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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终于不同了,九龄秀扎好了腰带,又把两套换用的头面和衣服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因为齐班头特意过来强调了好几次,每场都要光鲜亮丽,大有把家底儿掏出来给贵客看个遍的意思。
这会儿绿牡丹早就守在大幕后面了,她正要偷偷掀帘子看外面贵客来了没,到底长什么样,手就被齐班头拿着扇子敲了一下。
这一下敲的并不重,绿牡丹却皱着眉头,瞪了齐班头一眼,然后不停的朝自己的手吹气。
齐班头没管她,而是回头对着后台的这一帮伶人,沉声道:“都给我放警醒些,这里的贵客,名伶的戏都是常看的,拼了一身本事认认真真的演,人家都未必看得入眼,要是你们分了神,你当人家看不出来?在台上别给我眼神乱瞄乱飞的,是贵客看你演戏,还是你看人家?”
齐班头话音落下,他虽然背对着绿牡丹,但大家心里自然明白,他这话里面连绿牡丹都捎上了,这下更没有人敢多言语,后台静悄悄的,单等着时间一到,锣鼓开场。
后台这里安静的甚至有些尴尬,台下却是一派忙碌场面。
锦绣台的陈老板也万万没想到今天会迎来这两位贵客,两位客人出手之大方,在霍都这地方也是出了名的,而且他们能来锦绣,本身就是两块金光闪闪的活招牌啊!怕不是以后锦绣的上座儿都要涨三涨?所以锦绣今天早早在外面挂了包场牌子,根本就不接待别的客人了,一大早让人人把桌椅擦的锃明瓦亮、一尘不染,又将各样的小点心、时鲜水果都用洁白的细瓷盘子装了,叫了四个伶伶俐俐的小僮儿在屋里候着,他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袍,小跑着到戏园子门口去等。
约等了一刻钟的时间,陈老板才看到夜色中不远处来了十来个人,后头还跟着轿子,心知这一定是贵客的女眷了,急忙赶上前去,躬了腰拱手拜道:“都守大人,萧六爷,您二位携宝眷莅临鄙处,锦绣台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小人也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第四章 西厢
那一群人,前面是二人并列而行,左侧是个中等身材的大汉,脸面黝黑,一大把络腮胡子,双目炯炯有神,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着赭红的长袍,腰间是白玉扣带,一看就价值不菲,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开一折之间隐约可见是一只娇娇嫩嫩的杏花绘在上面,笔法能看出来是极传神的,但配着这样一个糙脸大汉,颇有种怪异感。
这大汉的随从到颇为简单,只两个小厮,并没有带家眷,看到陈老板躬身而拜,看都没看的虚扶了一下,只顾着转了脸,笑嘻嘻的看向右边同行之人,道:“萧六爷,您先请?”
右边的萧六爷轻笑着摇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轿子,拱手道:“李大人先请,我内人行动不便,要慢走一步。”
李都守也不纠结这个,爽朗的“哈哈”一笑,阔步挺胸的快步进门而去,陈老板没想到,到了这里两位客人不是一同进去,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跟着李都守进去,还是在这里陪同萧六爷。
萧六爷善解人意的道:“陈老板请为李大人引路,我随后就到。”陈老板这才急忙也跟进了门。
萧六爷这才缓步走到轿子前,掀开轿帘,伸过手去。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搭手过来,反而是一对金莲先落了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自己撩了帘子,一个美人出了轿门,并不理睬等着搀扶她的萧六爷,站稳后,才缓缓的向前走去,虽然步伐又小又慢,仍是能看得出腿脚有些不太灵便,但上身却晃都没晃,端庄之极。
萧六爷看着她的背影,自己摇头轻笑了一声,扔了帘子,仍然赶上前去,和那美人并排而行,手臂却小心翼翼横在她背后,似怕美人摔倒一般。
到了门口,美人犹疑了一下,伸出手去,萧六爷早就把帷帽拿在手上,轻轻柔柔的戴在美人头上,又仔细将她头发理好,二人才迈步进去。
陈老板刚安排了李都守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听见声响,回头望去,就看见一男一女向戏台这边缓步而行,虽然看不清面容,从身形也觉得这二位身姿卓然,陈老板心里就突然闪出了“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这么句戏词来,待走近了,萧六爷问他可有雅座,陈老板才晃过神来,急忙点头道:
“有,有有!”
