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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儿说:“你是个官军,又有家室。姐姐是胡子,就算来上一千遍,一万遍,咱们也不能走到一起,成一家人啊。命啊,传武!当初,寻思一辈子就跟定传文哥了,谁想人家有媳妇了;后来,又寻思跟着你吧,什么山高水远的,咱蹚呗,可是你又那么死了;再后来,总算和大掌柜的走到一起了,可他如今又……唉,命啊!”传武眼中含着泪,不知说什么好,深深地喝了一大口酒。
鲜儿为他又倒满了酒,说:“传武,别想姐姐的事了,这是命啊,姐姐一辈子就得放单了,注定的。来,姐姐敬你一杯,谢谢你为我当家的四处奔波。”传武浊酒穿肠,忽然低声地说:“姐姐,我想再试一把。”鲜儿说:“你试什么啊?”传武说:“把大掌柜的救出来。”鲜儿说:“怎么救啊?”传武轻轻地说:“劫牢狱!”鲜儿大惊道:“劫牢狱?能成?”传武又喝下一杯酒。
第二十七章
天色昏沉,向晚的街道行人寂寥。朱传武和镇三江同乘一辆小车停在街口,传武看看四周让镇三江从车里钻出来,等候已久的鲜儿扑过去说:“当家的……”传武摇下车窗说:“快走吧!”镇三江趴到车窗前说:“兄弟,你冒死救我,我咋谢你呀?”传武说:“少废话!快走!”鲜儿和镇三江上马,消失在夜色中。轿车也飞驰而去。
鲜儿和镇三江回到二龙山,老四早已备下酒饭。几个头目一起陪镇三江喝酒。镇三江似有心事,老四说:“大掌柜,从死牢里都出来了,你该乐和呀,怎么我看你总拉拉着个脸儿呀?”镇三江说:“我不是不乐和,我在琢磨咋报答传武兄弟,人那是舍出命来救俺哪!”鲜儿说:“当家的,你心里有这份情义就行了。日子长着呢,会有机会报答的。来,喝酒。”镇三江喝了口酒说:“我这人哪,也不知上辈子咋修来的福,死牢里转了两回,都没事了。这回是传武,上回是那个山东菜馆的老掌柜……”
鲜儿惊得瞪大了眼睛说:“哎呀,那老掌柜就是传武的爹啊!”镇三江也是万分惊异道:“是吗?!我……朱家爷俩救我两次命,我就是再活两回也报答不了这大恩大德了!我也不报答了!各位兄弟记着,我镇三江的绺子,就是他老朱家的看门狗了!”
他一口喝了酒,热泪盈眶,竟唱了起来:
苦命的孩儿呀,没依没靠,爹死了娘走道,我热泪滔滔。
一条小命啊,就像断根的草,南风吹北风刮,大野地里飘。
大爷大娘,你老行行好,来世我变骡子变马呀,为你家去拉套——
还不抢秋膘呀,哎哎嗨哟……
唱毕,镇三江突然一拍大腿说:“有了!老四啊,叫弟兄们长点儿眼睛,见潘五爷的马帮从山下过,就劫了它。”老四说:“为啥偏劫他家?”镇三江说:“这也是帮老朱家的忙。那潘家没少欺压朱家,咱为朱家解解气!”老四说:“大掌柜的,你瞧好吧!只要是潘家的货,咱就劫,‘花舌子上项(说情进贡)’都不好使!”镇三江说:“对,就这么着!”
秀儿在劈柴火,劈完,又码起来。那文躲在一旁偷看,她看秀儿码完,走过去说:“秀啊,缸里水快没了,你再挑几挑水。”秀儿爽快地答应:“哎。”
秀儿去了,玉书看不过眼,过来说:“大嫂,你咋总支使秀儿干力气活儿?”那文说:“我是故意的。”玉书说:“大嫂,你……”那文说:“我看她就不像是真怀孕,真怀孕能啥活都干得了?你没看见她刚才劈木头呢,大斧头抡得一股风似的,好老爷们儿都赶不上她。”玉书说:“是啊,按理说,四五个月了吧?”
