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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二位同志到底是来看望我,还是来看望我手中的权力?“
孙亚东忍不住插话说:“他们当然是来看望你手上的权力,是顶风上!”
会场上有人交头接耳,等大家安静下来,田立业继续说:“孙书记已经把问题的实质指出来了,有人就是不接受教训,耿子敬的案子正在办着,他们竟然就敢这样干!怎么?搞腐败也前赴后继起来了!今天这两个同志就坐在这里,我先不点你们的名,只是给你们一个警告,再有下一次,请你们给我走人!台上这些东西,散会以后你们自己来认领!我在这里要声明一下:人民交给我们的权力,我们既不能零售,也不能批发!我要求在座同志们在廉政问题上向我看齐,对我这个县委代书记进行真正有效的监督!烈山干部队伍从今天开始必须有个新面貌,这支干部队伍必须是带领一百一十万烈山人民上台阶、跨世纪的廉洁过硬的队伍!”
掌声热烈地响了起来……
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二时 平阳市政府
下岗职工分类管理问题是一年前老书记姜超林首先提出来的,在过去的市委常委会上进行过两次研究论证,嗣后就作为本年度的重点工作交给政府部门去落实了。
几个月中,文春明挂帅主持,劳动、人事、保险、民政及各级再就业部门做了许多工作,现在总算梳理定位了。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陈副市长在会上汇报说,全市十万下岗职工,已有九万四千多人签订了“定位协议书”,占到全市下岗工人总数的百分之九十四点三七,其中“留职定补”的四万人,“托管就业”的约两万人,“离岗挂编”的三万多人。这就是说,平阳市下岗工人的绝大部分已纳入了政府有效管理的轨道,有了起码的生活保障。
陈副市长是比较乐观的,笑呵呵地向高长河、文春明和与会者介绍说:四万“留职定补”人员大都是男五十、女四十五以上的中老年职工,再就业竞争能力相对较弱一些。对他们的重点是保障基本生活,每月不仅发给生活费,还有二十至四十元的医疗补助,并代为缴纳社会保险统筹。“托管就业”的这部分同志和“离岗挂编”的人员,一般都是中青年,在保证基本生活的情况下,帮助培训,推荐再就业,鼓励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走向市场,其中,光前几天开业的自立市场一个地方就安排了一千多人。类似的自立市场准备在市区商业副中心再搞两个。从这三个月的落实情况看,定位措施社会效果比较好,尤其是“留职定补”的四万多人比较满意。
然而,作为一市之长的文春明却既不乐观,也不满意,在会上一直挂着脸。
陈副市长汇报完后,文春明说话了:“同志们啊,情况又有变化了,现在下岗人数增加了,不是十万了,最新统计是十一万三千多,平阳钢铁厂一家就下来八百多人,平轧厂估计还得下来五百人,我们还得继续安置,不能松劲,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问题也还不少。”说到这里,文春明拿出了何卓孝送来的那封遗书,“同志们,你们知道不知道,就在我们今天开这个会的时候,平轧厂一个叫赵业成的工人和他下岗的妻子自杀了!让人痛心呀!请同志们看看这封遗书!”
高长河说:“还是念一念吧。”
文春明点点头,念起了遗书。
遗书念完,会场上一片死寂。
文春明把遗书拍放在桌上,“呼”地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责问道:“赵业成的老婆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同志怎么一月只有六十元生活费?她具体是怎么定的位?
是‘留职定补’,还是‘托管就业’?轻工局的王德合局长来了没有?好,王局长,你给我站起来!请你回答,造纸厂去年停产以后,你们轻工局都采取了什么措施?
平阳造纸厂还有多少下岗职工的生活费是六十元?“
王局长站在那里,怯怯地说:“这……这些情况我……我不太了解,要……要问造纸厂的刘厂长。文市长,你别急,我……我散会后就到造纸厂去……”
高长河突然发现,这个王局长竟是那夜被大舅子梁兵带到他家里跑官要官、想去当县长的胖子,心里的火顿时升上来了。
文春明更是火透了:“两条人命送掉了,你当局长的还不知道?!王德合,我问你:你还配不配做这个局长了?!”
王德合秃脑门上流着汗,徒劳地辩解说:“这……这也不能全怪我,我这阵子一……一直在想着造纸厂重新开工问题——文市长,造纸厂真得想法开工呀,向昌江里排污的也不是我们一家,就算我们不排,别的地方照排,昌江水都变黑了……”
文春明怒冲冲地说:“王德合,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我们平阳不能向昌江排污!我还是问你下岗职工的安置,市里拨的再就业专项资金你们怎么使用的?有没有按市里的要求,和下岗工人签订全员定位书?”
王局长秃脑门上的汗流得更急,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文春明桌子一拍:“王德合,我看你这个局长就不要干了,辞职吧!”
高长河插话说:“文市长,我看不是辞职,而是要撤职!”
文春明马上说:“好,我向市委建议,撤掉王德合轻工局局长的职务!”
王德合呆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高长河说:“高书记,我……我……”
高长河冷冷问:“王局长,你想说什么?说你到我家里送过简历?找我跑过官,是不是?”
王德合紧张地抹起了汗:“高书记,不……不是,我……我……”
高长河手往门外一指:“出去,你给我出去,马上出去!”
