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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样吧,”龙格说,“你们在上面凑合一晚上,我们明早想办法接你们下来。”
“其实我们还好。”安卡说,“你们可以回去,明天早上找人来接我们就行。”
“你是信不过我吗?”龙格笑道。
从耳机里,洛盈能想到他咧开嘴的模样。
“怎么会?”安卡也微微笑了。
“那就别废话,我们就在你们下面等着,有事叫我们。”
“行。”安卡也干脆地答应了。
“那不好意思了。”洛盈轻声说,“害你们也回不了家。”
“我可不想回去呢。”这一次是米拉的声音,“好容易出来玩一次。”
“米拉?是你吗?”洛盈连忙问,“你平安回到船上了?”
“是我。”米拉的声音也同样传出笑意,“回是回了,平安倒说不上。”
“怎么了?”
“扭了脚。”
“刚才他和雷恩几乎是滚下来的,”龙格替他解说道,“好在没摔断腿。”
“救护了吗?”洛盈心急地问。
“包上了,”米拉仍显得满不在乎而充满笑意,“没事了。”
“你说你,”安卡突然揶揄地插嘴道,“哪次出来不挂点儿彩回去?还记得巴塞罗那热气球那次吗?”
“哈哈,”米拉开心地笑起来,“那能怪我吗?突然下大雨能怪谁!天生倒霉。”
“咱们可是一块摔到地上,怎么就你断了腿呢?”
“你那次在东京不也摔骨折了?”
“那能一样吗?你起飞时赶一次机场地震试试。”
“改天。”米拉说,“改天咱们再去奥林匹斯山飞一回,我一定能比你飞得高。”
“你也就说得轻巧。”安卡回应道,“全太阳系最高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小看我。我早想过了,要把火星都走一遍。水手谷不是还没去过吗?还有贺拉斯大盆地,估计得有这个盆地的一百倍大。”
“行啊。”安卡笑道,“你敢去我就敢去。”
夜幕降临了。洛盈坐在小平台的地上,听安卡和米拉你一言我一语,望着太阳在西山背后隐去最后一丝光芒。她环抱膝盖,轻揉小腿,刚刚下落时磕疼了的腿和膝盖现在开始发痛,神经一松懈,疲倦和疼痛就袭上心来。她看着安卡,安卡说话的时候面含笑意,但一直没停下手里紧张的忙碌。他将挡在洞口的碎石一一刨开,大石头搬不动就迂回着挪开小石头,直到有一个能容人出入的洞口。
这大概是一个风蚀的山洞,比他们下午飞的地方更靠近山谷入口。山壁在这里转向,风路狭窄,气流长期划出强而急的曲线,巨大的岩石之间便形成平稳的空洞。洛盈随安卡进入洞内,漆黑一片,暗弱的星光只透入朦胧的一丝,完全照不到洞内。洛盈顺着墙壁摸索,能摸出曾经人工的痕迹,有墙上的格子,有沿墙环绕一圈的水池,有坍塌损毁的桌椅。墙壁比一般的岩石细致许多,尽管比不上城市建筑光滑,但显然已经经过打磨。
安卡不再和大船通话,为节省电能将远程通讯暂时关闭,开始准备即将到来的夜晚。他将一对刚刚收拢折叠的翅膀重新展开,固定在洞口,做最简单的防护,然后坐下来,开始动手改装设备。
“太暗了,”他尽力将飞行电动机对着星光,“这可怎么办……”
“你要做什么?”
“我想把一只翅膀拆开,连到蓄电池两端,翅膀脉络是很好的导线,可以用作热阻,夜里也能保保温。”
“你会改装电路?”
“不太会。不过好在这飞行器是我们一块儿动手做的,还知道一点儿。”
“那你能想办法改一改这个吗?”
洛盈说着,将飞行防护服外的舞裙脱了下来,交到安卡手里,让他分辨出它的形貌。舞裙原本拿在手里就轻薄如无物,这时在黑夜里更觉得像捧着一团云霞。
“我想,”她解释说,“这好歹是发光材料织的,不知道能不能点亮。”
安卡摸了摸边角,在黑暗中点点头:“我看行。你等我一会儿。”
他说完踏出洞口,带着一只蓄电池和洛盈的裙子,借着月光俯身尝试。从洞口望出去,安卡单膝蹲在地上,黑色的身体轮廓锐利分明,只有头顶有些微银色的光边。
洛盈忽然觉得很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空气温度大约早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只是她刚才一直紧张着,无暇顾及,这时才发现寒冷早就潜入了。他们都只穿了紧身的太空防护服,没有任何特殊保暖。她猜想山洞外一定更寒冷,安卡的身形又许久不动,开始担心起来,生怕他就这样凝固成一尊黑色的冰雕。
就在她刚想起身去查看的时候,安卡终于重新钻回了山洞。
“好了。”他向她笑笑。
他捧着她的裙子,它在他手里亮着,淡而柔的光晕呈半球型,像一只会发光的贝壳。它的颜色仍然会变化,在他的手中微微流转,随着他小心翼翼的步子一起一伏,舞台上的华美惊艳在黑暗里化为低吟浅唱似的柔和,颜色也显得更加清透了。
安卡将这盏临时的孤灯放在房间中央,两个人借着它淡弱的光环视了一下整个屋子。这明显是一间客厅,靠近内墙的一侧有一张只剩下一半的砂岩打磨出的桌子,剥落得只剩一半的墙体还残留有挂衣帽的钉子。倾颓的萧索勾勒出曾经的休养生息。
“好在是在这里,”安卡拍拍墙面,从断层细细观察,“墙体保温仍然有一层,还有辐射防护层。如果真是掉在野外了,还不知道这一夜能不能熬过去。”
“那我们还需要保暖吗?”
