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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立业这次倒挺老实,没溜号,也没和谁凑在一起偷偷打麻将,而是呆在作为票务组的套间里写文章。文春明从田立业身后看到了文章标题,标题似乎还是和麻将有关,叫做:“从么鸡吃大饼说开去。”
文春明拍拍田立业的肩头,开玩笑说:“么鸡吃什么大饼呀?么鸡吃米嘛!”
田立业回头一看,是文春明,乐了,自以为遇到了知音,马上和文春明神侃起来:“文市长,你以为我不知道么鸡吃米呀?!么鸡吃米,在麻将桌上,么鸡就是最小的条子,做条子只能吃条子。可过去有个军阀和手下的人打麻将,做了一手条子,单吊么鸡,老是和不成。后来,一个部下打出一张一饼,军阀突然一声高喝:‘和了!’部下们都说,长官,您老是和一条呀,咋能和一饼?军阀理直气壮地说:‘我这只么鸡饿了这么久,见了大饼能不吃么?’得,军阀赢了!”
文春明笑道:“这军阀既不讲游戏规则,也不讲道理!”
田立业问:“现在这种既不讲游戏规则、又不讲道理的长官还有没有呢?”
文春明警觉了:“你这文章又想讥讽谁?”
田立业说:“我敢讥讽谁?也就是混两稿费买烟抽呗!”
文春明警告道:“立业,我可给你提个醒,姜书记要下了,知道不?以后可没人再明里暗里护着你了,你小心了就是!”
说这话时,文春明踱着步,四处看着,这一看才发现,市里包下的六个房间里竟都空空荡荡,接待处的十几个人全不见了。
文春明一下子火了,再没心思说什么么鸡和大饼,指着鼻子问田立业:“田秘书长,人呢?啊?我交给你的那些人呢?你都给我派到哪去了?啊?”
田立业漫不经心地说:“哦,文市长,是这么回事,大家手头的事干完后,都想回家过一夜,我就给他们放了假,说清楚了,明天七点整再来找我报到,您别急,我保证误不了明天的接待工作。”说罢,竟还笑呵呵地递了个桔子给文春明。
文春明把桔子往地下一扔,问:“谁让你放的假?是我,还是姜书记?你田立业吃了豹子胆了?这么大的事也敢自作主张?我问你,万一误了事怎么办?你担得起吗?你给我听着:现在就给我一一打电话,把派给你的人全给我叫回来。”
田立业为难地说:“人家可能都睡了吧?”
文春明说:“睡了,你就给我到被窝里一个个去拖!”
田立业咕噜道:“这么点家都当不了,也太影响我副秘书长的威信了吧?”
文春明讥讽道:“你田副秘书长还有威信?这也太离奇了吧?快去叫人!”
田立业只好舍下他的么鸡和大饼,去打电话叫人。
文春明还不放心,故意说:“我现在去平阳轧钢厂,回头还要给你们开会!”
田立业这才有些高兴,连连说:“这就好,这就好,既然是你文市长要给我们开会,我的威信也就保住一点了……”
文春明不再理睬田立业,径自出了门,出门后才想起来,自己让这不负责任的副秘书长气糊涂了,竟忘了把姜超林书记的新安排告诉他,便又回到房间,对田立业说:“哦,还有个事忘记和你说了,姜书记指示,明天让你去陪北京的记者!不过,姜书记也要我提醒你,狗嘴里别再冒出个大象牙来!”
田立业一听,乐了,放下电话,满脸堆笑地对文春明道:“文市长,您放心,只管放心!您和姜书记既然这么信任我,我这回一定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死活也得宣传好咱这跨海工程,宣传好您和姜书记两位英明领导,报答两位英明领导对我的信任和关怀!”
文春明没好气地道:“是姜书记信任你,不是我信任你,这话你别和我说!”
重新上了车,往轧钢厂赶时,文春明的心情又渐渐沉重起来。
车进轧钢厂,远远就看见了办公楼上通明的灯火,而偌大的厂区却是一片黑暗,越来越近的办公楼就像耸立于黑暗中的一座孤岛。车上孤岛后,又发现,他熟悉的那帮厂长书记们已和先一步来到的秘书一起,在门厅里等着了。
文春明下车后,黑着脸,一句话不说,轻车熟路地径直上了二楼会议室。
在二楼会议室一坐下,厂长兼党委书记何卓孝马上开始汇报,照例地叫苦:北京又跑了,省城又跑了,一点办法没有,一分钱流动资金也搞不到了。国家部委和省里都要求平阳方面负起责任来。对平阳方面抛出去的继续投入的一部分自动资金,联合平阳钢铁厂组建成立平阳钢铁集团公司的建议,谁都没兴趣。
何卓孝哭丧着脸说:“文市长,咱这新方案,人家看都不愿看呀!”
文春明心烦意乱,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成立集团公司的事,再从长计议吧,有很多工作要做,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说心里话,我是他们也不想再往这无底洞里扔钱了!先说点现实的,厂里这千把号工人的工资发了没有?我不是批条子帮你们又借了点钱吗?你们发没发?工人半年没发工资了吧?”
何卓孝说:“这点钱哪够工人半年的工资?厂里研究了一下,给大家补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其余的还是欠着。”
文春明放了点心,又问:“同志们的情绪怎么样呀?”
何卓孝支吾道:“还好吧。”
副厂长牛千里眼皮一翻:“好什么?文市长,工人们都在议论哩,说是与其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爹不疼娘不爱的,倒不如把咱的轧钢设备都当废铁卖掉,来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文春明气了,“呼”地站了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国家部委、省里和我们平阳三方十年累计投资十二个亿,进口了这么多先进的设备,一寸钢板没轧出来,就卖废铁?就落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真我们是一帮疯子?一群败家子!”
