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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次故事-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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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服洗完了,舒畅看看手表,说:“你休息吧,我该走了。”
  朱怀镜迟疑片刻,才轻声回答:“你走吧。”
  舒畅揩手的动作很慢,然后又对着镜子梳理着头发,把毛巾、浴巾都一一晾整齐了。朱怀镜说:“舒畅,能坐几分钟吗?
  我有个事同你说。“
  朱怀镜打开冰箱,见里面有些水果,就拿了出来。
  舒畅便拿了刀子削苹果。朱怀镜先问她:“最近梅次出了个好心人洪鉴,专门给残疾人基金会捐钱,你听说了吗?”
  舒畅说:“哪有不听说的?在老百姓中间,传得跟神仙似的。”
  “老百姓都是怎么说这个人的?”
  “老百姓当然说这是个大善人。也有人说怪话,说这个人说不定是钱赚得多,却做了很多亏心事,就做善事消灾。自然就不敢留名了。”舒畅说。
  朱怀镜问:“你怎么想的呢?”
  舒畅突然抬起头来,说:“呢怎么关心这个?我没有琢磨这事儿。”
  朱怀镜仰天一叹,说:“告诉你吧,这个洪鉴,就是我。”
  舒畅惊得差点儿削了手,说:“怎么?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哪来那么多钱做慈善事业?”
  朱怀镜这才道了原委,然后说:“正巧第一次收到这种钱,梅园的服务员小刘看见了。那孩子很朴实的,我相信她,就让她帮我捐了这钱。后来还请她捐过一次。她就是报纸上写到的那个漂亮的小女孩。但我想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早早的就让她知道社会这么复杂,不太好。所以,我就想到了你,想请你来帮我做这件事。”
  舒畅将削好的梨递给朱怀镜,望着他眼睛眨都没眨。好半天,才说:“你真是个好人。行吧,我帮你做好这事。”
  “那就谢谢你了。”
  时间早已是十一点多了,舒畅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朱怀镜想提醒她,却又舍不得她走。舒畅手里总操着那把水果刀,没事样把玩着。朱怀镜伸手要过刀子,问她要梨子还是要苹果。她也不讲客气,说就吃个苹果吧。可没等他的苹果削完,舒畅突然说:太晚了,我走了。“朱怀镜吃惊地抬起头,舒畅已快步走到门口了。
  第十七章
  王莽之说来就来了,沿着马山县东边枣林成片的几个乡走了一圈。朱怀镜正好在荆都参加组织工作会议,没见着王莽之。这次组织工作会议主要是学校马山经验,加强农村基层组织建设。范东阳本来说是枣林经验,可王莽之老记不住,总说马山经验。于是正式说法就成马山经验了。
  朱怀镜往会议室里一坐,见主席台的领导同志面前都摆着一个漂亮的玻璃杯,高高的,剔透如水晶。杯子里面泡着银针、龙井或是参须,都历历在目。他还不知怎么称呼这种新款口杯,只是觉得它品味高雅。不经意瞟一眼自己左右,见个别地市领导也有这种杯子了。心想梅次毕竟落后些,什么都慢一个节拍。会期三天,到第二天开会时,就有三分之二的地市领导换掉不锈钢杯了。朱怀镜仍捧着用了两年的旧口杯,不觉背膛发热。他本不是个喜欢赶时髦的人,可置身这等氛围,就像传闻中听气功大师的带功报告,恍惚间就进入某种神秘的气场了。
  说来真有意思,如今官场,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是一阵风。不过在七十年代以前,领导干部总显得有些羞羞答答,不太敢去赶时髦。那会儿工人戴个鸭舌帽就是工人老大哥,别的人戴个鸭舌帽就是流氓地痞了。那时的夹克衫也稀罕,总以为那是二流子穿的。那些年电影或小人书里的流氓,通常是穿夹克衫、戴鸭舌帽。可到了八十年代,穿夹克衫、戴鸭舌帽的就不是流氓,而是领导干部了。
  西装本是正统服装,可中国八十年代最先穿西装的,也让人另眼相看,几乎同流氓差不多。那会儿官场中人还是乐于穿四平八稳的中山装。到了九十年代,单从衣着上看,已经不太容易分出哪是领导,哪是流氓了。可能这是社会进步的标志?
