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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道:“我住在客店里。”
“我家里正好有客房,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那里休息。”周赫煊说。
徐志摩乐道:“那正好,今晚可以跟周兄促膝长谈。”
周赫煊狂汗,怎么老徐的话越听越基?
不理这位容易激动的儿童,周赫煊坐下继续忙活。他要负责为希望小学编语文教材,顺便把自己的私货也装进去,其中重点在于爱国教育。
比如小学一年级第一课内容,就是:“我是中国人,我生在一个伟大的国家,我立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编小学课本很难,因为必须得顾虑小孩子的接受程度。刚刚那三句话里面,其中“一”、“个”、“立”、“中”、“而”属于需要学习的生字,其他都不用掌握,只要死记硬背把整句话记住就成。
当然,不是所有课文都是周赫煊编写。他找来了如今中国各地七八个版本的小学教材,去芜存菁,把自认为合理合适的都选进去。
周赫煊倒是想推广拼音,可惜这个工作必须依靠政府,民间团体很难办。
当天晚上,徐志摩兴致勃勃地拉着周赫煊聊天,从文学诗歌谈到国外见闻。
周赫煊是啥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一通畅谈下来,徐志摩就仿佛遇到了知己。他发现周赫煊的许多观念都跟自己相同,到了半夜还舍不得去客房休息,睡在周赫煊床上继续瞎侃,聊到高兴处还喜欢拉手,把周赫煊给恶心坏了。
055【少女情怀总是诗】
徐志摩从北平跑到天津,孟小冬却从天津去了北平。
天津有很多京剧名票名师,孟小冬耗费两年时间拜访请教,早已身兼各家之长。前阵子孟小冬去北平,又结识了谭派名家陈秀华,虽然没有正式拜入门墙,却被允许跟在陈大师身边学艺。
为此,孟小冬专门在北平买下两栋四合院,打算把上海的父母和兄弟都接来。她有钱得很,银行存款上万大洋,都是以前演出赚来的。
大清早,孟小冬锁门外出。今天陈秀华的戏班子有场演出,她要去全程观摩,从中领悟一些谭派技艺。
“咿呀!”
隔壁四合院的大门打开,走出一对小姐妹。姐姐大概十三四岁年纪,肤白貌美、楚楚可怜;妹妹也有十一二岁,不过容貌要逊色许多,还是个黄毛丫头。
姐姐瞅了瞅刚出门的孟小冬,好奇问:“这位小姐姐,你是刚搬来的吗?”
“是啊,我叫孟小冬,住在26号,”孟小冬朝旁边一指,“25号我也买下来了。”
姐姐似乎感觉孟小冬特别亲切,欢喜道:“那我们可是邻居了,我住27号院。我叫王敏彤,这是我妹妹王涵。”
姐妹俩其实并不姓王,而是复姓完颜,姐姐叫完颜立童记,妹妹叫完颜碧琳,乃是皇后婉容的表妹。她们前几年都住在王府里,最近张作霖把王府买下,一家人遂搬回东四三条胡同祖宅。
孟小冬跟王敏彤聊了几句,便走到胡同口叫来辆黄包车,前往朝阳门内的烧酒胡同。
烧酒胡同路北有一栋前清王府,在乾隆时叫恒亲王府,嘉庆后改名亲王府。不管是什么亲王,现在都如过眼云烟,奢华尊贵的王府已然变成商贾巨富的居所。
今天府里的老太太八十大寿,宴请四方宾客,这种盛会怎少得了戏班子?
孟小冬在王府侧门下车,稍稍等待片刻,陈秀华也带着他的戏班出现,众人汇合后集体进入府内。
时候虽早,佣人们却已忙活起来。一张张桌子板凳被搬出来摆好,杯碗盘碟堆在后院足足二十几箩筐,光是负责洗碗的佣人就有十个。
临近正午时,化好妆的戏班子开始登台,前来贺寿的宾客也逐一落座。
“小冬,你去下面坐着听戏吧,看得真切些。”陈秀华吩咐说。
孟小冬笑道:“站在戏台旁边就可以,下面坐的都是客人,我怎么好意思去。”
“没事,我跟主人家说好了。”陈秀华的面子很大,他爷爷是清宫内廷供奉,父亲是著名的大青衣。
孟小冬没法拒绝,给陈大师道了一声谢,便离开戏班后台去寻座位。比较靠前的桌子她是不敢坐的,客人都是有头面的人物,她只能找靠后的角落。
找寻片刻,孟小冬见有张桌上全坐着年轻女子,而且个个身穿文明新装(上衫下裙),看样子都是些女学生。
“请问,这里还有空位吗?”孟小冬过去问道。
其中一个少女笑言:“随便坐吧,我们也是客人。”
孟小冬捡位置坐下,随口问道:“你们是哪所学校的?”
“燕大女院的,”那少女很是健谈,说话跟打机关枪似的,“我叫杭淑君,她叫周媛,她叫陆蓓西,她叫冯招娣,她叫……”
燕大就是燕京大学,由四所英美教会学校合并而成,分男院和女院,首任校长是司徒雷登。新中国成立后,燕大被裁撤拆分,各院系分别被并入清华、北大、政大、财大和民族大学。
孟小冬朝众人点头敬礼,笑道:“大家好,我叫孟小冬。”
正说着,突然又跑来一位少女,急匆匆坐下说:“下午婷婷她们要开诗会,都别乱跑啊,到时候一起去凑热闹。”
“我要在这儿看戏呢,”冯招娣道,“今天的压轴戏是陈大家亲自登台。”
“京戏有什么好看的?老掉牙的东西,”杭淑君不屑道,“还是诗会更有意思。”
最后坐落那个少女,扬着手里的报纸笑嘻嘻说:“这一期的《诗镌》,我发现了两首好诗!”
