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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儿兴致勃勃地说着,声音飘在空中,显得很遥远。洛盈不想参加,她无可抑制地想到她在地球上看到的说法:极权制度用教育巩固统治。可是这一切无法向吉儿解释。
洛盈叹了口气。吉儿鲜活的面孔让她心情复杂。吉儿正坐在窗台上,兴趣盎然地讲述他们准备过程的各种细节场景。洛盈看着窗口。窗外阳光正好,吉儿逆光成为一幅暗色的剪影,在明亮的窗口里显得轮廓清晰。她撑着窗台的胳膊圆滚滚的,蓬松的头发有几丝飘飞起来,莹白色的太阳从她身后送出光芒。洛盈忽然觉得很累,地球的记忆似乎变成了一种忘不掉的习惯,她什么都怀疑,神经紧张,内心不安而无法摆脱。
她轻轻摇了摇头,问吉儿:“你们准备做什么东西参赛?”
“再做一件衣服!”
“什么衣服?”
“还是用皮埃尔的新材料做的衣服!他研究的材料有一种能产生光电效应,跟我们的房顶差不多,我准备用它做一件能发电的衣服。丹尼尔懂得微电路,能把导线嵌入衣缝,把电流引出来。我来画设计图!这种材料虽然没有上一次给你做的轻软,但是能做一件类似盔甲的,雄赳赳气昂昂。”
洛盈点点头:“听起来似乎不错。”
“是很不错!丹尼尔和我已经把设计图纸都画好了,要不是皮埃尔这几天在医院,早就开始实验了。”
“皮埃尔怎么了?”
“他爷爷病了,他得在医院看着。”
洛盈心里一紧问道:“是吗?”
“嗯,”吉儿歪了歪脑袋,“说到这个,我也该去看看呢。他爷爷也在这个医院。”
她说着跳下地,拍了拍洛盈的胳膊,急匆匆地就要往门口走。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忽而转过身来,眼睛忽闪忽闪。
“对了,差点儿忘了说,这周末还有一个大聚会,你也来吧!”
“什么聚会?”
“就是我们所有小组的聚会啊!给初赛打气加油的!”
“你们不是每天都在聚吗?”
“那当然不一样了。这次是野餐会,吃完还要在小礼堂跳舞呢。”
“那我肯定去不了了。”洛盈摇摇头,“你们好好玩吧。”
洛盈知道吉儿说的聚会是什么形式,但她不想去参加。他们从小每天都在一起,一起上课一起玩,一起假扮战士,一起进工作室,然后还要在每一个节日一起举行大聚会。在聚会上,他们会继续上次没做完的游戏,会拿彼此的往事取笑,会敏感地察觉到某人和某人跳舞时神态有异并因此大肆起哄,还会约好下一次聚会的安排。
她不是不喜欢这样的聚会,只是仍记得另一种形式的聚会,完全属于陌生人的聚会。那时夜空亮着闪电,停机坪簇拥舞厅,临时停靠的小飞机像休息的鸟群,疲惫的男男女女在彼此间穿梭,迷人的微笑里觥筹交错,不问姓名就拥抱,转身之后各奔东西。每一次的新面孔,每一次的介绍,每一次自顾自的摇头晃脑。散落的灵魂临时碰面。从此不再回归。幽深漫长的走廊里堆满了各国杂物,斯里兰卡的镜子,泰国烟斗,德国手杖,墨西哥弯刀。漂泊的孤独。
瑞尼合上屏幕,向汉斯家慢慢走去。他没有坐车,一边走一边慢慢思量。刚刚合上的录像仍然在他心里,混合着他原有的一些思绪,一些问题呼之欲出。
录像是汉斯拿给瑞尼看的,希望他看后能给他一些意见。录像中的画面是虚拟合成的动画,水流是地球的水流,山岩是火星的山岩。瑞尼觉得他能明白汉斯给他看这些录像的意思。汉斯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是很明显的。
瑞尼边走边思考着一会儿见到汉斯要说的话,小路像思绪一样在脚下蔓延。
瑞尼知道,汉斯是一个念旧的人。他了解他些许过往,知道他是那种能将年幼时一个许愿或者好朋友的一个理想记住一辈子的人。这样的人瑞尼见得不多,每一个都让他印象深刻。他们往往像铁一样沉默,也像铁一样坚硬而执著。汉斯是同龄人中间仅有的仍然在坚持工作的人,其他人死的死,病的病,还能站直了身子神态威严地听取各方意见的人,除了汉斯,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是他心底念着的一些东西在支撑着他,支撑了这许多年。
在汉斯最好的朋友中,加勒满是唯一多年与他并肩战斗的人。他们一起从战时的飞行队走出,从战后重建的第一天就相伴左右。那些年朗宁东奔西走,加西亚长年待在船上,只有加勒满四十年如一日,在汉斯身边,像一只怒吼的狮子寸步不离。如果说汉斯是戴克里,那么加勒满就是马克西米安,只不过这个奥古斯都完全没有与总督秘密分裂的意思,更不曾培植恺撒,只是数十年如一日,与汉斯并肩战斗在这座城市的不同侧面,战斗在与风沙相搏的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没有对方的支持,他们谁都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汉斯和他的同龄人是火星整个国度建设的承担者。他们的三十岁伴随着火星的诞生,它像一个婴儿,在之后的四十年一寸一寸成长起来。加勒满是技术派的建筑师,城市构造的设计者。他在二十二岁的时候给出了第一张玻璃房屋的设计图,后来成为火星房屋最核心的构造原理和城市基础设施的基本蓝图。他们的城市在此基础之上建筑、构造、扩张,围绕着不变的技术核心衍生出无穷变化的形式艺术和瑰丽富饶的细节修改。这是一个理念诞生的城市,加勒满在头脑中画下了水晶的空中花园,带着山谷里的人们最终走出战争的黑夜。
在汉斯所有的信念当中,加勒满和他的城市规划是极重要的一个。汉斯参与了大部分建设工作,从年轻时作为普通飞行员奔走四方采集资源,到年老时作为总督主持工作签署一项又一项完善方案,他为这座城市付出的心血不亚于加勒满本人,他为它与他人战斗,用自己的生涯捍卫它的完整。
瑞尼知道,让汉斯做出放弃现在这座城市的抉择比什么都难,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关口,在他连任两期的总督生涯走到终点即将平静卸任的最后的关口,这样大的决断绝对是一种两难。
当瑞尼走进汉斯的书房,汉斯刚刚关上一段加勒满的录像。瑞尼看到了录像的最后片段。那是四十年以前的录像了,正是加勒满脾气暴烈的年岁,无可抑制的热情透过年轻的脸在光滑的墙壁上呼之欲出,在傍晚老人宽大书房的空气里,熊熊燃烧。
窗外夕阳西下,窗里背影孤独。
瑞尼站立了片刻,轻轻咳了一声。汉斯转过身来,看到瑞尼,默默点了点头。瑞尼在桌边坐下,汉斯给他倒了一杯清茶,又在墙上按了几下。片刻之后,一壶酒和两个小菜从传送道里缓缓升上来,汉斯打开小门,端出来,放到窗边的小方桌上。
“那些录像我看了。”瑞尼说。
汉斯给瑞尼斟了酒,凝神听着,但没有说话。
“他们的模拟方案我也看了。”
“你怎么看?”