文他娘见两个媳妇直嘀咕,心里明白,跟上秀儿说:“你这丫头啊,缺心眼儿,给你个窟窿桥你也踩。你说你这身子,能干力气活儿吗?”秀儿说:“娘,俺不想再装下去了,天天往肚子上缠个小枕头,费事儿不说,干活都使不上劲儿。再说了,装下去总有露馅的那天,到那时候你叫俺咋在人前上站哪?”文他娘说:“是啊,娘这不是给你想辙来了嘛。咱溜达一会儿去。”
婆媳俩出去转了一圈子,文他娘去了个中药铺拿了几服药,这才回了家。见那文和玉书进屋,文他娘冷着脸子说:“你俩说咋办吧?”那文和玉书莫名其妙。文他娘说:“这回你们该熨帖了,该蹦高乐了——秀儿肚子里的孩子丢了!”
那文怯怯地说:“娘,咋会呢?”文他娘说:“还咋会呢?咋不会!都是叫你们害的!”顺手拿起笤帚疙瘩,敲打炕沿说,“你们安的什么心哪?啊?明知她有了,还整天叫她干些出牛力的活儿!医生说,秀儿怀孩子的时候,没好好保养自己,那孩子生下来也活不成,就把那孩子做掉了,还开了药让秀儿服。你们是没去那医院看哪,去了,你们也得掉流泪!那可是个小子,连那个小雀雀儿都看出模样啦!我的孙子哎……”
秀儿在一边听老婆婆这么讲,想笑又不敢,只好捂住嘴。文他娘看秀儿的模样,对那文和玉书说:“你们看看,我说起那孩子又勾秀儿伤心了。谁能不伤心哪?眼看要当娘了,孩子说没就没了……”秀儿实在憋不住笑,捂着嘴跑出去了。
文他娘喊道:“秀儿,别太伤心了……”又对那文和玉书说,“都是你们俩作的!我就闹不明白,秀儿咋得罪你们了?她怀上孩子你们也忌恨她!”那文说:“娘啊,你可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该死……”玉书哭了说:“娘,我对不住二嫂。今后,家里活儿我一定多干点儿。”文他娘说:“我倒不是挑你们干多干少,我是恨你们不懂得疼人!”
那文说:“娘,我是浑哪,让秀儿干重活,活拉把您一个大孙子弄没了。”玉书说:“我也不对呀,娘,我连想都没想过帮二嫂干点活儿,让她好好歇歇。”文他娘越发来精神说:“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已就已就了,就别老念叨了。秀儿把孩子丢了,也算是个小月子,做婆婆的我刚才给秀儿买了点儿补身子的东西,你们做妯娌的该咋办,自个儿寻思吧。”玉书说:“我也去买些补养品。”那文说:“对,咱俩一块儿去买。”
文他娘说:“我都买了你俩还买啥?还是来点儿真个儿的吧。从今天起,秀儿就歇下了,给她送汤送饭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俩了,行不行啊?”那文和玉书赶紧答应了说:“行,行。”文他娘又嘱咐说:“你们给秀儿的饭菜,好坏我不说,有一桩:每顿饭菜重样了可不行!”夏玉书说:“娘,那是指定了,月子里害口,咱知道。”那文说:“娘,你就放心吧,我们俩一定把玉秀侍候得熨帖。”
两个人出了门,那文吐舌头说:“顿顿不重样,这一天三顿,做小月子也得一个月,那就是一百来顿,这一百样饭菜可咋掂对呀?”夏玉书说:“大嫂,我也愁啊。我天天上课,中午回不来,晚上回来得又晚……”那文说:“啊……啊?你想脱滑呀?这月子全让我一个人侍候呀?”玉书说:“这事儿是你挑的头嘛。”那文说:“那你别答应侍候她呀!当着娘的面,你答应好好的,这你又推给我了,啥人哪?”玉书忙说:“我也不是都推给你,我想,早上的饭我做,中午和晚上的饭你做……”那文斜楞玉书一眼说:“你可真会安排,最难做的就是中午饭和晚饭。”玉书说:“就算我求你了。星期天学校休息,全天都我做,这还不行吗?”那文说:“好吧,谁让我是大嫂了。我就是吃苦挨累的命呀!”
