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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爷家门口。
一下马车,白文氏就向在门口蹲着抽旱烟的老头儿打听:“请问老大爷,严顺吉严爷是住这儿吧?”
老头儿:“严爷?”
白文氏:“刑部大狱的严爷。”
老头儿:“嗨!早死了,家里人都回河南老家了,你是他什么人?”
白文氏:“噢——亲戚。”
老头儿:“远亲吧?要不怎么连他死了都不知道!”
“是……”白文氏茫然不知所指地上了马车。
陈三儿:“还上哪儿?”
“不知道,没地儿可去了。”白文氏无力地倚在车厢上闭目思索。
陈三儿挥鞭,马车远去。
黄河岸边。
景琦蹲在河边的崖上,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黄春坐在一个土坎儿上,疲惫地望着景琦的背影。
景琦望着河水发呆。一会儿,装上了一袋烟抽起来。
黄春喊着:“嘿!都看得见济南府了,快走吧!”
景琦坐着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抽烟。
黄春:“我真发愁,见了你堂姐怎么说呀?他要问起咱们为什么到这儿来了,我可张不开嘴!”
景琦突然道:“我压根儿就不想找她!”
黄春奇怪地:“不找她还能投靠谁?”
“谁也不投靠!”
“那咱们跑济南府干什么来了?”
“我养活你就是了!”
黄春拿起身边放的行医串铃,走到景琦身边,晃动着:“依靠什么,就靠这个?”
“怎么了?饿着你了?”
“一路摇铃看病,连马都卖了,跟要饭的差不多!”
“哎!我祖宗就是摇铃串巷,挨户看病起的家,你瞧不起?”
黄春坐到地上:“你看我这肚子,我跟你折腾不起了。”
“后悔了?你不是说没有受不了的罪吗?”
“我嫁汉嫁汉,为了穿衣吃饭!”
“我娶妻娶妻,为了挨饿忍饥!”
“我不活着了!”
“跳黄河!瞧见没有,往前迈一步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你先跳!你跳我就跳!”
“跳就跳,我先跳!”景琦磕了磕烟袋别在腰上,站了起来:“怎么着?跳啦?!”
黄春望着河水,不理景琦。
景琦:“我先跳?凭什么我先跳?噢,我跳完了,你扭头儿撒丫子了,找个主儿又嫁一回,我还来顶绿帽子!”
黄春扑哧笑了:“胡说八道什么呀你,跳河了还瞎逗!”
“不行,要跳得你先跳!”景琦又蹲下了。
“我跳完了你要不跳呢?”
“我当然不跳!”
“是不是?你坏透了!”
“我是坏透了,这话你可说对了!”
“没出息,养不活老婆,逼老婆跳河!”
“没出息,这话你可说错了!”景琦突然站起,背对黄河大叫:“白景琦!到了济南府!我他妈谁也不靠!空手套白狼!光着屁股打天下!济南府——”他狠狠拍了一下胸脯,铆足了劲儿大喊一声:“爷爷来啦!”
黄河水东去。
济南五里巷景琦家。
一棵大柳树下,一个井台儿。井台儿对面一个小门小院,两间小西屋,土烟囱冒着烟。
黄春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续柴禾烧水。景琦在灶台上数着大子儿。
黄春:“这就算安了家了,我看你拿什么养活我,过几个月我可要生了。”
景琦:“这一路光靠看病我也没少挣,先把房租交了是真的!”
于老头推门而进,放下一对水桶:“这桶你们用吧,井就在门口外头,柳树底下。”
景琦:“谢谢于大爷,这俩月的房钱我先给您。”
于老头:“急什么?远道来的不容易。”
是琦:“拿着拿着,从这儿进城不远吧?”
“往东五里多地,要不这儿怎么叫五里巷呢,往西是小泷河,那就快到乡下了。忙着,有事找我。”于老头回身出屋。
“于大爷慢走!”景琦送于大爷出了门,回身道:“五里地,春儿,明儿咱们先进城逛逛,看看济南府什么样儿!”
大名湖畔。
人群熙攘,摊贩林立。景琦和黄春在小吃摊前吃完山东小吃,又东张西望缓缓而行,在玩具摊前停下,黄春看中了一个布老虎。
景琦:“买这干什么?”
黄春:“给儿子买。”
景琦爽快地:“买——”
一女艺人正唱梨花大鼓。景琦又坐在板凳上听唱,收钱的端着小簸箩走过来,景琦痛快地往里扔了几个铜钱。
书摊前,景琦正在翻一套《本草纲目》。
摊主:“看看!我里边有乾隆版的。”
景琦:“多少钱?”
摊主:“四十吊。”
景琦:“太贵了。”
摊主:“您要买就便宜点儿。”景琦却放下书走了。黄春忙跟上。
黄春:“怎么不买?”
景琦:“我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了。”
景琦家小院西里屋。夜。
景琦、黄春躺在床上。
景琦:“今儿玩儿得真痛快!好些日子没这么开心了!”
黄春:“那银子花得也挺痛快!”
景琦:“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再挣!你懂不懂,会花钱的人才会挣钱!”
街巷。
景琦手摇串铃,走街串巷当上了江湖郎中。看了几个病人,开了几个方子,转到一条大街上,景琦看见一家当铺,招牌上书“裕恒当”
三个大字,觉得好奇,慢慢走了进去。
裕恒当前厅。
景琦走进东张西望,见二人数着大子儿走出。
高高的柜台上,皮头儿探出头:“当什么?”
景琦:“什么也不当!”
皮头儿:“那你干什么?”
景琦:“看看!”
皮头儿:“你是干什么的?”
