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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波根本不听,两眼紧盯着脚下拍岸的江水和仍在不时垮落的江堤,对着报话机直吼:“喂,喂,大泉乡听到了没有?快给我把你们的人和车给我调上来,马上到李圩子段,马上!车上全装材料,误了事,我把你们全撤了!”
李三立还在一旁叨唠:“王书记,这真不怪我们,我们对市委、市政府的指示一直是认真落实的……”
王少波火透了,“就落实成这种样子?别给我强调客观了,干活去,今天不破堤算你们运气,破了堤,你们都给我打辞职报告!”
有人好心提醒说:“王书记,你往后站站,别掉到江里去了,你面前还在塌哩。”
王少波却黑着脸,没好气地说:“你们都给我往前站,党员干部带头!”
李三立和李圩子的党员干部们都老老实实地往前站了,把一个个沙包和一块块石料抬起来往江里扔,溅起的水花飞得四处都是。一些附近的农民把大衣柜也献了出来,一个个大衣柜装上土石沉到江里,渐渐在垮落的残坡和现大堤之间垫出了点模样,早先沉下去的那辆解放牌卡车露出了半边。
一点多钟,大泉乡运石料的车队上来了,人也上来了,王少波心里定了些,想起下午三点要到平阳开全市党政干部大会,便准备离开李圩子。
然而,偏在这时,天上乌云四合,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尚未夯实的大堤仍是险象环生。王少波不敢走了,在报话机里告诉市长江昆华,让他先到平阳开会,自己晚些再去。
不曾想,却没去成,带着李圩子的民工于风雨之中打桩时,一个浪头把王少波和两个民工卷进了江水中,若不是王少波和那两个民工腰间拴了绳子,那可真就会随着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被岸上的同志从水中拖上来,王少波满脸是血,昏迷不醒。
沉入江中的那些石头差点要了王少波的命。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五日十三时 平阳 姜超林家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十年过去了,平阳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市委书记姜超林的家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姜超林和他们一家依然住在当年市委命名的“公仆楼”上,依然是四楼的两个打通的中套。家具仍是那么杂乱陈旧,从折价处理的五十年代的办公桌、老式沙发,到七十年代流行的捷克式高低柜、大衣柜,没有一件跟上时代潮流的新东西。
刘华波吃着姜超林夫人王玉珍做的手擀面,四处看着,摇着头,“超林呀,你可是落伍喽,你这个市委书记的家和你们这个经济大市的形象可是不太相衬哩!看看,一件新式武器都没有!”
姜超林笑道:“咋没有?这大彩电是前年才换的,二十五吋。”
刘华波这才注意到,高低柜上的彩电比以前大了些。
王玉珍也说:“刘书记,是换了不少新东西呢,冰箱也换成了双门的,你往那边窗前瞅瞅,还有空调,比往天好多了。”
刘华波仍是摇头:“不行呀,不行,我们省城一些小官僚的家都比你们这种封疆大吏强得多,一个个小窝豪华得像宾馆!一次装修动辄十万、二十万。”
姜超林“哼”了一声,“那我建议纪检部门好好查查这些小官僚!凭他们的合法收入,能把小窝整成豪华宾馆吗?哪来的这么多钱?!我这个家也许和一个经济大市的形象不相衬,可和我们的工资收入却十分相衬,国家还没有实行高薪制,到目前为止,共产党的官还是穷官,只要不贪赃枉法,只能是这种生活水平!”
刘华波点点头,问:“超林,你说心里话,是不是觉得吃了亏?”
姜超林道:“做官就是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哦,对了,这话当年是你在市委常委会上说的嘛,好像就是决定盖这座公仆楼时说的!”
刘华波笑了,提醒道:“我还说过,想靠手中的权力发财的人,想先富起来的人,就不要住这座公仆楼!所以,看到你老兄没先富起来,我挺安然呀。”
姜超林叹息道:“你安然,我不安然。吃点亏我不怕,可吃气我不干!华波书记,你说马万里副书记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了,怎么老是看着我们平阳不顺眼?
啊?你听听他今天话说的:我们改革的历史从来就是靠人民的力量写成的。这话很对,昨天在跨海大桥通车典礼上,我也说过这话,十年来,没有平阳人民的支持,没有平阳人民的奋斗,就没有平阳的今天,走到哪里我都这样讲。“
刘华波说:“这不很好嘛,和马万里同志并不矛盾嘛!”
姜超林把碗往桌上一顿:“不对,这里面的矛盾很大!马万里的意思是说,我们平阳市委不过如此而已。那我倒要问了:他马万里同志咋就没在昌江市也写下点让人们记得住的改革历史?是昌江的人民不行,还是他马万里无能?这样的同志怎么就做了省委副书记,今天反倒老对我们指手画脚?这公道吗!”
刘华波沉默了好半天才说:“昌江有昌江的情况,也不能都怪马万里,再说,每个同志都有所长,有所短嘛!马万里同志在地方工作缺些气魄,可在省委领导岗位上还是尽心尽职的。”
姜超林苦笑起来:“华波,现在我已经下了,我们又是谈心,你能不能放下省委书记的架子,和我说说心里话?这些很讲原则的官话我不想听!”
刘华波笑了:“好,好,我们妥协一下好不好?原则我们照讲,官话我们都不说——共产党人嘛,不讲原则不行呀!”
姜超林摇摇头:“我算服了你了!”