陈老板心中暗自庆幸,辛亏今天把锦绣台为数不多的几间雅座都打理了一遍,急忙让两个僮儿引路,萧六爷走到那女子身边,低声问了一句,女子摇摇头,伸出手做出了阻止的手势,便慢慢跟着两个僮儿而去。
到了楼梯口,陈老板看着她抬腿落足都显得费力,左手按在扶梯上,雪白的手背上浮现了筋脉的青色,想样子极为用力,这才知道萧六爷的内眷原来行动颇为不便。
神仙眷侣忽有了这样的瑕疵,陈老板心里颇为惋惜——但即使这么费力,萧六爷家这位内眷的上身却依旧挺得笔直。
“这功夫!便是当红的几个大青衣可也是没有的吧?”陈老板心中转念又道:“我这是胡思乱想什么呢!怎么能把萧六爷的内眷和伶人相提并论?”
萧六爷一直目送着那女子转过楼梯,才落座,李都守方才只抬眼看了一眼,便目不斜视的看着空荡荡的戏台子,这会儿才向右边儿转了头,对萧六爷道:“六爷,开锣?”
萧六爷满脸歉意的道:“劳李大人久等了,开锣吧。”
李都守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回头对陈老板点头示意开锣。
《西厢记》是牡丹社的拿手戏。
这出戏对崔莺莺和红娘要求极高,恰好牡丹社就有两个很好的旦角儿。一个绿牡丹,一个九龄秀,在沿江一带居然还都小有名气,当生意不好时,齐班头就上这出戏,往往都能上座**成。这次能得以在锦绣台出演,甚至吸引了两位贵客来看,不消说是有这个原因在内的。
锣声响起,第一场《渡河》,原本这场就很难看出什么出彩的地方,加之台下寥寥数人,想必贵客也没有大声喊好的道理,所以这台上的锣鼓喧天,反而衬得台后众人心里空落落的没底儿。
绿牡丹担忧的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又看向九龄秀,见她闭着眼睛,脑袋还随着前台传来的鼓点一顿一顿的,不由得有些气紧,跺了跺脚,干脆不再看她了。
台下却是一派和煦,李都守和萧六爷正在边品茶,边低声交谈。一直到第二场,两个人才转头望向戏台,待到九龄秀扮演的红娘一句念白出来,脆生生的嗓子,又不失甜润,二人不约而同的眼睛一亮,再到崔莺莺缓步登上台来,一句“乱愁多怎禁得水流花放”唱将出来,二人又齐齐的微微颔首。
萧六爷不紧不慢的荡着茶叶,这绿牡丹嗓子也是极好的,曲调唱的中规中矩挑不出毛病,想来花了不少功夫,很值得一听了。但最出彩的却是妆容,端庄又带着些春思慵懒,很会画,很衬今晚这场《西厢记》。
李都守斜眼看了一下萧六爷,不动声色的把眼光重新放回台上,暗道牡丹社果然还有些真本事,他原本是不想来看这些草台班子的戏的,只是有人推荐,又听闻萧六爷有意前来听戏,这才答应了给锦绣台的老板一个面子,没想到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
草台班子的女伶惯常有的一个恶习就是不够庄重,无论演什么角色都恨不得媚眼儿满场飞,这绿牡丹和九龄秀,非但台风稳重,而且做戏和唱都着实不差!
