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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手让胡东坐过来:“来,让我看看你弄了些什么好东西。”胡东不拘谨了,一蹁腿坐到了我的对面:“我知道远哥是贩海货的,让'老就'给弄了点儿新鲜货。来吧远哥,开'造'。澜哥,酒呢?”我连忙摆了摆手:“酒就免了,为喝酒我差点儿被武警给毙了呢。”大澜从一堆棉纱里抽出了一瓶白酒,咬开瓶盖先灌了一口:“你不喝我喝。”
胡东把饭盆上面的报纸一一拿开,挑了一个大些的螃蟹递给我:“远哥,现在不是吃螃蟹的季节,凑合点儿吧。”
我边揭螃蟹盖边说:“胡东,按说咱们俩没有什么交情,你找我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
胡东接过酒瓶子喝了一口酒,抹着嘴干笑道:“远哥真是个实在人,直接拿我的血管。”
大澜说:“你就别跟蝴蝶绕弯子了,直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胡东哼哧了几下嗓子,脸色阴沉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不明不白地判了五年……咳,应该怎么说呢?首先我没有责怪远哥的意思,我是想弄明白了我这次进来是为了谁,我砍了老钱这是我自己的毛病,可是为什么砍的我一直不明白……怎么说呢?我还真糊涂了……远哥,你别不高兴,是这么回事儿。这不小炉匠出去了吗?前几天他来看我,说你的把兄弟叫李俊海的,现在很'猛戕',风头很劲……他派了几个人把小炉匠抓到了一个地方,逼着小炉匠说当年是谁让我们去找老钱的,小炉匠说是长法,那帮人就用刀背砍他,问他是不是杨远安排的?小炉匠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乱说一气,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反正前几天小炉匠来接见我,分析说,有可能是长法奉了你的指令让我们去找老钱的。我就不明白了,你把兄弟跟你关系那么好,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远哥,其实当年你打我我挺记恨你的,我跟你说实话,那几年在少管所我整天惦记着想出来报仇,可是回来一看,我根本达不到那个目的。仔细想想我就想通了,我是跟黄胡子沾光了,就想去投奔你,后来害怕你不理我,就先跟了长法……这几天我越寻思越不是个事儿。你说我这又弄了五年,如果我知道自己是为了谁进来的还好受点儿,关键是我不知道啊。”
我恍惚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不假思索地回答:“是为了我。可是你必须把观点搞清楚了,我委托了长法,至于长法是怎么找的你们,这不关我的事儿,明白吗?我想,你混社会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意思就是我不欠你的。当然,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考虑,道理不用细讲你也明白。还有,你说我把兄弟的人去找了小炉匠,你有什么根据说那些人是我把兄弟的人?这是一,二是,小炉匠说的是实话吗?我还怀疑他在里面掺和事儿呢。”
“道理我明白了,远哥你是个爽快人!”胡东猛地喝了一口酒,“小炉匠说的绝对是真的,他的手都勾勾了,脊梁上全是血嘎渣,他不会自己折腾自己吧?再说,谁能再去翻动这事儿?都过去一年多了,人都判了……长法是不可能的,我了解长法,他绝对干不出这种事儿来。还有谁?老钱家的人?不可能!我都听说了,老钱他儿子都被人搞残废了,他敢不记苦?他有混社会这个素质吗?小炉匠亲眼看见了刘三,刘三你应该认识吧?整天跟你把兄弟李俊海在一起。远哥,很清楚了……但是我不敢说,我说了算什么?来,喝点儿酒,远哥你的脸色不好看,喝酒压压。”
李俊海这个杂碎!我突然明白了,他这是不想让我出去了,这种下三烂的招数他都使得出来?我不禁冷笑了一声,你他妈这不是缺脑子吗?事情已经过去了,警察会再倒回头去重新调查吗?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办案不严谨!谁他妈那么“膘”再去翻腾这事儿?这事儿不用我去压,警察自己就压下了,你这个膘子……不对,万一他捅到检察院里去呢?检察院可不管那一套,案子有漏洞就继续走法律程序……我的脑子急速地转着,怎么办?眼看着他在外面这么折腾吗?小杰,你他妈的在哪里呀,快给我回来杀了李俊海这个杂碎!我的脑子像有一根线突然断了,李俊海如果铁了心要把我埋葬在监狱里,他什么招都能够使出来。我还有什么把柄捏在李俊海的手里吗?我把那只螃蟹攥在手里,苦苦思索……没有了,“黑”孙朝阳那件事情他不知道,绑架李本水那事儿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突然我的脑子亮了一下,他不敢明着跟我叫板!因为我知道他的一些事情,起码我知道在济南是他安排人开枪打了孙朝阳,一旦我出了问题,我就会把这一切都说出来,那样就会鱼死网破,他肯定不敢这样,因为现在的李俊海不是以前的李俊海了,他的命比我值钱。对,他不敢过于逼我,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有机会跟你周旋,只要我平安地从这里出去了,我会用脚踩死你的。李俊海下一步会干什么呢?
手心一阵疼痛,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螃蟹被我捏得粉碎,黄的白的红的全在我的手心里。
大澜用一块棉纱扫去我手心里的残渣,找了块干净的棉纱让我攥着,笑道:“这次蝴蝶是真生气了。”
胡东看我一眼不说话了,看得出来,他挺害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得罪了我。
我拿过酒,咕咚咕咚灌了一阵,一点儿没感觉到辣,痛快极了,心胸也敞亮起来。
“胡东,谢谢你给我提供了这个消息,其实这没什么,我把兄弟跟我有点儿误会,以后会好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胡东的脸色轻松了一些,“混社会的都这样,解除误会还是好兄弟。”
“对呀,”大澜插话道,“就跟你们俩似的,以前打过架,现在这不是跟亲兄弟一样了吗?是不是蝴蝶?”
