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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
萧六爷送了那人出去,片刻便又回转了来。
商秀儿还在路边站着,在刚才短短的一瞥中她看到那人留着络腮胡子,似乎脸盘并不大,所以给她的印象也只有胡子了,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笑了一下,身前的萧六爷道:“笑什么,你知道他是谁?”
“是谁?”
“他是李玉啊。”萧六爷看着远处。
这下商秀儿笑不出来了,她情不自禁的揪紧了胸口的衣襟,颤声道:“他——他就是李玉啊!他认出我来了吗?”
“认出来了。”
“那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你在我萧园里,他不会来萧园要人。”萧六爷仿佛浑然不在意一般,说完便进了屋。
商秀儿呆呆的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方拖着步子往莺园走。
进了屋,没有看到谷师父,反倒有些庆幸自己这副又颓废又害怕的样子不会有人看到,只拿了块帕子沾了水,瘫坐在窗户边上的书桌旁边,用帕子盖了脸,过了一会儿,才觉得脸上的**消了些,似乎心里也平静了一些——既然萧六爷不怕,那就没事吧。
她在想内宅。
今天她承受了秋海棠的敌意,虽然无辜,但是她自己并不是没有责任的。
原本可以拒绝这场邀请,她没有开口,反而进了内宅,所以后面的事情她无法控制,也没法应对——究其原因,到底还是她内心有些好奇。
她好奇萧园里的女伶们,好奇她们平日如何消遣,好奇赛观音和她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除了好奇,她还怕得罪了这些萧六爷的女人们,寄住于此,在她们的眼里自己又多得萧六爷看重,不卑不亢,这四个字说起来多么容易,可是却难以做到。
商秀儿摇摇头,帕子已经由微凉变得温暖,她的心思也清明了许多。
她商秀儿于萧园,终究是个过客,萧六爷教她,却不曾让她拜师,想也知道,是想表明教过以后不希望再有什么牵扯吧?
这也原本就是她的意愿啊!学成之后,她要离开这里,走遍天下,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成为能和那些名角儿齐名的伶人,既然如此,在意是否会得罪萧六爷内宅中的娘子们岂非多余?
但是,商秀儿放任着自己坐没坐姿的靠在椅子上,窗外的春光正好,她也是真的为她们可惜着。
描写春色的戏里多么常见,但大多在演绎的同时,也都会伴以伤春之意,杜丽娘有“锦屏人忒看地这韶光贱”之感,张生也会说“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戏里修炼了千年的白蛇都会唱“桃李花开水自流”,就连王宝钏在唱着“屈指算惊蛰到九尽春”、做着挖野菜的动作时,何尝不是一吟三叹的自怜着十八年耗尽青春的命运?
无论男女、无论寿数长短、无论贵贱,时光易逝。
商秀儿有多么可惜活梦梅她们,就有多么庆幸自己的青春不曾辜负。
她呆呆的看着书案上自己写了一多半的课业,心里总是觉得她们最好的时光在进入萧园的时候就终止了。
这次课业和以往是不同的。
商秀儿知道萧六爷说戏有讲究,如寒冬的时候讲《南天门》,秋天的时候讲《西厢记》的《长亭》一折,都是应着四季景儿的。
第三十八章 所谓虚度
幸得萧六爷这样安排,商雪袖对这些戏的感悟的确更为深刻。但这回本应该一个月一次的说戏竟然拖到了三个月,商秀儿的回课一直到春末夏初时节才放到了萧迁的书案上。
这期间萧迁没有派人来催,商秀儿也没有问为什么,她觉得大抵自己摸对了路子,这次萧六爷恐怕是刻意让她心无旁骛的体验这段完整的春来春去的。
萧迁皱着眉头看着一厚摞誊写的工工整整的课业,商秀儿虽然准备的自觉得颇为充分,但站在萧六爷面前解释时仍然有些忐忑,可是出乎意外的,萧六爷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问许多刁钻的问题,反而似乎兴趣缺缺,心思没有在这次说戏上,商秀儿得了一声“尚可”,便被萧六爷摆手请了出去。
商秀儿出了莫忘居,轻轻松了一口气,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不甘心,她本以为这样长时间的准备,可以得到萧六爷更多的指点。
她回头看看轻轻摆动的竹帘,仍可看到萧六爷坐在窗边,幽青的竹色里静静的沉默着。
萧迁不知不觉坐到了日暮时分,屋里暗了下来,丝丝缕缕的残阳的光线费力的穿透竹帘,在他面前的纸张上留下一道道的明暗光影。
在商秀儿这份答卷里,最触及他内心的便是“辜负”二字。
戏词里有云“有花堪折直须折”,他何尝不想呢?曾经他那么想培养浇灌出一朵名冠天下的花,可在含苞待放的时候,花茎却生生折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花枯萎凋谢。
他纵然不想辜负,无奈这朵花却再也不愿意回应他了。
萧迁叹了口气,拿起了这一摞纸,刚起身,就听外面有动静,有人点燃了蜡烛,光融进了屋内,他清了清嗓子,道:“无需点灯了,我正要出去。”
外面的人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没有出声。
萧迁转了身,手几乎抓不稳纸张。
昏昏暗暗中,那人的身影消瘦修长,萧迁知道是她素日站立都极其费力,所以只能倚门而立,可却仍觉得这景象这般美好,这身影如此曼妙,如同梦境一般。
萧迁张了张嘴,一股咸涩便入了口,颤声道:“我以为……”
他又急忙住了口,生怕说的不对,对面的人就会转身离开,语塞片刻,他又慌乱起来,疾步往前走了几步,伸出了手道:“不管怎样,应该先坐下才是。这屋子里幽暗,别撞到了……来人啊,屋里多点几盏灯!”
