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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河笑了:“是不是去年底我们在省委工作会议上见面以后?”
姜超林道:“是的,你那番关于姓公还是姓私的宏论让我深思不已呀!”
高长河道:“老书记,是您和平阳的同志们干得好呀,把姓公姓私的问题在实践中很好的解决了嘛!我当时正按华波书记的指示写一篇文章,觉得平阳民营工业园的事实很有说服力,就在会上找了您。”
姜超林关心地问:“这篇文章发在哪里了?我很想看看呢。”
高长河指了指刘华波,悄声说:“大老板后来不让我发了,说是有些事,我们还是先做不说吧,免得弄得全国议论纷纷。”
姜超林笑笑说:“我们大老板就是精明,当年他在平阳搞乡镇企业时,也是光做不说,闷头发展,人家骂到头上了,说是乡镇企业是不正之风的风源,他也装听不见……”
这话刘华波却听见了,马上叫了起来:“哎,超林啊,你别光说我的坏话了,快请我们屋里就坐吧!咋老和高长河扯个没完没了?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嘛!”
姜超林一怔,这才走到队伍前面说:“请,请,各位领导,里面请……”
到市委会议室一落座,马万里悄悄提醒刘华波说:“华波同志,老姜的情绪我看不太对头呀!”
刘华波说:“有什么不对头?我看还好嘛。啊?”
马万里忧心忡忡:“说真的,华波同志,我有些担心未来班子的团结。”
刘华波摆摆手:“老马,我们现在都不要做预言家嘛,看一看再说吧。”
话虽这么说,刘华波心里却是有数的:姜超林对马万里不但有情绪,而且情绪看来还很大,一见面就在暗藏机锋的对话中流露出来了。这让他颇有几分吃惊和不安。刘华波认为,这不太符合姜超林的一贯风格。姜超林一贯是“讲政治”的,尽管一直不太看得起从昌江市上来的马万里,可过去在人前背后也从没说过马万里什么。今天却怪得很,竟把马万里急于让他下台的话都说了出来。这说明,姜超林对这次换届是心存芥蒂的,而且把账算到了马万里头上。
接下来的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开得倒还不错,气氛十分热烈。省委组织部齐部长代表省委宣布了任免决定后,姜超林马上表了态,坚决执行省委决定,协助新书记高长河做好平阳的工作。高长河也发了言,表示要向老同志和平阳的同志们好好学习,尽快熟悉情况,投入工作,力争不辜负省委和平阳九百万人民的重托。
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高长河把昨天在省委谈话时说过的一段话又说了出来:“……说心里话,到平阳这个经济发达市来做市委书记,我真是战战兢兢呀。直到今天车子一路往平阳开时,我还在问自己:高长河呀高长河,你何德何能,伸手就摘了这么个大桃子?姜超林书记和上届市委班子竖起了这么炫目的一根标杆,你和你的新班子跳得过去吗?!你这跨世纪可是不好跨呀!”
姜超林笑呵呵地插话说:“长河同志,不要这么说嘛!平阳标杆高了些,各方面的基础自然也就好,有这么好的基础,我相信你不但跨得过去,还会干得比我们老同志更好!别说什么摘桃子——要说摘桃子呀,你也不是第一个,第一个是我嘛,十年前,我从华波同志手里先摘下了一个大桃子!没有华波同志留下的大好基础,也没有平阳这十年的飞跃发展嘛。”
刘华波笑道:“那我又从谁手里摘了桃子呀?应该算是从梁清平梁老手里摘了桃子吧?”摆摆手,“我赞成超林同志的意见,不要说什么摘桃子嘛。我们的改革成就就是这么一茬人接一茬人前赴后继干出来的;我们的改革历史就是一代人接一代人押上身家性命用共同的心血写成的。谁也不可能包打天下,包揽历史嘛。作为个人,不论官做得有多大,在位的时间有多长,我们都只是时代洪流的一个浪头而已,冲击过,拼搏过,也就可以自慰了嘛,是不是呀,超林同志?”
姜超林点点头:“这话说得好!”
马万里也说:“华波同志道出了问题的实质,那就是,我们改革的历史从来就是靠人民的力量写就的。主席当年说过嘛,‘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说得何等好啊……”
刘华波注意到,马万里说这话时,姜超林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散会后,市长文春明张罗着要大家到平阳宾馆用餐。
刘华波却想和姜超林好好谈谈,便在出门时对姜超林说:“哎,超林,宾馆的饭我吃不惯,走,走,到你家吃手擀面去!”
姜超林颇感意外:“华波书记,你开什么玩笑?你们这么多大首长光临平阳,长河同志又头一天到任,咱们去吃手擀面合适么?”
刘华波笑道:“有什么不合适?你还怕马书记、高长河他们离了你我就不会吃饭了呀?啊?”
姜超林迟疑着说:“改天吧,下午三点还要开全市党政干部大会哩。”
刘华波指了指手表:“现在是十二点,到下午三点还有三个小时呢,来得及。”
说着扯了姜超林一把,“走吧,走吧,吃手擀面,也能替你们平阳省点招待费。”
姜超林苦苦一笑:“省什么招待费?你省委书记不去吃,一桌饭还是一桌饭。”
话虽这么说,姜超林最终还是答应了。
于是,二人驱车前往姜超林家去吃手擀面。
坐到车里,刘华波才问:“超林呀,是不是有什么想不通呀?”
姜超林道:“有什么想不通?到点了,该下车就得下嘛。”
刘华波叹了口气:“明年我也得下了,跨世纪,我们这些老同志肯定跨不过去喽!未来的历史要由高长河这帮更年轻的同志来写喽!”
