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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时刻是笑着的,不然会很难堪的。新闻完了,范东阳就像突然换了个人,粲然笑道:“怀镜,有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是对的。”
范东阳向来是含蓄的,却会这么说话,就有些奇怪了。也许人事格局眼看着要变了,什么都会跟着变。朱怀镜也不好说透,只道:“我只能如此。”
范东阳说:“没想到梅次那边,这几年弄得这么复杂。陆天一已被两规了。”
“是吗?我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朱怀镜很是吃惊。
范东阳说:“就是今天上午的事。检察院去搜查了他的住宅。只怕问题会很大。”
朱怀镜说:“事先可没有任何迹象啊,他本来是很老成的。”
范东阳说:“只要屁股不于净,出事只在迟早。这回算是他自己把尾巴露出来的。他不安心纪委副书记这个职务,自己假托群众的名义,给上级领导写信,为自己评功摆好。上至北京,下至荆都,很多领导都收到过他的信。这就引起上面注意了。加上也有举报他的,凑在一起了。”
朱怀镜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却笑道:“真是滑稽。”
“聪明反被聪明误。”范东阳说。
朱怀镜猛然想起尹正东来了。心想检举尹正东的信,少说只怕也有一百位领导收到过,怎么就没见谁批示下来查查呢?他嘴上却说:“天一同志,我们也共事过一段,还算是个直爽人啊。”
范东阳笑道:“他人倒是直爽,只是太贪了,太霸道了。”
朱怀镜不想多说这件事,便道:“范部长,你送我那幅画,我挂在办公室里,同志们都说好。马山经验是你发现和总结的,我们会按照你的指示肥那里的工作做得更扎实。我只要看到那幅画,总会想起你上次说到的五墨,其实那就是人生哲学啊。做官就是做人啊,要学会浓淡相宜,干湿得法,深浅有度。不讲章法是不行的。”
范东阳来了兴趣,两人从画画说为了读书。很自然就说到金庸了。朱怀镜已看完了金庸全集,很有些心得,说:“范部长,我受你的影响,也迷上金庸了。我一口气把金庸的所有小说都看完了。依我个人观点,金庸对中国文学的贡献,完全可以同曹雪芹媲美。鲁迅先生那段评价《红楼梦》的名言,说道学家看见什么,革命家看见什么,我记不住了。我看金庸的小说,也有这种感觉。比方你是信佛的,就会在金庸小说里看见佛理禅机。金庸笔下,那些武功最终达到至高境界的,往往是那些笨拙愚鲁的人,比方郭靖、石破天等等。其实这就是佛家旨意。佛教以为,去尽心机,饭朴返真,方可修成正果。如果你信奉儒家,从金庸小说里可以看见满纸的忠义礼智信。比方乔峰,忠义可比关羽,堪称义绝。说到乔峰,他又是情圣,情种们可以看到儿女情长。可以说,金庸把儒、佛、道、法、兵等各家的哲学思想和方法论都融为一炉了。大智大慧啊。”
范东阳颇有知音之感,拍拍朱怀镜的膝盖,说:“怀镜是个聪明人,悟性高,会读书。金庸小说就是这样,雅俗共赏。大知识分子喜欢看,普通百姓也喜欢看。”
“说到雅俗共赏,我又有心得了。”朱怀镜有些兴奋,不小心就抢了范东阳的话头,“我以为,一般意义上的雅俗共赏,就是寻找到一个雅俗之间的中间地带,或者说通过一种折中,最大限度地征服读者。而金庸小说的雅俗共赏,俗的俗到底,雅的雅上天,却又超乎雅俗之上。读者的学养不同,生活经历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审美趣味不同,从中获得的东西就不同。粗通文字的人仅仅把它当做一般武打小说读,可以读得津津有味。有慧根的人,却可以从中悟佛悟道。”
范东阳点头笑道:“怀镜是个爱想问题的人,有思想。”
朱怀镜谦虚道:“哪里啊,我说的不过就是看书时的思维碎片,哪谈得上什么思想。范部长,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刚接触金庸小说,发现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和完美主义者。他笔下那些自己钟爱的人物,可以尽善尽美。又说到乔峰,几乎天底下男人所有的好品质,都集中到他身上了。金庸小说里面宣扬的都是中国传统文化最优秀的东西,比方惩恶扬善,行侠仗义,身忧天下,精忠报国,等等。他笔下的那些正面人物也多是大义凛然,威武不屈,清气逼人。可是越到后来,他写的一些正面人物就慢慢渗透些邪气了。比方他的封笔之作《鹿鼎记》里的韦小宝,简直就是个流氓和混混了。这是否反映了金庸先生对历史、社会和人生的一个思索轨迹呢?也许他最终意识到,理想到底代替不了现实吧。”
范东阳叹道:“怀镜,你我都是理想主义者啊。我们都想尽可能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可是,难啊。”
“的确难。范部长,我在下面,就更难了。还要请你多支持啊。”朱怀镜说。
范东阳拍拍朱怀镜的手背,说:“我也需要你的支持啊。怀镜同志,你现在主持全面工作了,更要重视组织工作啊。请你继续支持我的工作。”
朱怀镜听得明白,范东阳是要他到时候投个赞成票。上次范东阳没有进市委常委,就只差一票。有些话是不能点明的,只可含糊。朱怀镜说:“我肯定是支持你的。”
范东阳满意地点点头,说:“怀镜,你放心干吧。”