赛观音在昏暗中贪婪的看着眼前的萧迁,她有多久没有这样专注的看着他了?
他额头已经冒出了薄薄的汗,脸颊泛着微红,一双眼睛也明亮起来,因为她的到来,本有些下垂的眉梢也挑了起来,颇有些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自命风流才华无二的萧迁——那曾经是她的萧迁,曾经属于她的少年。
眼前的萧六爷,并不是人前那个时常板着脸面有厉色的萧六爷,虽然那么高兴,却更多的显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来,他何尝这样委屈过?
赛观音眼睛有些酸涩,她用力睁了睁眼眶,偏过了脸。
龙儿拿了蜡烛进来,麻利的将屋里的灯盏点燃,又大着胆子看向赛观音,嘴角轻轻朝萧迁那边呶了几下,才退了出去。
萧迁怎么会看不见她的小动作,龙儿也一直盼着他和观音能回到以前那个样子,这丫头机敏,也早就知道二人的心结在谁那。
屋子明亮起来,赛观音走到书案那里,轻轻抚平刚才被萧迁捏皱的纸张,凝目看了过去。
萧迁急忙又拿了一个烛台轻轻的放到旁边,烛光下赛观音眉间的红痣嫣红的如同一颗红玛瑙一般,乌发堆叠,眉目舒展,一身水蓝色的长衣和同色的裙子,连朵花纹都没有绣,如同很多年前那样,台上太多穿红挂绿,台下反而喜欢素淡淡的朴素衣服。
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间,他闻到赛观音身上的味道,那不是女子们常有的脂粉香味,而是常年萦绕的淡淡药香。
他心里难过,道:“若要找我,叫龙儿或财儿来喊我便是,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何苦自己过来?出了汗,腿上的药又要重上。”
赛观音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是为了商姑娘来的。”
萧迁方才拿了纸稿,本也是一腔的沉滞无人倾诉,萧园之大,能听听他说心里话的也只有赛观音一个人,可听到赛观音这般平静的说出口,不由得眨了眨眼,露出委屈的神色来,好像在嗔怪她不是为了他而来。
赛观音避开了他的目光,这般年纪了,却露出撒娇般的神色,仿佛回到了当年。一旦这样想,她就很难保持内心的古井无波,心若动了,便没法维持这么多年两个人之间的平静。
她并不想改变什么,所以只专心看着商秀儿的字,边看边道:“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我知道了,今天的事也有人跟我提起。”她抬起头,一双妙目看着萧迁,道:“她对这些戏,写出来的想法也算有理,可是字字句句,都在责问你呢。”
萧迁紧紧的盯着赛观音,旁边的灯光映在他的双目中,仿佛燃着两簇火苗,道:“难道是我故意辜负么?”
赛观音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睑,道:“若不能叫商姑娘心服口服,她心里存着一个疙瘩,以后也不利于管教。你想要做的,便是我想要做的,所以我今天才过来。”
她不愿意来这里,突然想起上一次来莫忘居,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与萧迁打赌商秀儿会做什么样的选择,这次又是为了商秀儿,想想也是一段奇怪的缘分。
萧迁见赛观音只谈商秀儿的事,唇角现出有些落寞的笑意,然而一会儿就消失了,人也重又回复了以往的端肃模样。
赛观音撑着扶手,费力的站起身来,道:“怎样和她说,六爷无需操心,就交给我这个没什么用处的残废之人吧。”说罢对外面轻声道:“龙儿,扶我出去吧。”
第三十九章 赛观音的造访
看到龙儿嘟着嘴不情不愿的扶着赛观音走到了门口,萧迁被那句“残废之人”刺得心里面抽抽的疼,祈求道:“观音……”
赛观音回头看着萧迁站在那里,浅浅淡淡的影子映在地面上。
她心里仿佛裂了一道缝隙,痛的不得了,脸上也终于露出来不忍和歉然的神色,道:“六爷,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苦楚,你心里不愿意。辜负?你没有必要这样想,是我的错。”
人在帘外,萧迁再也没出声挽留,他听着外面车轮声隐约远去,知道是财儿这憨实的丫头担心她的观音娘子,推了车过来接,他放下心来。
萧迁看着满屋明亮的灯盏,心中却空旷的很,他坐在赛观音刚才坐着的椅子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隐约的药香,他轻轻的仰倒,闭着双目。
他从来没觉得应该对商秀儿解释什么,那是因为他从来没觉得辜负过除了观音以外的人。
观音不明白,或者其实是明白的,只是装作不懂。
既然这样,就算了吧,起码,她还能说:“你想要做的,便是我想要做的。”
萧迁微睁了眼,道:“来人。”
外面当值的小厮笙儿应了一声进来,萧迁道:“去和观音娘子那边说,今天娘子已经累了,晚上还是休息吧,别急着找商姑娘。”
笙儿躬身道:“知道了。”正要出去,又听萧迁嘱咐道:“不要直接和娘子说,你跟龙儿姑娘说,她知道怎么劝娘子。”
笙儿虽然立刻就去了,无奈却跑错了路,他去了竹园,才知道观音娘子没回竹园来。
他顶替了鼓槌儿的差事才一年多,对这段往事不清不楚的,人也没有马尾、松香那么机灵,因此过了半个时辰才打听到观音娘子已经径直去了莺园。
商秀儿面带恭敬的把赛观音接进了屋子,抛却往事,赛观音的资格也足以做她的师父,其执着和坚毅的个性也让她敬佩。
谷师父原本就是跟着赛观音的,不用商秀儿说话,已经铺陈好了舒服的座椅,把赛观音安置好了,又要唤了财儿进来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