“那不叫打架,”我摸了摸胡东的肩膀,“那是标准的误会,我不知道胡东是个不错的兄弟。”
胡东被我这句话说得有些激动,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远哥,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咳,我可真够啰嗦的,干脆说了吧!远哥,这句话我想了一年多了,没进来之前我就想过……我想跟着你混,我知道跟着你绝对有前途。想想我以前那都跟了些什么人啊,铁子,黄胡子,长法,没有一个能挺起胸膛来的。远哥,给句话,要不要我?”
这还用想吗?你一个三姓家奴,我杨远再缺人也不会收留你的。
我笑了笑:“胡东是个好兄弟,难得你这么看得起我,这样,咱俩应该前后到期,出去再说吧。”
胡东的眼睛一下子放了亮光:“这么说远哥答应我了?爽啊!干杯远哥。”
我笑了:“哪有什么杯子?我吃个虾表示一下吧。”
心里有了数,我的胃口大开,仿佛几天没有吃饭似的,把四个饭盆里的东西吃了个精光。胡东兴奋地说,远哥我真高兴,看你这个吃法就知道你拿我当了亲兄弟。我说,当年我打你,现在想想真不对,其实咱哥儿俩之间不应该发生那样的事情。胡东说,还不是为了黄胡子这个混蛋?当时我对待他跟张飞对待刘备,李逵对待宋江似的,他倒好,我进去了,他连个屁都没放。还是你远哥仗义,一点儿没责怪我,那时候我小啊,才十七岁,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跟着黄胡子瞎忽悠,忽悠来忽悠去,越混越拉倒,最后竟然给长法这个老混蛋当起跟班的来了,现在想想我都想自杀。我胡东要魄力有魄力,要脑子咱也不差,怎么会混得那么惨?后悔呀。我问,你今年多大了?胡东说,差几天就二十二了,时间真不抗混,一转眼二十多岁的人了,这次出去再混不出个人样儿来,我就不想活了。
“别那么想,咱兄弟们会有出头之日的,”我喝口水漱了漱口,哗地喷了个满天飞,“等着吧,会好起来的。”
“对了远哥,怎么小杰大哥一直没见着他?我太佩服他了,那可真是一条好汉。”
“对呀,”大澜尴尬地笑了,“尽管我们俩打过架,可我也尊敬他,这样的汉子现在根本没有了。”
“他去香港了,”我敷衍道,“偷渡出去的,出去以后我们俩就失去了联系。”
又胡乱聊了一阵,我起身道:“我该回去了,一会儿就收工了。胡东,下次小炉匠再来接见你的时候,你问问他,那帮人再找没找他,找他都说了些什么,我需要知道这些事儿,要不我跟我把兄弟的误会将越来越深。”
胡东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我的兄弟,拍着胸脯说:“放心吧远哥,外面的一切动向都逃不过我胡东的眼睛。”
走到门口,我问大澜:“你是怎么认识胡东的?”
大澜说:“这是个苦孩子,小时候我妈喂过他奶,他一直喊我妈是妈。”
我知道了,心里竟然有一丝恍惚,突然想起了我弟弟,我弟弟小时候也吃过别人的奶。
第四十三章 听李俊海胡咧咧
这几天我老是做梦,我时常把梦境中的事情跟现实混淆。我记得我爹来接见过我,他的眼睛瓦亮,比年轻的时候还要亮。这怎么可能?我知道我又一次混淆了梦境与现实。在梦里我就发誓要把我爹的眼睛治好,我要让他重新看清楚五彩的世界,看清楚他的儿子在一天一天变得成熟起来。那阵子,做梦几乎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项主要内容,我甚至可以在干活儿的时候做梦,我曾经梦见严盾看我来了,他穿便衣的样子可真够潇洒的,跟个新郎官似的。他一刻不停地跟我说话,说他上学的时候我爹因为他学习不用功,罚他连抄三遍课文,说他第一次考了个满分我爹洪亮的笑声……最后他说到了李俊海,他说他一定要把这个坏蛋绳之以法。
这个奇怪的梦纠缠了我很长时间,有一次我甚至透过细雨看见了李俊海,他被严盾押着走在通往看守所那条灰色的土路上。
过了几天,我竟然真的看到了李俊海。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天空灰蒙蒙的,小雨下得跟雾似的。
于队来喊我接见,说是我又一个表哥来看我了。
雨尽管下得小,走到接见室的时候,我的身上还是被淋湿了,衣服全贴在了身上。
于队带我进了接见室的走廊,指了指一个房间:“去吧,三个人在里面。”
我估计可能是花子他们来了,微笑着推开了门,一下子怔在那里,李俊海?!
李俊海撑着桌子角站了起来,他想跟我握手,腿一软,一屁股又坐了回去。身边一个穿黑色西装的大个子伸手搀他,他猛地从下面抽出一根银色的拐杖,把那个人隔到了后面,冲我露出憨实的一笑:“蝴蝶,你还好吗?”
很奇怪,曾经无数次我想,如果见了李俊海我会笑不出来的,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猛扑上去勒断他的脖子,可是我没有。我稍一迟疑,矜持地笑着坐在了他的对面,隔着桌子拍了拍他的胳膊:“俊海,你终于来了,呵呵。”
李俊海把手里的拐杖扔给旁边站着的另一个黑西装,对他们说:“你们先出去,我跟我兄弟聊聊。”
我突然发现,这小子还真有派头,脸色冷峻而不失温和,跟个真正的黑社会大哥一样。
那两个黑西装看样子是他的保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盯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李俊海盯着他们的背影,冷眼看着他们出了门,突然把脸转向了我:“蝴蝶,你可想死我了!”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