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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左右。宾客们分别围着三张桌子依次而坐,陈家的护院分别站在院内各处。戏台上,大机器正在演唱着二人转《十八猜》:猜一猜姐儿头发辫儿啊,姐儿头发辫儿,乌云遮满天哪,七个隆咚八个隆咚店哪啊。
再往下猜啊,俺不让你猜,俺偏要猜呀……
厢房里,鲜儿忙活着给大伙上妆。王老永满脸愧疚地跟在鲜儿身后,说:“鲜儿,难为你了,师父也没有办法,好不容易揽了一出戏,赏钱又多……唉,我无能,叫徒弟受这么大的委屈,我心里难受哇!”鲜儿回过头,冷冷地说:“师父,别说了,我认了,为了戏班子,我什么都能舍得。”
院内戏台下,陈五爷兴奋得脸都扭曲了,狂呼道:“好啊,往下猜,六块大洋了。”其他看戏的人也跟着哄闹。院内戏台上,大机器继续唱着:猜一猜姐儿肚脐眼儿,姐儿的肚脐眼儿,就在那上边啊,七个隆咚八个隆咚店哪啊……
大机器好歹比画完《十八猜》,《大西厢》调子骤起,鲜儿与大蜡花合着器乐的节奏舞着手帕上了台。两人一个亮相,台下顿时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陈五爷说:“这丫头,不上妆就能迷死人,上了妆真叫人他妈的抗不住,活活的一个狐狸精。”三姨太说:“你呀,就是邪性。”陈五爷说:“这还叫邪性?瞧我今儿晚上的吧。”三姨太说:“德性!”
陈五爷站起来,对来客说:“诸位,待一会儿就出彩儿了,保管叫大家大开眼界。”来客说:“五爷,什么彩儿?透透口风吧。”陈五爷说:“不到时候不揭锅,你就擎好吧!”
戏唱到张生与莺莺相会了,王老永、大机器等戏班子的人都紧张地盯着鲜儿。戏台下,陈五爷又站起来说:“诸位上眼吧,到见红的节骨眼上了——‘小秋雁’扯啊!”
戏台上,鲜儿听见了陈五爷的吼声,很听话似的从腰背后扯出了一块绸布,但却是一大块白绸布!在红彤彤的舞台上煞是显眼。台下的观众哇的一声愣了神,台上的乐师们也不知所措,停了手中的家什,音乐骤停!
王老永、大机器大惊失色。戏台下,陈五爷已是暴跳如雷,说:“小秋雁,你不是人揍的,你坏了我的好事,我和你没完!今天晚上就没完!”一下子掀翻了桌子。戏台上,鲜儿面色冷峻地看着陈五爷,这让陈五爷更是气急败坏,手指着鲜儿大发雷霆说:“就你个小样,敢跟我较劲!给我把她抓起来!”
陈家护院从各个方向跑上戏台,刹那间台上一片混乱!戏台一侧,王老永绝望地说:“毁了,戏班子的饭碗砸了,彻底砸了!”
鲜儿给囚在了陈家的厢房上,王老永硬着头皮找陈五爷求情,陈五爷对着垂手站立的王老永说:“你说破大天也没有用,我这算是客气的,再烦我,不但要赔我银子,还要送你们去官府,蹲班房!”王老永说:“五爷,您要硬是这么做怕要逼死人命的,小秋雁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刚烈着呢。”陈五爷说:“好啊,骑马要骑烈马,玩女人就要玩烈女,那才带劲。”王老永还要分辩,陈五爷突然狞笑一声说:“那对不起你王班主了,先让你尝尝厉害!”