刘华波拍拍姜超林的肩头:“是我服你了——在省里敢这么和我较劲的,只怕就你一个!也是嘛,你有资本,是我们党的英雄,民族英雄!”
姜超林忙道:“哎,大首长,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而且,我劝你今后也少说,别以为我听了这话就高兴,说真的,我很不高兴!不了解内情的人以为你把我捧到了天上,可我心里最有数,你这是抽象肯定,具体否定。”
刘华波认真了:“超林,你怎么会这样想?怎么会是具体否定?”
姜超林道:“那我就把话说透吧,为什么文春明就不能接任平阳市委书记?对这位同志你是了解的,是你做平阳市委书记时,把文春明从滨海县委书记任上调来做副市长的。你高升以后,春明和我搭班子,十年来力没少出,活没少干,为平阳的崛起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前些时候汇报时,我就和你说过,春明一次次出国考察,一次次往国内背草种,连许多海关口岸都知道平阳有这么个好市长,都被他感动了,咋就感动不了你们省委?现在,平阳作为一个现代大都市的框架已经起来了,下一步的重要工作就是美化城市,向国际大都市的水平迈进,正是用得着文春明的时候,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用他?怎么就是抓住一个平轧厂的问题不放?陈红河省长早几年在国家部委做过分管领导,平轧厂项目经她手批的,她怎么也不说句公道话?就看着马万里和我们市里的那个孙亚东四处乱说!我可以执行省委指示,做文春明的工作,可心里我真不服,我觉得你这个大首长和省委不太公道!”
刘华波沉思着,难得抽起了烟。
姜超林喝了口水,又说:“所以,我就想,有些同志是不是把平阳看成了我姜超林的独立王国?是不是要拿平阳做点什么文章,进而否定平阳二十年来的改革开放?我这不是没根据的胡思乱想,省城那边的风声不小呀,据说平阳的腐败问题很严重,据说马万里副书记发了大脾气。是不是呀,华波?”
刘华波这才掐灭了手上的烟,问:“超林,你说完了吧?”
姜超林点点头:“说完了——声明一下,因为曾经是一个班子的老同志,心里有啥就说了啥,但对你和省委的决定,我仍然会坚决执行,不打折扣,套用‘文革’时的一句话,就是,‘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执行’。”
刘华波道:“好,有这个前提,我们就好说了。谈谈文春明的问题。对文春明,省委是有评价的,我要负责任地说,平轧厂的问题并没有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对他的任用。省委在广泛征求意见的基础上启用高长河,主要是考虑到跨世纪接班的问题。
文春明毕竟五十五岁了,只能干一届;而高长河只有四十七岁,起码干两届,也就是说,起码可以干到下个世纪的二○○八年。平阳这十年的发展经验证明,一个相对稳定的领导班子,对一个地区的持续发展是非常有利的。再谈谈反腐倡廉问题。
超林同志,我们必须清醒的认识到,这是个关系到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有的同志说,不反腐败要亡国,反了腐败要亡党,我不同意这种看法。我在省委工作会议上说过,不反腐败才要亡党亡国。基本点确定后,我就要问了,平阳有没有腐败?我看是有的,局部地方可能还很严重。我在这里可以透露一点:马万里同志确实有理由发脾气!当年处理昌江那个腐败副市长时,马万里同志也发了大脾气嘛。“
姜超林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当年那位老班长说的话。
刘华波继续说:“所以,超林同志,我们作为领导者就不能这么敏感,不能因为要在平阳调查处理一些腐败分子,就马上想到人家要砍旗。平阳二十年的改革成就摆在那里,这不仅仅是一面旗,是高楼林立的一座城呀,谁想砍也砍不了嘛!”
姜超林长长叹了口气,抽起了烟。
刘华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伙计,你刚才说我和省委不公道,其实我也不服气呀,我觉得省委对你还是蛮公道的,上次谈话就和你说了嘛,想请你到省城,推荐你去做省人大副主任。你老兄再想想,是不是跟我去省城?”
姜超林一口回绝:“谢谢了,老班长!我上次在省城也说过了,我从没想过把革命工作当成生意来做,也从没想过要省委对我或哪个同志搞论功行赏,我就在平阳扎根了,主要是习惯了。”
刘华波笑道:“那可别怪我和省委不公道了。”
姜超林道:“要说也只能在你这老班长面前说,组织原则我还懂。”
刘华波想了想,又说:“这次班子的交接安排上也出了点意外,真没想到,这边定班子,那边洪水下来了,高长河情况又不熟,老伙计,你还得多负点责啊。”
姜超林点点头:“这你放心,我可不会看着这么好的一个平阳城泡进洪水里去的。知道你们这些大首长要来,我就想,如果有可能,也请你们到昌江边看看。”
刘华波当即说:“好,就去看看——抽点空去趟滨海吧,你陪我去!”
这次名为谈心的谈话啥也没谈透,走出这座陈旧的公仆楼时,刘华波心想,姜超林进门前说的话一点不错,这碗面确是难吃,而且怕也难以消化哩!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五日十三时十分 烈山县委
时间已过了一点,烈山县委常委会还没有要散的样子。主持会议的县委书记耿子敬仍在谈加强新区建设的有关问题。新区建设一直是县长赵成全抓的,身为县委书记的耿子敬却了如指掌,说起来如数家珍,让常务副县长金华不能不服气:耿子敬这个县委书记虽说霸道,却不官僚,所以,县长赵成全突然倒下,并没有影响新区的建设工作。耿子敬把新区里的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