何卓孝说:“文市长,您也别动气,工人么,发两句牢骚也正常。可我们的干部也这么说,就不好了,起码你没良心!咱平阳轧钢厂的干部群众谁不知道,文市长抓了咱平轧这个点,那可真是为咱操碎了心!”
牛千里听出了何卓孝话里有话,当即反驳道:“老何,我看你这话有问题呀,好像是对着文市长来的嘛!咱们平轧的现状与文市长有什么关系?你咋啥都赖文市长?噢,文市长操碎了心,厂子却搞成了这个样子,你什么意思?”
文春明知道何卓孝和牛千里一直不和,便说:“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我已经够头疼的了!今天这么晚来,是想和你们打个招呼,明天下午跨海大桥通车剪彩是个大活动,你们平轧厂不能出乱子!绝对不能出现群访事件!我建议你们一层层往下抓,明天下午把厂里的干部职工都组织起来开会学习,可以先讨论一下,在这种企业困难的情况下如何进行生产自救。”
牛千里当即汇报说:“文市长,我已经着手搞了一个生活服务公司方案,准备把大家先组织起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何卓孝马上说:“文市长,牛千里的这个方案,我们厂办公会还没讨论。”
文春明却表态说:“明天下午可以让工人同志先讨论嘛。”
何卓孝眼巴巴地看着文春明:“可守着这么好的轧钢设备,咱却带着工人摆地摊,文市长,这好么?有没有负面影响?”
文春明脸一沉:“让工人半年发不上工资就好?四处借钱发工资就好?就没有负面影响?落到这地步了,还放不下县团级大厂的臭架子,这叫啥?我看这叫没有自知之明!”
何卓孝愣愣地看着文春明,不敢做声了。
文春明口气益发严厉:“我再强调一下,明天平轧厂无论如何不能给我出乱子,只要市委、市政府门前出现一个上访人员,我就拿你们是问!”
精疲力竭回到家时,已是深夜零点二十分了,文春明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省委最新决定给他带来的失望和失落已于这一夜的紧张忙碌中忘得一干二净。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零点三十分 省城 高长河家
梁丽的哥哥梁兵简直是个活宝贝,快五十岁的人了,且在省政府机关做了副处长,可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自说自话地带了个白白胖胖的平阳干部来,对高长河介绍说,是自己最要好的同学,工作能力很强,到哪个县干县长都合适。
明明是那个胖子的意思,梁兵却说是他自己的意思:“……长河,你不知道,王局长在大学里做过我的支部书记,我入党还是他介绍的哩!今天一听说你要到平阳当市委书记,我就和王局长说了,动动吧,别窝在部委办局那种‘条条’里了,有能力的同志一定要去市县这种‘块块’干一番事业——长河,你说是不是?”
高长河哭笑不得,讥讽地看了梁兵一眼,问:“哎,你们这是从哪来的小道消息?谁说我要去平阳?我在省委机关干得好好的,到平阳干什么?我说梁兵,咱省委组织部长现在好像还不是你吧?!”
梁丽插上来说:“我看他要当组织部长,这组织部只怕就会变成忠义堂。”
梁兵白了梁丽一眼:“你瞎掺和什么?我今天可是和长河说正事!”遂又把脸转向高长河,“如果你去平阳主持工作,能不能让王局长动一动?调他到哪个县里当县长?他原来在旧城县当过县长的,后来得罪了封建家长姜超林,才被弄到轻工局当局长。”
高长河敲敲桌面道:“哎,哎,我说梁兵,在我这儿说话你可要注意,谁说姜超林是封建家长?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封建家长?有事说事,别给人家乱扣帽子。再说,县长、局长都是处级,因为工作需要调动一下也很正常嘛!”
王局长马上贴上来,伸着短且粗的脖子,赔着笑脸说:“是,是,高书记,很正常。可我一直在地方基层工作,从乡镇长干到县长,很适应,经验也比较丰富,更能发挥我的特长。高书记,您看呢?”
梁兵又逼了上来:“长河,你好歹也得给我一点面子吧?”
高长河心里烦透了,可又不愿当面得罪梁兵和这位王局长,只好应付说:“这事我知道了,等我真去平阳主持工作再说吧!”
王局长一听这话,马上把一份事先打印好的简历递给了高长河。
送走这一对宝贝,高长河沉下脸,对梁丽说:“你看看这事闹的!我这还没到任,跑官的人就来了,这叫什么风气!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梁丽不无讥讽地说:“这叫密切联系领导嘛,据说是新三大作风之一。”
高长河说:“谁要密切联系我这个领导,谁就要倒霉了!”
梁丽会心地笑了:“哦,高书记,你真不给我哥哥留点面子呀?”
“留点面子?”高长河定定地看着梁丽,“梁丽,我问你,你家老爷子在位时,如果你哥也敢带着这位王局长跑官,老爷子会咋对付他?”
梁丽说:“肯定当面给他一个大耳光!”停了一下,又说,“不过,老爷子在位时可没这种跑官的风气。”
高长河冷冷一笑:“现在也不能有这种风气——至少在我管辖范围内不能有这种风气!我看,这事主要还不怪梁兵,而怪那位王局长,那位王局长脸皮太厚,比省城的城墙都厚!头一次和我见面,竟敢当面要官!他要真到哪个县当了县长,哪个县的地皮只怕要浅三分!”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