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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许多多的人开始自动维持秩序,但局面还是越来越混乱。事实上,从上午八点左右到现在,整个嶝江从交通到治安,从工地到工厂,从单位到机关,已经全面瘫痪。
所幸的是,截至到目前,并没有看到什么过激的行为。
甚至连扔瓶子、扔石块的行为也已经被人们有效地制止了。
渐渐地,在有些地段,无组织的行为正变成有组织的行为。请愿和声援的人群,开始井然有序。
在人群中,自制的横标随处可见:
“人民拥护夏中民!”
“夏中民是党的好干部!”
“夏中民,我们不能让你离开嶝江!”
“夏市长,我们支持你!”
“夏市长是人民的好市长!”
“我们永远和夏市长在一起!”
“不允许腐败分子把党的好干部赶出嶝江!”
“坚决支持夏中民!”
“我们绝不离开夏中民!”
“党代会应该是代表人民的意愿!”
“人民的干部人民爱!”
……
吴渑云不断地记录着,观察着。事态发展到这种程序,已经完全不需要采访了。
群众的眼泪,群众的呼喊,群众的抗议,群众的情绪,已经说明了一切,已经证明了一切!
几天来,一件件、一桩桩感人肺腑,动人心魄,激动人心的行为和事迹,不知让他流下多少泪水!而一幕幕一起起的丑行,恶行,秽行,又给他带来了多少震怒和义愤!
前天晚上,他跟已经清醒、已经能正常说话的覃康谈了足足有两个小时,让他进一步了解了嶝江更多的内幕。昨天晚上,他又与李兆瑜、穆永吉聊了将近半夜,掌握了更多有力的证据和材料。
昨天下午,就在党代会闭幕后,他边续采访了三十多个党代表。其中有位党代表主动找到他,这是偏远乡镇一个小山村的老支书,他一开口就说他上当受骗了,还说有人事先给他送了钱。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仍然令人心惊肉跳:
……
吴渑云:“他们给你送了钱?”
老支书:“是。”
吴渑云:“送了多少?”
老支书:“两千。”
吴渑云:“你收下了?”
老支书:“收下了。”
吴渑云:“为什么?”
老支书:“两千块,你晓得这是多大的一笔钱?我家有五亩地,五亩地一年的收成,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千块钱。这五亩地从种到收,日晒雨淋,起早摸黑,犁地,耙地,施肥,播种,间苗,锄地,追肥,打农药,收割,碾打,晾晒……还不算照管牲口,还不算卖粮时搬运,排队,看人家的脸色,遭人家的斥骂,前前后后得让一家人辛苦大半年,才能换来这两千块钱。你想想,这一下子就到手的两千块钱,咱咋的不想要?”
吴渑云:“可是,照老百姓的话说,这可是昧良心的钱哪!”
老支书:“咱怎么能不晓得这是昧良心的钱?可反过来一想,两千块呀,为什么不拿?咱这党代表,几年也就这么一次,比起那些天天收礼,天天昧良心的干部,咱这又算得了什么?看看那些电视上报纸上登出来的腐败干部,平均每天贪污受贿的钱,有的能收到十万块!妈的,一天就是十万,那还是人吗?连人也不是了,还有什么良心!连他妈的猪狗都不如!”
吴渑云:“可现在,为什么又说上当受骗了?”
老支书:“咱心软哪!一看到那么多代表哇哇地哭,走到街上又看到那么多老百姓也在哇哇地哭,立刻就明白咱还是上当啦。把那么好的干部都选掉了,咱老百姓日后还有什么盼头?人家给了你钱,让你在自个儿身上捅了一刀,还有这么傻的吗?这不是上当受骗又是什么?骂人家猪狗不如,咱他妈的也是猪狗不如呀!回了家,还怎么有脸再见父母,再见乡亲?”
吴渑云:“你现在觉得后悔了,是吗?”
老支书:“不后悔,找你来干吗?说实话,真的悔呀,悔得能把肠子都悔绿了。别说两千了,就是两万,两百万,也买不下这后悔药。两千块钱,后悔的可是一辈子,就是死了也合不住眼呀。到现在了,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你一定要把这情况反映反映,这两千块钱,等我回去了,立马就交给组织,组织上怎么处分,咱也认了……”
……
吴渑云眼睛湿湿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支书,不禁感慨万端。尽管他收了两千块钱,他投了反对票,可他现在能这样说,能这样做,至少说明他并没有丧失做人的良心,也没有丧失一个老党员的良知……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吴渑云为了跟出租车司机多聊一会儿,他多坐了五公里的路程。那个跟夏中民素不相识的出租车司机,竟然哭了一路,翻来覆去说的最多的就那么一句话:
“这还叫共产党?这么好的人在嶝江都站不住……”
这一句话给吴渑云的带来的震撼是如此的强烈!
像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场面,这样的话语,实在太多了……
他一定要把这些都写出来,写给中央,写给党的最高领导人!