从范东阳家出来,上了车,舒天笑道:“朱书记,很惭愧,金庸小说我还没碰过一部。听你如此一说,我都有些心雄飘摇的感觉了。所谓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就是这种感觉吧。我得赶快弄套金庸小说读读。”
“读读吧,你会明白很多道理的。”朱怀镜说。
第四十五章
不久,王莽之终于调走了。原先传说的很多好位置都没他的份儿,只在北京某部门安了个闲职。朱怀镜总算松了口气。
向长善问吴飞案是不是还要继续追下去?朱怀镜也想马上查下去,但他仔细掂量,说再看看吧。他暗自猜测,陆天一只怕是根点燃了的导火索,说不定就会烧到王莽之那里去。静观其变,相机而行吧。
一夜之间,梅次各县市和部门的头头脑脑都走马换将了。只剩余明吾和尹正东仍在马山呆着。朱怀镜同余明吾谈过一次,私下同他交了底。尹正东三天两头给朱怀镜打电话,要么汇报思想,要么请示工作。朱怀镜明白尹正东的心思,偏偏三缄其口。他心里早就有谱了,迟早要把尹正东弄下去。
朱怀镜突然接到市纪委电话,尹正东有麻烦了。电话是市纪委书记庞浩打来的,“怀镜同志,陆天一供认,尹正东当县长那年,送给陆天一十五万。我们市纪委人手紧,想请你们协助一下。”
朱怀镜忙说:“庞书记。我正要向你汇报哩。我最近接到群众举报,检举了尹正东很多问题。我们地委刚研究了,正准备立案调查。好吧。我们今天就将他两规。”
庞浩说:“好,感谢你支持,怀镜同志。我们随时通报情况吧。”
朱怀镜马上打了向长善电话,“长善,你赶快过来一下。”
放下电话,朱怀镜突然感到十分焦躁。关了门,点上一支烟,来回踱步。这毕竟是他头一次下令抓人啊,况且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办公室里开着空调,门窗关得天紧,一会儿就烟雾绕绕了。朱怀镜打开窗户,冷风飓飓地钻了进来。太阳穴马上胀痛起来。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得太久了,大脑缺氧吧。
有人敲门,心想是向长善到了。朱怀镜坐到办公桌前,说声请进,却是周克林推门进来了。
“哦、克林,有事吗?”朱怀镜问。
周克林笑笑,说:“没事。”
“哦。”朱怀镜不想留他说话,向长善马上就会到的。
“朱书记,听说天一同志的问题蛮大?”周克林试探道。
朱怀镜没有回答。只问:“你听到的是个什么情况?”
“听说初步认定有千把万的经济问题。”周克林说。
“哦,是吗?”朱怀镜显得没有兴趣。
周克林说:“如果确凿,天一同志脑袋只怕就保不住了。”
朱怀镜抬头望着天花板,说:“相信法律吧。”
又听到敲门声。朱怀镜说声请进,周克林过去开了门。果然是向长善。周克林同向长善客气两句,就告辞了。
向长善坐了下来,气喘吁吁的。他上楼时走得太急了。朱怀镜也没叫舒天,自己倒了杯茶,递给向长善。又过去把门带上了,回头坐下,说:“长善同志,同你商量个事情。”
向长善见朱怀镜目光严厉,就不问什么事,只是等着他说下去。朱怀镜拉开抽屉,取出烟来。向长善本不抽烟的,也要了一支。两人点上烟,吸了几口,朱怀镜才说:“长善,将尹正东两规吧。”
“尹正东?”向长善吃惊地问道。
“是的,尹正东。”朱怀镜便把群众举报,陆天一的供认,—一说了。
向长善叹道:“看着这些干部一个一个倒下去,真是痛心啊”。
朱怀镜站了起来,缓缓说道:“谁让他们不争气呢?”
向长善被烟呛着了,使劲地咳,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半天才平息下来,说:“朱书记,我觉得,吴飞案也不能久拖。”
朱怀镜低着头,来回走着,说:“吴飞案,肯定是要查下去的。暂时时机还没成熟。先全力以赴查尹正东吧。尹正东有些匪气,要注意方法。长善,我建议,由组织部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地区谈话。他一到宾馆住下,你们就把他控制起来。我同组织部去说,你们派人在梅园等着。怕走露风声,马上行动吧。注意,请你亲自带着人去梅园,先不同参加行动的同志讲,临时再告诉他们。尹正东人缘很好啊。”一朱怀镜说罢,拿出几封检举尹正东的信件,提笔作了批示。向长善接过批示,马上回去调兵遣将。闭目片刻,朱怀镜提起了电话筒,“永杰吗?你好。请你给正东同志打个电话,请他来一下,我想找他谈谈。”
“正东同志?好吧,我同他联系上。”韩永杰语气间隐隐流露着迟疑。
朱怀镜怕韩永杰起疑心,便说:“明吾同志我找他谈了,还没时间同正东谈。请他马上过来吧。”
韩永杰说:“朱书记亲自找他谈谈好。我感觉正东同志好像有些想法。”
朱怀镜不再多说,挂了电话。过了几分钟,尹正东自己打电话来了,问:“朱书记,我是正东啊。韩部长说您找我?”
朱怀镜哈哈一笑,说:“正东啊,韩部长都同你说了吗?好吧,你过来一下吧。”
朱怀镜这么一含糊,就把尹正东的嘴堵上了。他不便告诉朱怀镜,韩部长没同他说什么。他也许以为自己要被提拔了,朱怀镜要亲自找他谈话。韩永兴只是纪律性强,才没同他具体说吧。尹正东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兴奋,说:“行行,我马上过来吧。”
从马山赶过来很近,下午刚上班,朱怀镜就接到了尹正东电话,“朱书记,我到了。我到你办公室来?”
朱怀镜说:“我四点钟找你谈,正有个会。你先住下来吧。”
尹正东说:“我住下来了。”
朱怀镜说:“那好。你住在哪里?我散会了过来吧。”
尹正东说:“我住梅园三号楼,二零五。不麻烦您,到时候我过来吧。”
朱怀镜笑道:“正东你客气什么?我又没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