  但流氓毕竟不能老是走在时代前面,大约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领导干部就逐步开始率领消费新潮了流。
  最有意思的是口杯换代。最初流行的是玻璃内胆的保温杯,领导干部往会议室里一坐,一人一个保温杯。过了几年,突然一夜之间,他们手中都捧着紫砂内胆的保温杯了。后来更新越来越快,一眨眼工夫,他们都换上了不锈钢保温杯。
  不论流行哪种口杯,领导干部的换杯工程往往会在两三天之内完成,效率极高。
  万一哪位领导的口杯因为没有人及时奉送而换得慢了,或是不得已自己偷偷买一个撑面子,那种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晚上,在荆都做生意的朋友来看望朱怀镜,没带别的什么来,只送了个玻璃口杯给他,正中下怀。打开包装把玩,见了“诺亚口杯”四字。又看了说明书,方知“诺亚”只是个企业名称。仍不知怎么叫这种杯子。心想,就叫它水晶杯?
  第三天,他捧着水晶杯进会议室,就自在多了。放眼一望,会议室里早已见不到不锈钢杯的影子了……
  王莽之没能亲自参加会议,范东阳宣读了他的书面讲话。于是每十几个人坐在一起,七嘴八舌说王莽之讲得如何如何好。这叫分组讨论。会议讨论其实类似于中小学上语文课,无非是将领导讲话归纳几点,再谈谈体会。这同归纳课文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差不多。这种呆板的教学方法早就受到了抨击,但语文课式的会议却习以为常了。成绩不是太差的中小学生,只怕都能当好领导。
  这回朱怀镜很显眼。他在会上发了言,介绍马山经验。市委领导总往他所在的小组跑,参加他们小组讨论。范东阳同他见一次面就握一次手,拍他肩膀,说怀镜不错。朱怀镜一激动,就专门找了范东阳,想请他吃顿饭。范东阳笑着说,怀镜别客气嘛,来日方长。没有请到范东阳吃饭,朱怀镜并不觉得没面子。他琢磨范东阳说的话,感觉意味深长。“来日方长”的“来日”是哪日?就是范东阳当上常委以后吧。
  既便是会间花絮,也同朱怀镜有关。先是《荆都日报》又发了条关于洪鉴捐款的报道:《云深不知处——再寻好心人洪鉴》。
  ……
  这是好心人洪鉴第三次捐款了,距他第一次捐款时间不到两个月。据介绍,这次前去办理捐款手续的不再是那位漂亮的小女孩,而是位高贵、优雅的女士。
  这位女士戴着魔镜,讲普通话,声音甜美……
  ……人们从名字推断,洪鉴可能是位先生。那么,这位甜美女士就是他的爱妻吗?那位漂亮的小女孩是他们的孩子吗?种种猜测寄予了人们美好的愿望。
  ……
  当天吃晚饭,同桌的都是各地市县的领导。大家不知怎么的就说到洪鉴捐款的事了。朱怀镜这才知道,洪鉴早在全荆都市传为神奇人物了。有人玩笑道:“朱书记,你们梅次真是会出奇人啊。再多出几个洪鉴,你们连招商引资都不需要了,光接受捐款,就把你们搞富裕了。”
  “哪会有那么多洪鉴?”朱怀镜随意笑道。
  有人又说:“我们总在想,洪鉴会是个什么人呢?为什么捐款硬是不留名呢?朱书记,您应该是清楚的。是不是早就知道是谁了,故意作为新闻由头来炒作?”