陈五爷一招手,冲进几个护院,不由分说捆了王老永出了屋。屋外早已备好了木架。众人押着王老永,把他吊在木架上,身体呈“大”字状。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手执一条长鞭候在一边。陈五爷在木架前坐下,呷了口茶,吩咐道:“把戏班子人都叫来吧,鲜儿姑娘也请出来,平时都是他们唱戏给人看,今天也让他们瞧出戏吧。”几个家丁把鲜儿带到院里,大机器等人也给领了进来。陈五爷也不抬头,手指一抬,那持鞭大汉便挥了鞭子抽到王老永身上。一开始,王老永还硬挺着,可是不一会儿,他的号叫声便响彻在院落里,身上的夹衣早已是碎为布片,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见。鲜儿一脸悲愤地看着王老永。大机器哭着劝鲜儿说:“鲜儿,你就应了吧!再这样下去,师父的命就没了,戏班子还要活呀!咱现在说别的都没用了。”鲜儿默默地流着泪,一时无语。大机器长叹一口气说:“老天爷呀,你真是睁不开眼了吗?”
大蜡花走到鲜儿面前说:“鲜儿,事情闹大了,你就忍心看着大伙进班房?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吊在架子上的王老永忽然抬起头来严厉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这是把鲜儿往死里逼啊!作为师兄,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大机器,带着师弟和鲜儿走吧!我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他姓陈的遂了心意!走!都走!马上走——”
大机器等人眼含热泪,爬到王老永面前哭喊着说:“师父——”
始终流泪无语的鲜儿,走近王老永,哽咽道:“师父,咱们都得好好地活着!”
她径直走到陈五爷跟前,低声道:“把我师父放下来。”陈五爷对旁边的护院做个放人的手势,盯着鲜儿问:“鲜儿姑娘得有点表示呀。”鲜儿不再说话,低头进了陈五爷的房。吊在架子上的王老永热泪纵横地喊着:“鲜儿,你不能去啊!”
背身而去的鲜儿,好像没听见一样……
大机器、大蜡花、小迷糊等戏班子的人跪在地上看着鲜儿的背影。大机器泪流满面,突然间像疯了似的,狠命地磕着头,号啕大哭!已经被放下来的王老永老泪纵横……
王家戏班的所有人跪在祖师爷的牌位前,王老永喃喃地祷告说:“祖师爷保佑,保佑鲜儿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们对不起鲜儿啊,可实在没有办法了,刀把子攥在人家手里,咱是菜板上的一块肉啊!”
忽然屋门被推开,一个陈家的护院走进说:“人给你们送回来了,陈五爷说这事就算了了,你们走吧!抬进来!”
四个护院抬着躺在门板上的鲜儿走进屋内,鲜儿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双眼紧闭。众人呆呆地看着,王老永俯下身子轻声地唤着说:“鲜儿……”鲜儿慢慢睁开双眼,看着师父无力地说:“师父,咱走吧。”
寒风呼号,草木凋零。凄厉的唢呐声中,王家戏班的马车又上了路。鲜儿躺在车上对大蜡花说:“师哥,叫师傅来,我问句话。”大蜡花跑到王老永跟前说:“师傅,鲜儿要跟你说句话。”王老永急忙跑到马车旁边说:“鲜儿,有什么话跟师傅说。”鲜儿孱弱地说:“师傅,咱还是往北走吗?”王老永说:“对,再往前走就到黑龙江了。”鲜儿叹道:“关东怎么这么大哪?”王老永说:“咱走走停停,边走边唱,道就觉得远。”
鲜儿腮边又带了泪:“师父,戏班子我不能呆了,留下总是给你添麻烦,把我扔下吧,我不走了。”王老永抹着泪水说:“鲜儿,你救了大伙儿的命,咱就往你要去的地方走,去找你男人,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到元宝镇!”鲜儿说:“师父,不能啊,不能为了我断了大伙的生路呀,咱们班子哪个没有家里的牵挂?大伙的饭碗就在这儿啊!”王老永说:“鲜儿,别说了,到哪儿都能吃碗饭,我们一定要把你送到元宝镇!”鲜儿说:“师父,我不走了,再走就会死在道上的,也不会找他了,我没脸见他。”王老永说:“你要回老家?”鲜儿说:“也不回了。”王老永:“那你要到哪儿去?”鲜儿说:“先找个地方住下,好好想一想。”
王老永沉思了一会儿,说:“鲜儿,这样吧,我在附近的屯子里有个熟人,我给你留些钱,你先到他那儿养病。病好利索了你就直奔烟囱山,那儿有个伐木场,找我的朋友老独臂,他是我的生死之交,一定会收留你的。”鲜儿说:“谢谢师父。”王老永动情道:“鲜儿,咱不管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得好好地活着!”鲜儿微微一笑说:“师父,鲜儿记住了。”
王老永含泪带笑说:“鲜儿,咱们师徒一场,情如父女,眼下即将分手,别怪我这个当师父的没本事——”鲜儿眼见师父伤感不已,有意打断师父的话说:“师父,从认识你到现在,鲜儿还从来没听到过您唱的戏。”王老永明白了鲜儿的意思,忙说:“孩子,师父今儿为你唱出《阴魂阵》。大伙把家伙咂巴起来!”