今天晚上,在动笔之前,他还想再见到一个人,那就是夏中民……
虽然吴渑云知道,此时此刻,夏中民正被无数群众包围着。嶝江的老百姓为了留住夏中民,已经自发地组成了十几个小分队,昼夜不停地轮换值班,绝不能让夏中民离开办公室和公寓一步。群众说了,他们就是要坚决保护夏中民,坚决留住夏中民,什么时候上级领导说了话,给群众做了保证,他们什么时候才会从现场撤离。所以此时要想见到夏中民,要想跟他说几句话,并不容易。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再见见他,哪怕是远远地见一面也好。
吴渑云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突然觉得,可能连夏中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由他而引发的这一事件上,将成为中国政治史上的一幕恢宏壮观的话剧,而夏中民本人,也将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风云人物……
已经是深夜了,魏瑜书记还在焦灼地等着电话。
他在等嶝江方面的电话,同时也在等省委方面的电话。
嶝江的电话已经来过无数次了,但一直没有更新的消息。
嶝江事态的发展有蔓延的趋势,截至到现在,嶝江的大街上仍然有好几万人。他们仍然包围着党代会驻地,仍然包围着市委市政府。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有许多人拿出了席子,袋子,塑料布,席地而卧。这就是说,他们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好几万人夜宿街头,抗议请愿,这在嶝江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
明天的人数将会比今天更多。
他们要求留住夏中民,要求追查党代会的问题,而后进行重新选举。
然而对群众的呼声和抗议,一直到现在嶝江新一届市委迟迟没有答复。
市委常委扩大会从下午两点多开始,一直开到现在了,依然没有任何结果。
就在一小时前,嶝江方面打来电话,党代会驻地的会场突然停电停水,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恢复通电通水。
在不到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魏瑜同在昊州市里的市委常委们已经开了两次临时会议,并把嶝江的情况不断地汇报给省委有关领导。
当天晚上九点左右,省委也召开了常委紧急会议。
魏瑜一直在等省委常委会的消息。
他不知道省委常委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他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着。
一直等到十二点十分,电话铃声才猛地响起来。
是省委常委副书记高怀谦打来的电话。
“高书记,常委会刚刚开完吗?”魏瑜急切地问道。
“常委会十一点多就结束了,刚才我和彭涛副书记,于建华部长一起跟郑治邦书记谈了将近有一个小时。”高怀谦嗓音略显沙哑地说道,“魏瑜呀,嶝江那面的情况怎么样?”
魏瑜本想问问常委会的情况,听高怀谦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告诉他什么的意思,于是便回答说,“情况还是那样,但人数还是很多。”
高怀谦有些吃惊地问,“现在吗?现在人还很多?”
“是,我刚打过电话,仍然很多。”魏瑜如实回答。
“现在嶝江的大街上还有好几万人?”高怀谦追问道。
“是,恐怕还不止。”
“那就是说,明天的人数将会更多?”
“是,只多不少肯定会更多。”
“估计会有多少?”高怀谦问得非常细致。
“估计会超过二十万。”魏瑜小心翼翼地说。“据我了解,明天远郊的农民将会大量涌入市区,还有今天没有停产的大批产业工人。另外,民营企业的经理们似乎已经统一了行动,明天将全部停工停产,他们主动要求员工全部上街。”
高怀谦愣住了,好久才问道,“魏瑜,你给我说实话,真有这么严重?”
“高书记,我觉得,可能会比这更严重。”魏瑜沉重地说道,“这确实是我的严重失误,我的判断出了很大偏差,根本没想到群众的反映会这么激烈。太大意了,确实是失控了。”
高怀谦在电话里久久地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高怀谦又问道,“还有别的情况吗?包括你们估计到的。”
“据比较可靠的消息,明天可能会有几千嶝江人,也可能会有上万人,专程到昊州市委市政府门口请愿。”魏瑜轻轻地说道,“据嶝江方面的估计,也许还会有嶝江的群众到省委去请愿,人数最少也会有数百或者上千人。”
“消息确切吗?”
“应该是确切的,刚才有人给我作了汇报,昊州市委门口,现在已经有人在静坐了。今天晚上嶝江到省里的火车和汽车挤得水泄不通。嶝江的长途汽车站已经增开了十七辆,仍然还有很多人没有乘坐上。我估计大部分都是到省城请愿的群众。”
“那嶝江方面呢?嶝江市委到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由于一个小时前突然停水停电,嶝江市委常委大会被迫中断,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会议争议得很激烈?”
“是。”
“争议的焦点是什么?”
“有人认为群众的请愿是非组织的违法行为,要求昊州市委和省委立即做出决定,对这一行为的幕后策划者进行严肃处理……”
高怀谦听到这里,猛地打断了魏瑜的话,“好了,不要说下去了!吴盈和刘景芳还在嶝江吗?”
“在。他们一直在会议现场。”
“群众还没让他们出来吗?”
“群众说了,出来可以,但要给群众一个答复。”
“那就是说,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给群众任何答复?”
“是。”魏瑜顿了一下说,“在目前的情况下,大家都在等上级的决定。”
高怀谦突然愤怒地嚷了一句,“这是在推卸,在逃避!到现在了,仍然在一级推一级!所有的责任都是上级的责任,于是任何人都没了责任!但没有个人的责任,那还有组织吗?好了,一会儿让吴盈直接给我来电话。”
“是。”良久,魏瑜才问道,“高书记,我还是想问,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高怀谦沉吟了一下,放缓语气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省委常委会的决定?”
“……高书记,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那我就告诉你,明天上午省委组织部和省委纪检委将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马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