  朱怀镜微笑着反问:“您当书记的还分管你们那里的新闻炒作吗?”大家都笑了。又有人说:“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怎么有这么多钱捐?不到两个月,捐了四十多万了。为什么又不一次捐了呢?”
  “是啊,为什么要弄得这么神秘兮兮呢?”
  “梅次那地方有大老板吗?肯定有的,你看你看朱书记,我问他们有没有大老板,他就有些意见了。”
  “不管怎么说,这捐款的人肯定有隐衷。”
  “隐衷?难道这钱是偷来的抢来的不成?何必偷钱抢钱做好事呢? ”
  “是个谜,真是个谜。”
  “现在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说不定哪天谜底露出来了,吓你一跳也不一定。”
  “这洪鉴总不至于是个坏人吧? ”
  “难说。”
  朱怀镜只是笑,什么也不说。哪怕别人问他,他也只是微笑着摇头。他也猜到,说不定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如果注定有那么一天,他现在就应沉默。可他并不希望最后让人知道他就是洪鉴。非得显露庐山真面目了,那一定是大事不好的时候啊。
  快散会了,《荆都日报》又登了篇同梅次有关的报道:《缺钱修学校,专员卖坐骑》。
  这是个炎热的夏日。梅次行署专员陆天一顶着酷暑,下基层考察工作。当他路过龙湾县豹子岭乡金鸡村小学时,破败的校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下车看望了这所小学的师生,仔细察看了每一间教室。当小学校长汇报说所有教室都是危房时,陆天一的心情非常沉重。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高级轿车,高兴得围着车子打转转,却不敢上前摸一把。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陆天一的心。他当即叫过随行的一位企业负责人说,这辆车我不敢坐了,望着这岌岌可危的校舍,望着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我坐不住啊。我把这车卖给你们企业,拿这钱来盖学校。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云雀在空中喳喳叫着飞过。山风吹拂着,国旗在简陋的旗杆上猎猎作响。那位企业家当场开出了三十万元的支票。陆天一双手捧着支票,郑重地交在校长手里。
  农民一样朴实的山村校长顿时泪如泉涌。“同学们,我们马山就有新学校了!”当校长宣布了这个好消息时,孩子们高兴得在尘土四起的操场里狂奔。
  ……
  马上就有人同朱怀镜开玩笑,说:“朱书记,您的车什么时候卖掉?”他什么话都不方便说,只好笑笑。他几乎有些难堪,就像自己孩子在外面出了丑似的。
  心想陆天一干吗老同车过不去?不是砸车,就是卖车。最近因为吴飞案的种种传闻,陆天一的人气指数很低,他就坐不住了吧。但也没有必要出此下策啊。
  回到梅次,朱怀镜马上去缪明那里汇报。他先把水晶杯锁进了办公室文件柜,留作以后再用。心想缪明同志还没有用上这种杯子,他不好僭越。去缪明办公室,却见缪明桌上早摆着个晶莹透亮的水晶杯了。果真是信息社会了。缪明只让朱怀镜简要说说会议精神,决定下午立即召开地委领导会议,再听取详细汇报。
  说好下午开会,缪明又道:“怀镜,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几个人碰了下头,给了龙岸一个除名处分。”
  朱怀镜听着吃惊,问:“怎么会这样?依我个人意见,龙岸同志再怎么也不该除名啊。只怕不妥,会留下后遗症的。”
  缪明摇头道:“你不知道啊,上次给了龙岸同志警告处分,他不服,班也不上了,上荆都,上北京,四处告状。旷工长达一个多月。就抓住这条,天一同志提出来,一定要给他除名。我也觉得可以缓和些处理,可会上的意见一边倒,都支持天一同志。我就只好听大家意见了。不过动不动就上访,这股风刹刹也好。”
  朱怀镜心想陆天一硬是要整人,谁也阻拦不了。领导们都讨厌告状的人,也难怪大家都附和陆天一了。因想起陆天一卖车的事,朱怀镜问:“缪书记,天一同志卖车的事,您知道吗?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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