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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第二天,妻子要去住院了,早晨五点多钟她就挣扎着下了地,把丈夫和女儿的一堆换洗衣服放进洗衣机。长林急了,一把拔下洗衣机的插销,你怎么还干活儿呢!妻子无限留恋地将屋子扫视了一遍, 轻声说:“这是我的家呀。我这一走,可真闪了你们爷儿俩。”
监狱派一辆面包车送妻子住进医院。
妻子的病情日益严重。大夫说,她的骨头都已经酥了,最多,生命能再延续一个月, 还要配合化疗。妻弟对长林说:“姐夫,别给俺姐化疗了,她就喜爱那头头发,让她带着那头头发走吧……”
妻子决意出院,她太留恋这个世界,留恋那个虽然简陋,但却寄托了她无限深情的家了。回到家,她疼得躺不住,长林扶她坐起,她疼极了,两手使劲摁床,说不出一句话。等疼过了那阵,才强打精神说:“长林,今天中午咱们吃顿面条吧! ”面条做好了, 妻子艰难地挑起一撮面,一边往嘴里送着一边说:“长林,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吃面条吗?今天,是萌萌的生日啊!”
萌萌是他弟弟的孩子。
又过了两天,妻子已经病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趴在床上,一个劲地喘气,她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那或许是生命最后的气息了。她伸出双手,仿佛要抓住即将逝去的生命。长林上前一步攥住妻子的手——这双手曾经那么纤细、柔嫩,如今却枯瘦如柴,青筋绽露,望一眼也让人心碎。妻子的嘴唇上下开合着,每吸进一口气,仿佛都要用很大气力,一双眼窝下陷的眼睛也变得迷离起来, 最后,终于在长林的脸上落定,断断续续地说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妻子……”
家里的女人们忙着趁她身体还没僵硬给她换衣服。换过衣服,长林的姐姐从里屋走出来,对已哭成泪人的长林说:“换下的棉衣棉裤还是结婚时婆家的陪嫁。”长林从小没了母亲,那是长林结婚时,姐姐一针一线缝好后送给弟媳的,她一穿就是十年。
我是在杨柳青监狱的会议室见到已是副监区长的郑长林的,这个敦厚、朴实的中年汉子, 今天提及妻子,仍唏嘘不止:“从发现她有病到死只有十天,在医院也只住了七天,我平时都干什么去了? 我早干什么去了?我真恨我自己呀!我现在就怕歇班,歇班回到家,我的心里就难受,就想哭。”
采访快结束时,他的寻呼机响了。他抹了一把眼泪,看了看寻呼机的显示屏,起身说:“对不起,监区里有点事儿,我先告辞了!”
临出门时我问:“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郑长林停住脚步,转身回答:“祁玉琴。”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双眸一闪,仿佛点燃了两颗火星……
为女儿下跪
虎年阴历二十九的晚上。
春节将至,节日的气氛已经随着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和肉香蔓延到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天津市李港监狱的监区里,犯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监舍楼里挂起了彩灯、彩带,春节联欢会的横幅也悬挂起来,不少犯人正最后一次串排自编自导的小节目,准备在明天的联欢会上一展风姿。
监区长边吉臣在监区里转了一圈儿,对有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布置了防范措施。回到办公室,端起茶杯刚刚喝了一口水,腰间的寻呼机就响了,他摘下来一看,是岳母家的电话号码。老太太有气喘病,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莫不是犯了病? 他忙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却是岳母,一听到女婿的声音,老太太带着哭腔几乎喊起来:“吉臣,快回来吧,孩子够呛了!”边吉臣脑袋轰的一下,一时愣在那里。怎么可能呢,早晨自己临出家门的时候,她不是还和小朋友们一块儿玩跳绳吗? “吉臣!吉臣!”话筒里传来岳母撕心裂肺的声音:“快回来吧,孩子在地上打挺儿,怕是不行了! ”边吉臣浑身一激灵, 仿佛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他冲着听筒大喊了一声:“赶紧送医院!”便放下听筒,交待了两句工作,找了一辆车直奔医院。
在观察室,边吉臣看到了女儿。她已经不抽疯了,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输着液,像是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岳母和爱人惊魂未定,她们告诉吉臣,医生已经看过了,初步诊断为癫痫,已经打了针,让在观察室里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边吉臣摘下帽子,擦了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感到心还突突的像一只奔兔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如果女儿有什么好歹,边吉臣真不知道如何面对。自从一九八三年从天津市司法警官学校毕业,分配到李港监狱当狱警,从队长、分监区长、副监区长到监区长,一步步干上来,一天也没有离开过犯人,几乎所有的节假日,所有的星期天都是在监狱和犯人一起度过的。孩子十岁了,竟没有带她正正经经地玩过一天。天津市有个青少年活动中心,女儿想去,自己一次次答应,又一次次失约,连那么懂事的女儿都不高兴了,认为爸爸说话不算话。也不是连半天的时间都抽不出,只是在监狱太劳累,回到家就想在床上躺着。每逢这时,懂事的女儿就会为爸爸脱去鞋,盖上被子,如果是夏天,还会拿来扇子为爸爸扇凉。她知道爸爸累,带领三十名民警管着六百多名犯人。这六百多名犯人可不像六百多名孩子,难管得很,打架的、想自杀的、想逃跑的,爸爸每天要操多少心,劳多少神啊! 所以,家里改善伙食,女儿舍不得吃总要给爸爸留着,有时一留两三天,边吉臣值班回不了家,等回家一吃,都变味了。而在家里时,边吉臣的烟常常“失踪”,因为女儿知道,抽烟有害健康,她希望爸爸的身体棒棒的,像一头牛!
