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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些披帛有的并不合适,反倒拖累了商雪袖。
若是太重,则越到后面越累;太轻,挥舞的时候难以定型,便失了美感。
这戏还是初排,而且商雪袖曾说过这是送给燕春来的压箱底儿的戏,言外之意,她不能轻易外传,所以现在整个戏园子门窗四闭,怕给人偷学了去,因此这屋子里面极其闷热。
燕春来见商雪袖甩下了现在披着的丝帛,又要拿起下一条继续,心里边儿心疼起来,急忙跑到台上,拿了用温水浸过的布巾送了上去,道:“师父且先歇歇,喘口气,我这儿让人熬了酸梅汤,您好歹解解渴,看您这大冬天都是一身的汗了。”
商雪袖皱着眉头接过了酸梅汤,浅浅尝了一下,是燕春来按着她的习惯,特意做成了温热的,只是喝的时候不痛快而已,但解渴的效用却是一样的,而且还不伤嗓子。
她饮了几口,又做了几个放松的动作,这才重新站到台上,一直到了下午傍晚时分,她才皱着眉头挑出了一条,挑着眉毛问燕春来道:“可记得这条?”
燕春来想了一会儿道:“这条大概是四十五尺的长,我看了一天,若是三十尺的,难免有未尽之意,若是五十尺的,则后稍不太容易甩飞起来,太过用力的话,身姿肯定要刚猛了,有违天女柔美的初衷。所以四十尺左右的应该是合适的。”
商雪袖点点头,又道:“你说的不错,看的也还算仔细,还有一点,人的气力有限,如果下了太多力气在这绸舞之上,那么唱的时候,极容易断了气,声音发颤还是好的,如果唱的上气不接下气,跳的再美也没用,只会让人喝倒彩。”
燕春来轻轻摸着那绸带,犹疑道:“可这条,我总觉得略轻了些。”
“是。”商雪袖道:“但是这条是最趁手的了。”
她内心仍然是喟叹不已,如果程师在身边,一定能挑选出更好的。
她道:“其余的太重了,就算是我,挥舞起来也极为耗力气,而且飘逸感不足,太轻的话……既不易成型,而且有一点点旁边过来的风,就容易被吹走。这条是稍嫌轻了些,我还要处理一下。”
第三百九十四章 巧思凝
商雪袖叫燕春来将其余的披帛叠好收起,径直收到了自己的箱子里。
这些也花了她不少钱,说不定以后就能用上,竟然算是她的第一批私产了。
定了料子,只是第一步而已。距离能在戏台上用,还差得远。
商雪袖除了白日固定要给木鱼儿批改课业,就是在外奔走,又熬了几晚上,这才挑了一个晚上没有挂牌唱戏的清晨,封了场子,将燕春来和鼓师、琴师叫了过来,劈头却是对着燕春来问:“我让你看的典故和戏词如何了?”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不知不觉带了六爷当日询问她的语气。
燕春来倒不像当日的自己那么忐忑,这姑娘有些儿没心没肺,这样的问题,若是答不上来,十有**会腻过来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又是撒娇又是耍赖,想当初她哪敢这样待六爷?
她凝神听着燕春来回话,她自然不会指望一个小姑娘就懂得佛经里的深意,听她大概说了些“芸芸众生”、“万物平等”七拼八凑不着边际的话,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苛责,道:“你也是用了些心思,不过现在的你,不懂也是常理,你若是真的跳出了佛经的意思在里面,这戏还不一定好看。”
燕春来眨巴着眼睛看着商雪袖,她的面目就像那幅画中的天女,虽然眼眸不是低垂的模样,可却露出柔和的目光来。
那目光,不只是看着她,看着木鱼儿、看着班子里的其他人,都是如此。
商雪袖轻轻放下了茶碗,道:“春来,你走神了。”
燕春来这才红了脸,道:“对不起,师父。”
“戏词写的可美?”
“美啊。”燕春来眼睛又亮了起来,道:“琅琅上口,而且一看到戏词,就能想到天宫是什么模样,肯定是云蒸霞蔚的,神仙们在上面飞来飞去,仙鹤啊、奇花异草啊……”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说起了“蟠桃儿”、“龙肝凤脑”,一幅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模样,商雪袖不禁笑起来,也不忍心纠正她佛国并非天宫,待她说完了,才点点头道:“就这个路子就好,我怕你自己都想象不出来这样儿的美景,又岂能演给人看?”
商雪袖起了身,道:“我在台上,你在台下仔细看,不可疏漏。”说罢从身侧的包裹里拿了绸带出来。
她素日里教燕春来都会提前换了练功的衣服,今日尤其不同,过了约一刻钟,她才从后台走到戏台之上,已是换了一身宫装式样的练功服。
为了方便伸展,那裙裾做的极大,上身则是窄袖交领的短袄,袄子下面扎在宽宽的腰带之中。
燕春来眼睛也不眨的看着商雪袖手中那一摞层层叠叠的绸带捧到台上,还未打开,便能看到那晕染的五色的绸带,内里似乎还闪耀着金光。
商雪袖便冲着早在戏台子右下角的鼓师和琴师点了点头,一阵似乎由远而近的鼓声瞬时响起,商雪袖这才应着鼓点,施施然迈步从台侧而上。
燕春来脖子不由得往前抻了抻,见到商雪袖手臂一抬一放之间,原先交叠着搭在她臂间的绸带顺时展开,就如臂间有两条奇光异彩的波浪,泛到了戏台之上!