“我觉得困难的地方在于两点,一是气体,二是水温。”
汉斯点点头,等待瑞尼继续说下去。瑞尼默默沉吟了一会儿,在心里斟酌表达方式。汉斯的目光貌似平静沉稳,但瑞尼却看得出,其中有一种像在手术室门口等待医生出门时那样暗暗隐藏的期待的神色。很显然,他心里有期冀。
“气体问题是最难的。”瑞尼说,“在开放环境保持气体比在封闭环境难一万倍。”
“气压会太低?”
“是。不过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气体比例。人是一只和周围保持气压平衡的水球,周围气体变了,人的体内立刻会变。氧气的比例不能太低,否则大脑会出现异常;另一种气体必须是惰性的,否则会扰乱身体反应,元素又必须常见,因此非氮气莫属;二氧化碳不能太多,否则会引起窒息;水汽含量不能变化太大,因为人体对于湿度很敏感。总之,必须几乎复制地球大气,在逃逸速度这么低的地方,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瑞尼说着,似乎看到自己的身体伸出千丝万缕的细线,和空气紧紧连接,就像一株植物离开地面,根须带满土壤。他一直对那些将人类抛到宇宙各个角落的奇异幻想敬而远之,不轻易为其激情打动。他并不把人看成雕塑一样的独立的形体,而是看成一层膜加上里外两边的气体。人并不是随便扔到什么环境都能生存的,离了环境,人连本身的定义都将失去,就如同一只水母,离了水就没有形状。
汉斯的神情略略有一分松弛,可以看得出,这个答案让他感觉稳定而愿意接受。
他点点头,没有加以评论,转而问道:“那水温呢?”
“这个恐怕也同样困难,”瑞尼说,“如果不能保持水的流动状态,形成真正的大气循环,那么一个所谓开放的生态环境就是没有意义的。不管怎么选择地点,火星夜里的零下温度都是无法否认的,河流必然结冰,甚至白天都来不及化冻。如果要用人工办法加温,那么可以想象,能量耗费会是巨大的,最后的结果不会比现在的城市更好。”
“也就是说,开放方案获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了?”
“不能说没可能,只能说非常困难。”
“我明白了。”
“当然,”瑞尼补充了一句,“这只是我粗略的估计,还没有可靠计算。”
“没关系。”汉斯缓缓地说,“我只想了解一下。最后的结果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瑞尼迟疑了一下问道:“现在进行到什么阶段了?”
“仍然在立项申报,提交技术细节评估和可靠性分析。还没到议事院评审。”
“这一回是议事院公投还是全民公投?”
“还没有决定。”
“您倾向于哪种?”
“也还没决定。”汉斯说,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这个决定我必须慎重,这恐怕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瑞尼被汉斯话语中隐隐透出的淡而深的苦涩微微触动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我明白。”
瑞尼明白汉斯的意思。汉斯希望留在这座城市,可是他没有多少机会贯彻这种愿望。
汉斯已经不是战士了,他是总督。战士可以为了好朋友的理想做决定并呐喊,但总督不可以。总督并没有权力推行个人的决断,他的作用就像法庭的大法官,主持政策讨论的公正秩序,判断在何时应以何种方式将讨论继续,但是他不能够自行定出讨论的结果。他想了解基本的技术原理,也只是像法官想了解案件一样。
这些天,方案的争论越来越趋于白热化了。自从谷神星开始在头顶环绕,未来城市的规划就已经纳入了议事日程。起初还只是概念设计,但自从和地球的谈判一步一步推进,概念就一步步化为了详尽的规划报告。按照火星议事的惯例,所有的提案要先在数据库的提案界面公布研究成果和可靠性论证,然后经过自由辩论,最后经由议事院或全民公投得出结果。
现在竞争最激烈的两套方案是迁居方案和驻留方案,前者主张搬入山谷,制造开放的生态环境,而后者主张留守在现在的水晶盒子里,将谷神的天水降为绕城的河流。两套方案都有其道理,也有其困难,旗鼓相当,拥护的热烈程度不相上下,而汉斯的职责就是主持这场辩论,如果放弃城市、选择新居的方案最终获得了通过,那么他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