王德合还想为自己辩解,但一看到高长河那张铁青的脸,什么也不敢说了,狼狈地夹着公文包出去了,逃也似的。
会场一下子静极了,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在吓人的静寂中,陈副市长说话了:“高书记,文市长,在这件事上,我也有责任,没亲自到造纸厂看看,检查一下定位工作的落实情况,我向市委检讨。”
文春明不客气地说:“你当然有责任,我也有责任!我们是市长,自杀的是我们的市民,我们在座同志的责任都不小,都有愧!可我们再检讨又有什么用呢?赵业成夫妇已经死了!死人不能复活了!而且,政治影响和社会影响也太恶劣了!我们平阳是经济发达市呀,怎么能出这种死人的事呢!”
发了一通火,文春明又就下岗职工定位管理的问题做了进一步指示,要求陈副市长带队,进行一次全市范围内的落实检查,汲取赵业成夫妇自杀的教训,不能光听汇报,要扫除一切死角,对所有下岗职工进行有效的动态监管。
最后,文春明请高长河讲话。
高长河来之前并不想讲话,主要是想听听再就业的情况汇报,现在面对着突发性的死人事件和王德合严重的官僚主义作风,不得不讲了。
高长河讲话时,面色沉重——
“同志们啊,不要总说我们平阳是经济发达市,不要光看平阳四处都是高楼大厦,四处都是霓虹灯。高楼大厦后面有阴影,霓虹灯下有血泪呀!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事实!我们的改革开放送入了攻坚阶段,许多大中型国营企业的工人同志现在在苦熬岁月,平钢厂、平轧厂、平纸厂这类困难国企全市不下几十家。而且在国家调整产业结构的大背景下,未来三两年里,这种状况还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这就是说,我们相当一部分工人同志要过几年苦日子,要为我们的改革做出这个历史性的牺牲。
“这些工人同志真是可敬可爱呀,——就说这个赵业成吧,他完全可以死在平轧厂里,造成个‘因公死亡’,可他没这么做。而我们一些干部同志呢?也是那么可敬可爱吗?像那个王德合,我看是可耻可恶!他是不顾人民死活的冷血动物!这不是简单的官僚主义,在对待下岗工人的问题上,他这么不负责任就等于犯罪!
“当然了,说一千,道一万,发展才是硬道理。同志们都知道,今年我们国家的经济增长目标是百分之八。我们省是百分之十一,平阳因为是经济发达市,省里和中央的要求是百分之十三。平阳的百分之十三完不成,就没法保证我省的百分之十一和全国的百分之八。而要完成这百分之十三的经济增长目标,就需要一个稳定的社会政治环境,就不能再出死人这种事了。文市长要求对下岗工人的定位工作进行一次全面检查,我看很好。我的意见是,不但要查落实,还要查问题,哪里发现问题,就处理哪里的领导班子!
“顺便再说一个涉及廉政的问题——在目前十一万多下岗工人吃不上饭的情况下,我们的一些同志是不是能少喝几场酒?少往歌厅舞厅跑跑?昨天,我看到纪委的一个通报材料:我们某局的一位处长在平阳国际酒店一掷千金,吃饭、唱歌、跳舞,找三陪小姐,一夜的消费八千七百元!八千七百元呀,同志们!当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没有党性,也没有良心吗?这种人不撤职开除党籍怎么行?下岗工人会怎么看我们?人民会怎么看我们?这种腐败风气要坚决煞住!
“对那些有钱的大款又怎么办呢?人家有钱,就是要高消费。这也好嘛,你消费,我收税。在这里,我想提个建议,请同志们也考虑一下,这个高消费税我们能不能收?能不能把收上来的这些钱搞个专项基金。用于救助像赵业成这样的特困家庭——同志们呀,这可不是打富济贫,这是在倡导一种良好的社会风气……
因为赵业成夫妇的死,高长河在这次会议上讲了很多,散会时已经快一点了。
也就是在这个会议上,文春明和高长河达到了难得的一致。
一九九八年六月三十日十三时 市政府食堂
在市政府小食堂一起吃饭时,文春明说,高书记,你建议的高消费税,我看完全可以收。是叫税还是叫费,可以再商量。规定一下,一次性消费多少钱就收他的税或费。不但倡导良好的社会风气,无形中也逼着那些款爷们把一部分消费资金转变成生产资金,多创造些就业岗位,很有积极意义。高长河说,那好嘛,你不妨先找姜超林同志商量一下,先搞个草案出来,我们再一起研究决定。
饭后,高长河和文春明一起到医院去看望了赵业成的女儿赵珠珠,要求院方负责到底,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女院长和主治医生汇报说,赵珠珠煤气中毒程度较浅,经过高压氧仓治疗后,估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一些记者也赶到医院来了,要采访高长河和文春明。
文春明很恼火,对记者说,没什么好谈的,这种事不要报道,没有什么积极意义。还追问记者:谁让你们来的?!高长河也说,要注意导向问题,应该从正面宣传政府为下岗工人采取的措施,多报道些下岗工人艰苦创业的先进事迹。
高长河还询问了一下何卓孝母亲的病情。女院长说,上午刚做了检查,情况很不好,肺癌晚期,已经全面扩散了,随时有生命危险。高长河说,何厂长不在,你们要多尽心,至少不能让老人在何厂长回来之前死掉。女院长说,我们尽力吧。
回去的路上,两个党政一把手坐在同一台车里,继续谈着工作。
文春明说:“何卓孝这个教训够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