她凝神看去,才发现那彩带从肩颈处分别向两侧晕染,依次由蓝而青,由青而黄,再到末端的轻粉,已是交替了数种颜色。
这不过是纵向的,而在商雪袖挥舞间,似能看到就算是尺余的宽幅上,也并不单调,深浅不一,当真如同繁花交织,一片花海凝聚在了这条披帛之上!
燕春来不由得赞叹起来,难怪师父弃了花篮!
这一条绸带,如同染尽了世间花色!
如果再带花篮,实是画蛇添足了。
商雪袖双臂交替着,将那绸带随着鼓点分别向戏台子之外甩来,在燕春来眼中,亦如同阵阵春风拂面,甚至她能隐约嗅到百花香味!
可师父让她看,却不是仅仅让她看着赞叹的,她眼尖的看到那绸带两段的末梢是淡粉色,那是春日里最热闹、最常见的颜色,却巧妙的用金黄色的丝线绣了不知道什么样的花纹上去,顿时明白过来。
金线坠重。
若在长绸尾稍做此加工,便可以弥补这条绸带略轻的不足,而且金色如同万千花蕊摇落,便是看起来,也极是华丽吉祥!
商雪袖……燕春来怔怔的看着舞台这个身段曼妙的身影,她已经跟了师父很长时间了,可是师父身上永远有她及不上、学不完的东西。师父年纪并不大,不过才二十几岁的,不懂得为什么就如同一口古井,里面似乎蕴含着宝光,那宝光来自古井深处,那么引人遐思,引人探究。
燕春来只出神了这么一会儿,鼓师的鼓点密了起来,几下重重的敲击以后,琴声响起。
商雪袖便开了口。
只是一开口,却又立刻停止了。
一时间,她呆立在台上。
鼓师和琴师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便也停了伴奏,等着商雪袖发话。
而燕春来却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唯有这个,她懂。
她从未听过师父的青衣,可也知道,那一定是极美的一把好嗓子,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响亮的名头!
女伶长得漂亮,自然有人捧,可若要天下人认同、曲部的人认同,却只有拿了真本事出来!
她只觉得可惜,太可惜……若是师父来演这出戏……也许,燕春来看着台上的身影,突然觉得那身影第一次露出了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遗憾之意来。
这出戏,也许原本就是师父写给她自己的戏吧?
燕春来向前走了几步,若要安慰,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在师父眼里,若是被她这样的小角儿安慰,岂不是更加悲戚?
在燕春来的犹豫和顾虑重重之中,商雪袖却已经恢复了过来,没事一样的对着乐池那边打了暂停的手势,回头对着燕春来柔声道:“你来唱。可能唱下来么?”
燕春来点点头。
商雪袖笑道:“这样也好,能摸清唱词和每个动作间的关联。”
说罢她收拾了绸带,再度从舞台右侧从头开始。
第三百九十五章 天女之舞
燕春来不敢再胡思乱想,只是擦了眼泪,暗自平复着呼吸,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商雪袖在台上。
一直到她开口,商雪袖甚至还抽空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她这才明白过来商雪袖的意思。
看着商雪袖的绸舞,再唱着唱词,燕春来更加深切的明白那唱词对应的舞姿了!
就如同唱到“大鹏展翅”的时候,绸带便被商雪袖直直的甩向两边,又直又长,几乎拉成了一条线,那一条线又被她立刻抖起,在修长的手臂两侧甩动成了大大的波纹,当真如同大鹏展翅一般。
而“佛光乍现”处,则是彩带在头顶交织而过,如此往复数次,次次都是在商雪袖的头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半圆,就如同天上一弯虹光,普照天地。
燕春来眼神粘在了商雪袖身上,她现在只做动作,胸口却没有什么剧烈的起伏,可见气息平顺充裕,就算是师父要自己个儿发声唱,也定然不会气力不济。
可要是换成她跳这样子的一套绸带舞,一定唱不下来!
这场在燕春来眼中如同仙人之舞的戏,眼看就到了尾声。
商雪袖摒了气息,打着旋子在戏台子绕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裙裾飞扬,而彩带就环在她的周身,速度那么快,如同一颗华光四溢的琉璃球儿,实在是让人目眩神迷!
且不说燕春来,就算是那两个师父都已经看的呆愣了!
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儿,商雪袖到了戏台子的左侧角,一个鼓点儿过后,稍有停顿,却是向着台子右前侧腾空而跃!
若不是燕春来还要唱最后一句,她几乎就要目瞪口呆了。
商雪袖这一跃,跨度极大,几乎跃至了舞台正中!
而这一跃,也不像普通的身段动作后面还紧接着跟头、垫步什么的,而是直接屈膝蹲了下去。
燕春来知道这一冲劲头有多猛!
可商雪袖却稳稳的蹲在那里,晃都不曾晃一下!
她双手已经合十,眼睛微垂,嘴角含笑的看向台下,一如一座白玉雕成的天女像,唯有她身后的绸带,长长的,将将从空中飘落。
一动一静,仿佛在告诉看客,这台上曾有天女下凡,曾有云外弦歌,曾有飞天之舞。
而歌舞过后,恍若一梦,那曾经跃动于戏台上的身影,还有经由那身影带来的烟霞璀璨、百花摇落,都凝结成了这一幅极美的静止的名画。
燕春来呆呆的看完了这场商雪袖给她演示的绸带舞,只觉得一辈子也演不出师父的风姿。
商雪袖收了绸带,走到燕春来面前,也有些担忧,她在练的时候,自是觉得唱作均可,可是以燕春来目前的用气功夫,若是掌握不好绸舞的力道,恐怕唱的就要吃力。
她想了想道:“这出戏唱的不难,因为这出戏彩在舞蹈,难在舞蹈,所以我的唱腔也编制的四平八稳,要的就是个中正平和。”
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