遇见过好些次了,逢年过节,文定总要拉上他去拜望拜望这位世叔,不仅如此,光是纪浮云手上的那几道绝活,就让他陶醉不已。
三年多过去了,道定也已经有十四五岁了,这来回蔡甸与汉口的水陆之间也有个好几回了,不论是坐船还是乘车,皆熟门熟路的,领着他们一行四人直奔土库湾而去。
马车是在湾子门口停下的,在文定昨日的授意下,不论是舟资还是车钱,道定都给抢先结付了。为此两位世叔都猛夸他聪明,年纪轻轻便懂得孝敬长辈,道定却如实讲这都是他大哥的安排,让两位老者对文定的细心而叹服。
指着那十几户人家,纪浮云说道:“道定,这湾子里,哪户才是你家呀?”
“就那家,就那房子盖的最有排场,最新的那一家。”
如今的柳家可不比当年了,随着文定在铺子里不断的升迁,工钱也是随之上扬,干上了朝奉之后,更是每年都会有一定的干股。虽然这份银子在东家眼里算不上什么,不过在小户人家看来,便可以算是了不得的财富了。
挣来银子之后,文定首先想到的,与大多数人一样是盖房子置地。原先柳家那破旧不堪的老房子,已不知道是哪代祖宗传下来的旧房了,一到下雨天便是四处漏雨,兄弟几个都要分头出动找来盆呀碗呀给盛接着。
就算是平时,墙上的土块也是大片大片的往下滑落,早就不适合住人了。直到一年多以前,文定终于攒足了盖房子所需的银子,特意向东家告了几日假,回到家里安排了一切事宜。
盖房子是件旷日持久之事,文定当然不能全程看管,好在虽然他不能守在家里建房,可他还有三个弟弟。
最小的道定在汉口也是不能回,再说以他小小的年纪,就算回了也派不上用场;而留在家里的以定与载定二个弟弟,谨慎稳重,历来都让文定很放心,他俩帮着父母楞是将房子给盖起来了。
他们兄弟四个中,就是道定没出一点力气,不过说到自家这新房子,道定可是充满了自豪,在土库湾这十数户柳氏叔伯中,就数他家的房子最为气派。
顺着道定的指引,任智方等人看到了焕然一新的柳宅,在一众土坯农舍之中,的确算是不凡的了。
不了解情况的任智方看来为之一楞,向道定打听道:“贤侄呀!你家这房子看起来挺新的呀!”
“那是呀!去年我哥拿回的银子刚造起来的。”
“你哥?”任智方又问道:“是文定贤侄还是哪位呀?”
“当然是我大哥咯,我家老二只知道卖力气种田,老三就会读书,一年到头还没我这学徒挣的多。若是指望他们俩,我们一家此刻还住在那里呢!”道定指着坡下那破旧不堪的老宅,为他介绍起来:“那屋就是我们家以前的老房子。”兄弟四个中,道定惟独就服柳文定,其余两个根本管不住他。
任智方等人随即望向柳家的老房子,隐身在坡下那几间土坯房中,若要说有何出奇之处,也就是比其余几户人家更为破败,与如今的新宅子比较起来,简直是寸木岑楼,不可同日而语。
“叔父,娘,四毛回来了。”来到自家门口,道定再也忍不住满心的兴奋,丢下了两位世叔与任雅楠,独自一人跑了进去,边跑还边高声的叫喊了起来。
纪浮云与任智方并没有急着一同进去,而是伫立在柳家的门口,从外面仔细的打量着师兄的宅子。与那些深宅大户比起来,它当然还是显得逊色许多,可在这乡间也算得上相当不错了,占地也不大,大约是一亩尚缺个两分。
房屋的外墙上全都用石灰水浆刷的雪白,与其他那些还露着土坯的邻居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除大门口之外,墙头上还开着几个小窗,小窗还特意用黑色青石雕砌成各种形式的漏窗,与雪白的墙头恰好形成疏密的搭配。屋檐上是一片青光瓦顶,再往门内望去,地上铺的都是厚三寸、宽六寸、长九寸的青砖。
纪浮云笑着向身旁的师弟说道:“看来,我们这位师兄的日子过的倒是挺滋润的呀!”
任智方没有张嘴答覆,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显得特别的有深意。
正说着,堂屋传来了一声怒吼:“你这个小孽障呀!这不节不年的日子口,怎么就给我跑回来了?是不是又在外面惹是生非,让东家给辞了?”
这声音让门口的二人听来特别的亲切熟悉,只不过声音里面没有了当年的刚亮,多了几分沧桑。
柳世荣所生的四个儿子中,就数这老四最是让他头疼不已,还没等道定出声辩白,柳世荣又抢着骂道:“小畜生呀!你哥在外头给你谋件差事容易吗?啊!你说你不好好干,想以后做强盗不成?与其让别人打死你,老子我现在就结果了你,省的给祖宗丢人现眼。”
“哎哟,叔父,不是我要回来的,是我大哥让我给人引路来的。”
门外的纪浮云与任智方相视一笑,知道该是他们进去的时侯了。纪浮云疾走两步,先迈了进去,道:“师兄,这些年你可是让师弟想死了。”
“咳,是浮云来了呀!我说这么大的事,小四也不敢撒谎返我。”
前几年,文定他们兄弟俩回来之后,将遇到纪世叔之事原原本本的向柳世荣叙说了一遍,从那时起,柳世荣便猜到会有这么一日。
看到他并没露出惊骇之色来,纪浮云反倒是不乐意了,怨道:“怎么,我大老远不辞辛苦的跑来看望你,却连一点欢喜的意恩都没有?是不是人阔了,瞧不上你这穷师弟了?”
柳世荣板起了面孔道:“说的是什么混帐话呀!师兄我是那种人吗?进来再说。”
纪浮云乖乖的进了堂屋。
相处了不下十数年,师弟的性情,柳世荣心底可是跟明镜似的。关键的时侯,柳世荣还是要拿出做师兄的威严来,不然这小子就会蹬鼻子上脸,越发的肆无忌惮。
纪浮云进屋之后,便开始埋怨道:“你这么些年音讯全无的,让师弟我好生挂念,可你却可以硬起心肠,眼里楞是全然没有我这个师弟的存在。以前吧!还可以说是不知道我的下落,如今你那两个小子都与我相认四五年了,你却还是吝音于见我一面,非要我找上门来不可,且说说,是不是你这做师兄的理亏?”
柳世荣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感怀的道:“我们兄弟也有好些年不曾见面了,师兄何尝不是时时想起你呀!不但是你,还有老三,回家乡也差不多快有二十年了吧!每每想到我们三人学艺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就让人怀念。”
纪浮云嘴角露出浅浅笑容,道:“你来看看,门口外站立的那人,究竟是谁?”
柳世荣随即朝门口望去,原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