王家班边走边唱,在秋风中扭啊喊啊,苍凉的音调回荡在一片苍茫浩瀚的天地间:
往前看不见阳关大路哇,往后看不见白马将军。
叫声高郎回去吧,金銮宝殿见主君。
娘舅他若准了你的本,将令一下发大军。
大军发到寿州地,好破这座阵阴魂。
现如今为妻我身怀六甲,是男是女我也不知闻……
秋风萧瑟,万木萧条,金夫们还在河套里淘金,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金把头提溜着木棒走来,呼喊着说:“伙计们,西沟的崔老五要和咱们逗棒了。咱们为占这几个坑没少花本钱,搭上了不少人命,不能拱手送出去,要不一年就白忙活了!都准备好了家什,他们来一个削他一个,谁后退是孬种!”小金粒呼喊道:“他们来了!”果然,远处一群汉子挥舞着木棒边跑边呼喊着:“夺回咱们的坑啊,和他们拼了!”
金把头手持短棒呼喊道:“伙计们,给我上,金坑就是咱们的命啊!”金夫们迎着来犯者扑去。牛得金一跃而起,朱开山一把没拉住他。两帮金夫们为夺金场展开了大械斗,斗得腥风血雨日月无光。
金把头这时却悄悄地溜到大石头后边躲了起来,朱开山拖着小金粒紧紧跟随其后。
金把头吃惊地说:“你……”朱开山冷笑着问:“你呢?”金把头说:“我……”朱开山说:“不要怕,我保护你。”金把头狠狠地瞪了朱开山一眼。朱开山嘿嘿一笑。
官兵马队来了,镇压双方的逗棒人,河套里一片混战,一排排山东淘金人倒下了……朱开山默默地看着。
械斗后的河套上,混杂着浓浓的血腥气,受伤者的呻吟响成一片,直叫得人心里头发颤。朱开山扶起奄奄一息的牛得金,牛得金断断续续地说:“老朱,我不行了,悔不该来这儿呀,我的那些金疙瘩埋在林子里那棵核桃树下,要是能带出去,换点钱捎给我老婆吧,他们等着钱活命呀……”话没说完断了气。
真是秋风怒号,山川含悲。金夫们把大械斗中死去的弟兄们埋葬了,山坡上又多了十几座山东人的坟墓。朱开山悲愤地对众人说:“弟兄们,我觉着咱们都该用脑子想想怎么能活着出去的事了。要不然咱这些人没准哪天也得埋在这儿。为了咱们的爹娘、老婆孩子,咱也不能糊里糊涂地撂在这儿。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想马上出去还不太行。这段时间,大家都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当然,更重要的是,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找一个最好的机会,闯出去!”众金夫神态不一地听着。
王班主说的山场子在一所山林深处。刚落了场大雪,漫山遍野一片白,更给山场平添了一份寂静。
木帮头子老独臂和一个女人在喝酒。这个女人人高马大的,说话粗声粗气,很有点儿爷们的爽利劲。因为她头上还罩块红头巾,山场子老少爷们便都叫她做红头巾。老独臂抿了一口烧刀子,说:“这场雪不小,没有这东西驱寒还真不行。”红头巾嘻嘻笑。老独臂一愣,问:“你笑什么?”红头巾说:“我还有个驱寒的法子。”老独臂意会了,笑骂说:“山场子这么多人你忙活得过来?熊玩意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