陆蓓西连忙问:“谁写的?徐志摩、朱湘,还是闻一多?”
“都不是,”那少女得意笑道,“哈哈,你们准猜不到,是写《大国崛起》那个周赫煊。”
“他还会写诗?”杭淑君惊讶道。
“咳咳,我给你们念念,”少女摊开报纸,清了清嗓子,“《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众女生正竖起耳朵往下听呢,谁知那少女突然停住。
“没了?”周媛问。
“没了。”少女道。
冯招娣说:“也太短了吧,才两句。”
“诗不在长,在于精妙,”那少女感慨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多妙啊,短短两句话,就描述出当今黑暗的社会,而且还激励我们不要畏惧黑暗,要寻找光明的未来。要我说,周赫煊的诗才一点不亚于徐志摩和闻一多。”
众女生默默回味着那两句诗,愈发感觉余韵悠长,深含至理。
孟小冬却是抿嘴一笑,那位周先生貌似什么都会呢,居然又做起诗来了。
少女又说:“还有一首《见与不见》,大家听着啊: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全场安静,女学生们都说不出话来。
在徐志摩眼里,《见与不见》只是一首抒发情感的小诗,《一代人》才属于神来妙笔。
但对于青春年少的女学生而言,《一代人》或许有些味道,《见与不见》却是真真富有才情的好诗。
不愧是被《读者》推崇的毒鸡汤,这一桌少女都中毒了。
“感人至深,周先生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应该是周先生写给爱人的情诗吧。”
“要是哪个男人给我写这种诗就好了。”
“嘻嘻,大庭广众发春梦,不知羞!”
“要你管!”
“……”
听着这一桌女生的欢笑打趣,孟小冬却有些怅然,喃喃自语道:“默然相爱,寂静欢喜,他是写给谁的呢?”
那些女生又说:“希望小学正在北平招聘教员,周先生就是主事人哦。你们谁想去?”
“我倒是想去,家里肯定不答应。”
“就是啊,我还准备毕业后去法国留学呢。”
“周先生会不会来北平?他若是亲自来,我定要去看看。”
“……”
燕京大学属于教会学校,里面的学生都是富裕家庭出身,还真没有愿意当小学教员的。她们对此兴致勃勃,多半出于跟风随流的心态,热衷于追赶爱国和进步的潮流。
孟小冬手托香腮倚在桌上,眼睛盯着戏台,却没心情看戏学艺,而是想着天津那边的人。她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反正周赫煊给她的感觉跟旁人不一样,就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
056【接连登门】
报馆,社长室。
冯庸正翻看着刚刚编好的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周赫煊吐槽道:“我说冯五爷,你好歹也是东北军的空军司令。如今南口那边正打仗呢,怎么有空天天往我这里跑?”
“空军宝贝着呢,”冯庸自嘲地笑道,“如今飞机全窝在东北,根本就没开过来,我这个空军司令就是摆设。”
周赫煊想想九一八,暗暗腹诽:空军是挺珍贵,全他娘留给日本人了。
冯庸合上书稿说:“你这课本编得不错,像那么回事。对了,咱们的希望小学真不教音乐啥的?”
“小孩子学音乐做什么?”周赫煊为人很务实,连办教育也是如此,他说,“有国文和数学两科足矣,国文锻炼学生的读写和理解能力,数学锻炼学生的逻辑思维。三年级可以再加一门思想品德课,从小进行爱国教育,把古今中外的民族英雄全编成故事,免得将来培养出一批汉奸。”
冯庸皱眉道:“我看你写的《大国崛起》日本篇,似乎料定了日本会侵略中国?”
周赫煊笑着反问:“你生在东北,长在东北,难道一点察觉都没有?”
“日本……该没那么大胆子吧。”冯庸还抱着侥幸心理,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日本人这些年在东北各种秘密动作,其测绘出来的地图,比东北军的军用地图都精密。这是想干嘛?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
周赫煊说:“现在日本国内分为两派,政客想着慢慢蚕食东北,军人叫嚣着要出兵占领,就看最后哪一派能得势。”
“这个我知道。”冯庸点头说。在东北的日本人也分为两派,一派激进,十年前就密谋刺杀张作霖,幸好失败了;另一派温和,比如给张作霖当顾问的菊池武夫,就属于温和派,这些年给张作霖出了不少主意。
当然,因为张作霖太狡猾,日本人始终占不了太大便宜。菊池武夫近年来也憋不住了,开始主张武力征服中国,两年前还担任了奉天特务机关长。
说起来就是这么好笑,张作霖的特聘顾问,是日本的特务机关长。东北军的各种详细情况,早就被日本人摸透了,他们对东北军的了解,估计比奉军将领自己都更清楚。
“但愿国内早日和平吧,单靠奉军是打不赢日本人的。”冯庸叹息道。
日本关东军规模虽小,但真正打起来必然增兵,而奉军派系内斗严重,根本就不能全力以赴。别的不提,就说褚玉璞和张宗昌两人,一旦和日本开战,这两个家伙肯定只顾自己保命,不背后捅刀子已是大幸。
张宗昌张大帅那真是能屈能伸啊,不信且看下面一段对话
张宗昌:“他m的,这是哪个龟孙子的计划,弄得我们这样。”
郭松龄:“你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