“你现在冷吗?”
“有一点。”
“夜里还会冷很多。”安卡说着开始翻动翅膀,“来帮我一下。”
他将两片翅膀展开,翅膀太大,狭小的空间撑不开,展得歪歪扭扭。洛盈起身帮忙,两个人小心地把两张翼片弯成弧形,支在头顶,两端撑在地上,像孤岛上用树叶搭成的棚子。安卡抱来另一只蓄电器,盘膝坐到翼根一侧,将繁复的电路接头重新排布,从翅脉里拆出两股导线,连成简易的环流。过了一会儿,暖棚开始微微发热了,也有些许亮光透过半透明的薄膜和翅脉散逸出来,和孤灯一起照亮漆黑的夜。
安卡环视了一圈,看看没有什么问题了,终于松了口气坐下来。他俩并肩坐在地上,安卡问洛盈还冷不冷,然后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
“我们把电都用了,明天还能飞吗?”洛盈问安卡。
“先管今天晚上吧,”安卡说,“大不了明天早晨把翅膀都挂出去晒晒。”
在两个人的相互依靠中,小山洞变得温馨可人,薄翼暖罩,透明帘幕。砂石也褪去了森严的外表,变得温厚沉和。月光照亮洞口边缘,清亮如水。防护服从头到脚紧紧包围,让两个人隔着数层衣料,连手指都不能相互接触,但他们身上加入的特殊的压力传感却能将所有触感放大,不仅放大地面石头的粗糙,也放大彼此的支撑和碰撞,让相互的依靠有了非常奇特的敏锐感觉。洛盈将头靠在安卡肩上。
“龙格他们都很仗义。”洛盈轻轻说。
安卡点点头说:“是。他们担心把我们丢下,万一回来找不到就很危险。”
“米拉也很重情义。我看他是我们这些人里最快乐的一个。”
“嗯。”安卡微微笑了,“他快乐得只能用没心没肺来形容。”
“纤妮娅就不一样,她一直不快乐。”
“我不了解她。不过我觉得索林说得对,她有点儿偏激。”
洛盈侧过头问:“你看出索林和纤妮娅有些暧昧吗?”
“有一点儿。”安卡笑笑。
“不过看上去索林并不赞成纤妮娅的主张。”
“大概只有龙格是完全赞同吧。”
“龙格也很极端,最近一直在说人都是功利的。我觉得我不太同意。”
“龙格实验室有一个非常压迫人的老头,似乎人品不太好,仗着自己掌握一个项目,龙格刚回来没几天就被打压过好几回。可他们实验室其他人都对这老头很巴结。”
“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
“嗯,好像龙格以后不打算在那里工作下去了。”
洛盈叹了口气:“说不清为什么,我们好像很多人都有些难以融入回去似的。”
“是。”安卡有几分自嘲似的笑了笑,“都有些……自视过高。”
“你赞同他们说的革命吗?”
“不太赞同。”
“为什么?”
“没用。”
“你是像米拉一样,对革命不信任?”
“还不太一样。”安卡想了想,“我不是说革命本身。我是觉得什么都没用。”
“这是什么意思?”
“嗯。他们说所有的问题都是问题,不过制度怎么改都一样,问题都还在。没用。”
“这……我倒没想过。”
“那你怎么觉得?”
“我还是希望能够有些什么行动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方式更好。”
“是吗?”
“上一次地球代表团里不是有个导演吗?他后来写信给我,说他觉得火星的方式能够改变地球的症结,准备努力将这种方式推行。我觉得他那种坚定感很好。不管结果怎么样吧,他的那种理想主义的感觉让人觉得有方向。我也希望自己是按照某种信念去观察,去行动。那会让我觉得很踏实。”
“那你赞成他们的提议了?”
“也不是。”洛盈想了想说,“他们说的都太模糊了。只有一种燃烧的热情,可是到底该做什么,我觉得好像什么都没说呢。”
安卡眼睛望着微小篝火般的裙灯,说:“你不觉得很微妙吗?一个地球人想用火星方式拯救地球,一群火星人又想用地球方式拯救火星。”
“嗯。”洛盈点点头,“其实这就是最令人困惑的地方。这两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从小就听说地球早晚要向火星过渡,说地球一旦知识丰富到一定程度,就一定会自发地要求汇总交流,就像火星上一样。可是地球上似乎正好反过来,说火星只是城市太原始,等到复杂了就一定会变成地球。到底谁是谁的原始阶段,我现在完全迷惑了。”
“我是觉得,这都是理论家的话。无论哪一种。”
“也就是说没有谁好谁坏吗?”
“差不多吧。当初战争这么打了,就这么发展了。没什么好坏之分。”
洛盈也望着轻透如霞光的淡淡灯火,似乎透过黑夜看到幻影,轻声说:“这也是我不能很轻易赞同龙格他们的一个重要原因。不管好不好,在历史上,我的爷爷和他的朋友们都是为了这个系统付出了无比的心血的。我不愿意就这样简单地反对他们。”
“我听说过。当时的人们还是很理想化的。”
“是。我读了一些加西亚爷爷的演讲和郎宁爷爷的文章。他们那个时候并没有考虑到把人都统一约束起来,他们只是说数据库是一种对正义和交流的理想。人类的知识是共同的财富,每个人都应该有权利去接近、去选择,就像有权自由和生存一样。还说只有沟通才能保证不同的信念都能生存,不必互相杀戮,而数据库就是最好的对信念自由的保证,让人能真正发表观点,不必被生活收买,对政治的意见也可以确实被大家听到。”
“他们那时可能没有料到,仍然有那么多人虚伪说话。”
“他们也许能想到,但是仍然有希望。那真的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