景琦摇了摇串铃:“看病的,你们这儿有病人吗?”
皮头儿恼怒地:“你们家才有病人呢!说点儿吉利话!”
“恭喜发财了您呐!”景琦摇着串铃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皮头儿:“呸!真叫丧气!”
景琦家西屋外屋。
灶台上放着一摞贴饼子和大葱黄酱,景琦和黄春坐灶台边吃饭。
景琦拿个饼子:“吃得这么苦还行啦?”
黄春:“我吃着挺香!”
景琦:“我儿子吃着不香!他在肚子里叫屈呐!”
黄春:“你有多少银子,省着点儿细水儿长流嘛!”
景琦扔了饼子:“我就不懂什么叫细水儿长流!”说着站起进了里屋。
黄春摸着自己的肚子:“委屈点儿吧啊!”咬了一口饼子。
景琦拿银子直出了房门。
五里巷。
一个推车子卖熟肉的老乡,坐在车把上吆喝着:“驴肉,五香的。”
见景琦走来,卖肉老乡忙站起:“买驴肉?”
景琦:“驴肉?有猪肉吗?”
老乡:“没有!便宜,好吃!这一片全卖的驴肉!”
景琦:“为什么?”
老乡:“往西小泷河边,全是杀驴的,驴皮熬药,驴肉卖了吃。”
景琦:“驴皮做什么药?”
老乡:“‘小泷胶’!大补的!你买不买?”
景琦:“买,来二斤!”
小泷河边。
清凉的小泷河水,缓缓流动,有几个人在挑河水。沿河十几个“小泷胶”作坊,有院,有棚,有小门市。景琦摇着串铃走来,边走边看着一个个小作坊。
一个小作坊门口,坐着一位年逾古烯的老者在抽水烟袋。景琦走到他旁边坐下:“老爷子,这一片都是熬胶的?”
老者:“药胶,补身子的,生意可好啦!”
景琦:“用驴皮熬?”
老者:“驴皮,再加草药。”
景琦:“加什么草药?”
老者:“你是行医的吧?你该知道这草药学问可大了,各家的方子都不一样,也都不外传,所以这药效呢也就不一样!”
景:“您给我讲讲,怎么不一样?”
老者来了兴致,侃侃而谈,景琦聚精会神地听着……
谢别老者,景琦又客客气气地去了几个“小泷胶”作坊求教,甚至和在锅边熬胶的伙计请教……
景琦家门口井台。
景琦回家,见黄春正在打水,旁边的人帮她把水倒进桶里,黄春刚拿起扁担,景琦忙跑过来,把药箱递黄春,也不接扁担,两手提起两桶水走去。
井台上的人看着喊着:“好力气!”
景琦家院西屋外屋。
景琦、黄春又在吃饭,桌上没有别的,仍是贴饼子。
景琦看着黄春:“挺着个大肚子,别干重活。”
黄春埋怨着:“成天都不见你个影儿,我不干谁干?”
景琦指着饼子:“怎么又吃这个?”
黄春:“问你自己,几天没往家带银子了,你都干什么去了?”
景琦:“到了小泷河边儿。我想起庚子年我堂姐带回家的‘小泷胶’,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春儿!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黄春不解地望着,景琦大口吃起了饼子。
裕恒当铺。
景琦夹着一个包袱走了进去,直奔高高的柜台,将包袱递上去。
皮头儿打开包袱,抖开皮袍看了看:“当多少?”
景琦:“十五两!”
皮头儿:“五两!”
“你识货不识货?”
“不当你拿走,我敢说到哪儿你也当不出五两!”
“你看看那是什么皮子!”
“这儿是当,不是卖,懂不懂!”
景琦泄了气:“五两就五两!”
皮头儿大叫:“写——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儿,破面儿烂祆一件——”
景琦:“嘿嘿等等!说什么呐?!哪儿跟哪儿就虫吃鼠咬,你指给我瞧瞧!”
“废什么话你?当不当?”
“不当我进来干什么?”
“还是的,”皮头儿又大叫,“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儿……”
“瞎嚷嚷什么你?!你拿来!”皮头儿把皮袍朝外一推,景琦揪着皮饱上的毛:“这不是毛儿是什么?!你那眼睛是擦鼻涕用的?!”
“你骂人?!”
“你胡说八道我就骂你,我不当了!”
“行!我给您包上!”头儿把皮饱叠好,又是朝外一推。景琦并不知道,皮头儿选时将一只袖子向里一翻,将袖口向下一压,已给皮袍作了记号。其他当铺见了更会压价儿。
景琦夹着包走了出去,心想,货卖三家,未必没有多出价儿的。
源昌当铺。
景价将包袱递上,伙计将包袱打开。见到皮袍压着的袖口微微一笑,将皮饱一抖:“当多少?”
景琦:“十五两!”
伙计:“四两五!”
景琦赌气地:“四两五就四两五!”
伙计甲大叫:“看——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儿,破面儿烂祆一件——”
景琦又急了:“嘿嘿!你们都是一个师傅教的?!”
伙计:“当不当你?”
景琦:“不当!”
“得!我给您包上。”伙计甲叠时,又是将一只袖子往里一翻,将袖口向下一压。然后包好递给景琦。
景琦气哼哼夹包走了。
吉顺当铺。
这是景琦进的第三家当铺了。伙计打开包袱一着袖口就微微一笑,将皮袍抖开:“当多少?”景琦:“十五两。”
伙计:“四两五!”
景琦:“快点儿拿银子来!”
伙计大喊:“看——虫吃鼠咬……”
景琦跟着大叫:“光板儿没毛儿,破面儿烂袄一件——”
伙计一愣:“你怎么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