那文回了自己屋。传文正在看一个菜单,标题是“满汉全席总录”。他不时在纸上写几个字:“此菜可用”。见那文进来,他举着菜单说:“哎,我今天在旧货摊淘弄到了一个宝贝,你看,满汉全席菜谱!我呀,要弄个满汉呈祥!”那文没应声,脱鞋上了炕。传文说:“哎,当年你在王府吃过满汉全席没?”那文无名火起说:“我是使唤丫头!”传文莫名其妙说:“咋的了你?”那文说:“我想坐月子!让全家人侍候我!”
全家人在吃饭的时候,传杰兴奋地说:“这趟货真是顺风顺水。一是靠我干爹一路上尽心尽力,二是靠镇三江的马鞭子!”传文说:“那马鞭子还真管用?”传杰说:“太管用了!过歇马岭的时候,鞭子一亮,天外天立马放行。”朱开山说:“货卖得咋样?”传杰说:“卖得好哇!货一回来,全出手了,跟咱订货的老鼻子了。这一半天,我还走!”朱开山说:“三儿,越这样,越要小心哪。老人古语讲:得意不可再往。这话里也含着不能大意的意思。”传杰点头:“爹,我知道。”
与此同时,潘老大哭丧着脸,正向潘五爷诉苦。潘老大说:“爹,那镇三江不开面呀,把货全劫去了。”潘五爷说:“镇三江很少劫客商啊。”潘老大说:“他劫得还狠呢!我说多少好话,答应给多少钱也不行,一点盐酱也不进哪!爹,咱这回可赔大发了!”潘五爷说:“他老朱家的货咋就回来了?他天外天白拿我的银子?”潘老大说:“我去歇马岭问了。天外天说,老朱家和镇三江有瓜连,关系还不一般。面对镇三江,他天外天也不敢支毛。”潘五爷说:“啊,我明白了,镇三江是在帮老朱家呀!当年,我想跟镇三江搭嘎都没搭嘎上,如今他却为朱家卖力气了。看来,姓朱的银子没少花呀,下血本了,这是要往起拱啊!”他想了想说,“明天张罗人,马上修复绸缎庄,门脸儿要比原来的还要好!别以为我们潘家这就趴蛋了!”
爷俩议着事,进来一个警察,潘五爷认出就是那天查看火灾现场的其中一个,忙让到屋里坐下。警察说:“五爷,你家绸缎庄着火的案子有眉目了。”潘五爷说:“才有眉目呀?”警察说:“这种案子不好查呀。”潘五爷说:“是谁放的火?”警察说:“你心里也该有个底吧?”潘五爷说:“真是老朱家?”警察说:“老朱家跟你还没那么大仇吧?我接这个案子,就一直想,这一定是跟你家有深仇大恨的人干的。他会是谁呢?我了解到,十年前,是你使现在开杂货铺的老刘家倾家荡产的,你还霸占了人家的产业,那老掌柜的也被你送进了大牢,出狱后含恨而死。五爷,是这样吧?”
潘五爷说:“你知道我爹是咋死的,二十年前,是他老刘家勾结土匪打死的,就因为我爹压了货价,耽误了他家的生意,他老刘家就对我家下了黑手……”警察说:“这我就不管了,我侦破的是纵火案。我还了解到,刘掌柜的儿子刘大宝,半年以前就当兵去了。”潘五爷说:“肯定是他!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警察说:“抓他?你知道他在哪个部队当兵?我估计,他连名字可能都改了。这我还需要再查。”潘五爷说:“需要不少钱吧?多少?我给!”警察说:“五爷聪明!我是侦探,连这个案子都破不了,我还干个什么劲!等着吧,我想那刘大宝不会轻饶你,他还会再出现的。”
时已初秋,三道沟坡上的老槐树在风中飒飒地响。潘老大就被捆在这树上。他一脸惊恐。中午潘家绸缎店重开张,他和几个朋友多吃了几杯酒,想到城里找地方寻开心,不料酒劲上涌,人昏沉睡倒,再睁眼就被绑在这树上,绑他的人黑布遮面,双眼放着凶光说:“你不用害怕,咱打交道的日子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