望着女儿熟睡的面容,边吉臣在心里默默发誓,等女儿好了,一定要带女儿去一次青少年活动中心,高高兴兴地玩一天,女儿想吃啥,就吃啥;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女儿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边吉臣忙起身为女儿掖掖被单。在把女儿的手往被单里掖时,边吉臣的心忽悠一下,唉,女儿的胳膊怎么这么软,像面条一样一点点感觉也没有? 他再去抬抬女儿的另一只胳膊,和这只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急忙找来值班的大夫,大夫一检查也紧张了,孩子哪里是熟睡,分明是昏迷了! 大夫怀疑是脑血管破裂,建议赶快送专科医院。
在专科医院的急诊室,被叫醒的值班护士睁着惺忪的睡眼对抱着女儿的边吉臣说:“送儿童医院吧,我们不管。”边吉臣急了,双膝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跪在地上的边吉臣浑身战栗,不仅仅是因为紧张,还因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感掠过心头。他恨自己,膝下莫非生着软骨,怎么能在众人面前屈身下跪? 可是,那似乱箭穿心的羞耻感很快就被排天巨浪一般的父爱漫过了,并冲刷的没有了一丝踪影:“大夫,赶快救救孩子吧!孩子快不行了,我求求您了!”值班护士不为所动,冷冰冰地说:“告诉你了,送儿童医院!”边吉臣没有想到,他竟遇到了这样一个“冷血动物”!他恨得咬牙,想问问她,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是不是也有父母儿女?但看着怀中的女儿正从嘴角往外吐着白沫,便狠狠瞪了值班护士一眼,抹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跑到了街上拦车。在儿童医院一照片子,大面积脑出血,儿童医院治不了,又重新送回了专科医院。此时,东方已经泛白。
年三十上午八点,女儿被推进了手术室。
进手术室前,大夫让边吉臣签字。大夫说,孩子是脑血管畸形突然破裂,瞳孔已经放大,人够呛了,他们会尽全力抢救,但让边吉臣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边吉臣含着泪签完字,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手术做了四个小时,边吉臣和妻子手攥着手,哭了四个小时。
边吉臣,本是一条响当当的硬汉。那一年,监区里的一个犯人称霸,将另一个犯人打得眼睛只剩下了一条缝儿,边吉臣二话没说,关了他的禁闭。那犯人口吐狂言:“我马三长这么大,管我的人还没生下来呢!”边吉臣回答:“制不服你,我就不穿这身警服了! ”“告诉你,我虽进来了,我的兄弟们可没有全进来,你的脑袋不是肉长的?不怕给你凿个洞!”边吉臣冷笑一声,“笑话,怕死我就不穿这身警服了!”那犯人虽然气焰嚣张,但被边吉臣连关了三次禁闭后,老实了,找边吉臣要求提训,耷拉着脑袋说:“边大队,我服了。希望能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后来他刑满释放后,觉得边吉臣让他在监狱里栽了面儿,扬言要报复边吉臣。有一天,他把电话打到边吉臣的办公室:“边吉臣吗,我是马三啊!找你有些日子了,想会会你!”边吉臣说:“行啊,你说在哪儿啊!”“晚上,我在巨龙歌舞厅一号包房等你!”边吉臣把情况向监狱长做了汇报。监狱长说,要去,带上枪,再带上保卫科的两名民警。边吉臣一笑,那样叫他小看了咱们,我一人去。监狱长不准,边吉臣下班后还是换上便衣“单刀赴会”了。 他一脚踹开一号包房的门,马三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党一见神色威严的边吉臣,傻了!他们没想到边吉臣敢来,而且赤手空拳,只身一人。“你们不是想会会我吗?怎么个会法?今天我这一百多斤就打算搁这了!”那马三大惊失色,又点烟又敬茶,“边大队,我没想到你会来,你是条好汉,我服了。”事后,有人问边吉臣,怕不怕?边吉臣微微一笑,有嘛可怕的?邪不压正!
可是今天,边吉臣心里真是怕极了。他怕女儿离开自己! 平时没有感觉,一到生离死别,他才真正意识到了,女儿在他心中有多重多重的分量! 如果自己的生命可以换取女儿的生命,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女儿总算被抢救过来了,但半边身子不能动,也不会说话。女儿住院期间,边吉臣一有时间就陪在女儿身边。女儿说不出话,他就写了许多小纸条,上面分别写上:喝水、吃水果、小便……过一会儿便拿给女儿看一遍;女儿右手的功能没有丧失,有什么需要,就用右手指相关的纸条。边吉臣真后悔,在女儿能够说话的时候,自己却没有能像现在这样陪在她的身边,听她对自己说上一千火车的话语;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用一万盘的磁带录下女儿珠落玉盘似的笑声,银铃叮当一样的话语,以为永久的珍存。当初自己干什么去了,干什么去了?
那一天,守护了女儿一夜的边吉臣实在太困了,天快亮时趴在女儿的床边睡去。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膜,有如天籁。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女儿正望着自己,在一声声呼唤:“爸……爸,爸爸! ”边吉臣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下篇 铁血警魂
远古时,有一座大森林起了火,大量的树木被烧着,动物们四散逃窜。林中有一只雉鸡却挺身而出,它飞向远处的河,把自己的羽毛湿透了,再飞入森林灭火,如此往返,不以为苦。天帝问它:你这样做为了什么? 雉鸡回答说:我只想扑灭这场大火,好让森林中的动物都能有安身立命之处。天帝又问:凭你微薄的力量,怎么能扑灭这场山火呢?你打算干到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