陈老板在旁边抹了把汗。看到这二位专心看戏,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来了。
每年数不过来的戏班子在锦绣台登场,他虽然没那个幸运得见那几位名伶巨匠的戏,但也看过不少戏,这场《西厢记》,不客气的说,全是靠绿牡丹和九龄秀撑起来的。尤其是和张生的戏,那位小生着实不怎么样,做戏稀松平常,嗓子一到高处就水的不得了,扮相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风流倜傥四个字,亏得九龄秀饰演的红娘,左右穿插,一个人带起了三个人的气氛,最妙的是,她带的又恰到好处,又一丝一毫都不曾抢过绿牡丹的风头。
第五章 一轮红
陈老板看着前面这两位贵客,心道:“这戏我都能看出门道来,这两位内行中的内行就更不用提了,绿牡丹可惜,但最可惜的却是这个九龄秀,这种戏台子上的‘人来疯’,那可是块宝啊!只是在这班子里,怕是没什么前途。”
正想间,已经到了《寄方》这场的尾声,那张生得意洋洋揽着崔莺莺心愿得偿,施施然而下,红娘想跟着小姐过去,却被拦在门外,玉手作势揉着额头,跺了一下脚,又回头看去,片刻,一声轻锣,那只纤纤手指戳着嘴唇处,眼里露出懵懂神色来,端的是娇憨无比。
李都守这时候才“咦”了一声。
萧六爷也坐直了身子,他也看出来了。正这时楼上下来了一个丫头,走到萧六爷前面矮了身子,轻声道:“娘子有话传过来。”
萧六爷低头道:“说罢。”
那小丫头却看了一眼李都守。
萧六爷抬头,道:“家里丫头顽皮。”
李都守摆摆手,突然来了兴致,道:“不妨事不妨事。什么话,可能说给本大人听听?”
小丫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拿一双眼睛瞅着萧六爷。
萧六爷心中不悦,微微皱眉道:“李大人宽厚。你直接说吧。”
那丫头才直了身,清脆的道:“娘子说,那张生漏了一句词。”
李都守倒笑了,道:“六爷的宝眷也是懂戏之人。丫头,漏了什么词呢?”
“安得后羿弓,射此一轮红。”丫头接着道:“娘子让我特意说给六爷听。”
“哦?”李都守的表情顿时玩味起来,看着萧六爷露出似恼非恼的神色,也不说什么,转头看着台上。
这么一会功夫,已经到了“拷红”一折了,这出《西厢记》也即将唱到尾声。
萧六爷却不能不管,只能略有些恨恨的沉声道:“去跟娘子说,让她不必这么操心。”
丫头倒是有些怕萧六爷这副样子,怯怯的施礼下去了。
这场拷红,九龄秀演的极为出彩,尤其是躲闪棍棒的身段,楚楚可怜中又显得灵巧活泼,把红娘的小聪明和小心眼儿都演出来了。
李都守眼中有了这“一轮红”,越发看的酣畅淋漓,萧六爷却静不下心来了。
他斜瞥了一眼李都守。
时逢盛世,霍都就是这盛世里的文萃之地,也是全天下的戏班子都想来闯一闯的地方。
萧六爷大概七八年前来到霍都,为的就是在这南来北往交汇之地遍采曲音。李都守其人,他以前就听说过他的轶事,来到霍都后,更是没少打交道,尤其是在赏戏的时候。
这个人相貌看起来粗糙,心却一点都不糙,也不是不懂曲音之人,相反,还相当内行,对各地戏曲颇有见地。只是,这位李都守在懂戏之外还有一个要不得的毛病——贪花好色,而且只好女伶之色。而自从萧六爷来到霍都,李都守在好女伶之色的毛病之上,又填了一层更讨厌的,就是但凡他萧六爷多看一眼的女伶,哪怕原先无意也要据为己有。
原本萧六爷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反感的,很多女伶觉得做个都守后院的姬妾,总比做个天下间居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