姜超林淡然道:“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嘛,谁也没法抗拒。”
刘华波拍拍姜超林的手:“对头,你老伙计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不瞒你说,大家都知道你在平阳的影响力,有些同志担心日后平阳的班子不团结呀……”
姜超林笑了笑:“这些同志多虑了吧?我已经离开平阳市委班子了嘛,日后也就是列席市委常委会了。你这个省委书记要是不放心我,我可以表个态,在常委会上只带耳朵不带嘴。好不好?”
刘华波虎起了脸:“这叫什么话呀?啊?将我的军呀?”
姜超林一点不怯:“大首长,是你将我的军哟——你大首长究竟是要去吃手擀面,还是要和我谈工作?要是谈工作,咱们就到市人大办公室去谈。我这个市人大主任向你这个省人大主任好好汇报。”
刘华波摇摇头:“老伙计,咱们十年前在一个班子里工作了这么多年,现在,当真连碗面部不想请我吃了?啊?”
姜超林叹息道:“我这碗面只怕不好吃呀……”
刘华波笑道:“好吃不好吃,我都得吃,还想像过去那样,一边吃着你的面,一边听听你的心里话。就是日后到了迎海公墓,咱们还要做伙计嘛!”
姜超林也动了真情,讷讷地说:“那好,华波,我就向你交交心吧!”
这时,轿车驶入了市委宿舍大院,在一座挂有“公仆楼”红牌子的公寓楼前停住了,已先一步得到通知的姜超林的夫人王玉珍正在楼下候着。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五日十二时 滨海市江堤
大潮汹涌,惊涛拍岸,浑浊的昌江水滚滚东流。
江堤上,一辆越野吉普缓缓行驶,手待报话机的滨海市委书记王少波,正对着报话机指挥着三十里江堤的防汛工作。天气晴朗,江风却出奇的大,时而带着一阵阵腥气和水气猛然扑进车内,让王少波领略一下惊心动魄的感觉。
确是惊心动魄呀,王少波看着翻滚呼啸的江水想,这三十里江防线上万一出现缺口,哪里破了堤,那损失就不是几个亿的问题,很可能是十几亿,几十个亿!他领导下的这个滨海可不是一般的小县,而是个举足轻重的大型县级市,人口过百万,不但是平阳地区,也是全省经济实力最强的一个县级市。这些年,在全国乡镇企业普遍不景气的情况下,滨海的发展势头一直强劲不衰,已到了三分天下有其二的地步,用平阳市委文件里的话说,叫硕果累累。他无论如何不能让江防线在他手上失陷,把这累累硕果泡到江水里。
昨夜在江堤上见到姜超林时,姜超林就黑着脸说了:“从现在开始,你们滨海市委、市政府要把工作重心放在防汛上,江堤上必须有主要负责人值班,必要时,连市委都得给我搬到江堤上来!若是在江防上出了问题,淹了滨海市,你们市委班子就得引咎辞职!”
从今天早上开始,市委班子里一大半人上了堤,分别把口,指挥民工日夜加固险段江堤,沿江七乡镇的一万多民工已经上了堤,加上轮换机动人员,近三万之众。
农村的积累工和义务工全用上了,连机关人员也用上了。王少波代表滨海市委提出的口号是:“誓与江堤共存亡”。
现在,这个口号已变成标语牌竖在江堤上,王少波下车后看到不远处的一块标语牌下,许多民工和机关干部正在往草包里装土、装石头。几辆自卸车和轧路机也开了上来,机声隆隆,黑烟阵阵,远远看去,真有点像打仗。
这时,王少波手上的报话机响了:“王书记,王书记,听到了吗?请回话。”
王少波对着报话机答道:“我是王少波,我听着呢。”
“我是李圩子的镇党委书记李三立呀,我们这里出现了险情,由于江水冲击,二十多米大堤正在坍塌,情况……情况挺严重的,您……您是不是来看看?”
王少波一听就气了:“江水冲击?别的地方也有江水冲击,怎么都没坍塌,只你李圩子坍塌了?李三立,我问你,你们的防洪工作是怎么做的?啊?市委、市政府关于防洪防汛的一次次指示你们究竟认真落实了没有?!”
报话机里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王书记,这……这真不能怪我们,我们这段大堤土质太差,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王少波不耐烦了:“好了,好了,你们先不要慌,我马上过去!”说着,跳上吉普车,对司机道,“快开,去李圩子!”坐在颠簸的车里,王少波仍在吼,“李三立,你可给我听好了,就算土质差,你们的责任也逃不了!这土质是今天才开始差的吗?啊?你们平时注意了没有?干什么去了?!实在不行,你们这些当官的一个个都给我往江里填!就这话!”
赶到李圩子段一看,情况真是蛮严重的。李圩子这段江堤是沙土筑就的,尽管在枯水季节加固过堤埂,有些地方还用石头修了护坡,可由于土质太差,石头下的沙土都被洪水冲走了,一段长约二十多米的堤埂垮落下来,连一台停在大堤上卸石头的解放牌汽车也落入了水中。万幸的是,王少波赶到时尚无人员伤亡。
急了眼的王少波变得不讲理了,一边手持报话机在大堤上忙活着,一边指着李圩子镇党委书记李三立的鼻子骂个不休:“……你们这是糊弄鬼!护坡为啥不往江底多砌砌?啊?为什么不能多跑几里地去取土?”
李三立争辩道:“王书记,你不知道,我们这乡周围几十里大都是沙土……”
王少波根本不听,两眼紧盯着脚下拍岸的江水和仍在不时垮落的江堤,对着报话机直吼:“喂,喂,大泉乡听到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