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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身后被称作“十四”的晚辈长随显然是个机巧的,闻听吩咐也不探问,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众人表情不一,却不约而同瞧着新鲜,没人关注这类的琐事。
过了一会儿,见罗开先的手下人把橡木桶上的软木塞挖开,镶上一个硬胡桃木制的小型水龙头,张酒公转头向着罗开先问道:“罗家三郎,西秦人都是这般挑弄葡萄酒吗?看着好精致!”
因后世见识过太多的东西,身旁又有大把喜欢酣醉的战友,所以罗开先本人虽不欢饮酒,对酿酒之类的工序却不陌生,听到这张酒公询问,遂语调舒缓的解说道:“这酒是从西秦那边一个叫做雅典的城市购得,这种木桶是橡木制作的,哦,橡树和栎树很像,木质坚硬,不易翘曲,用之装酒,不会有杂味,反而会混合木香……至于那取酒的笼头,是罗三命工匠空余所做,旨在防止倒酒时溢撒,或者沾染灰尘污了酒液,岂不可惜?酒公以为然否?”
拣自己了解的用这时的语言讲解了一番,罗开先心里想着路上未曾找到红橡树那类的种子,否则在河西这方土地上培育一些高大的红橡树才是完美的景致。
张酒公当然是猜不出罗开先心事的,待到听这长人解说清楚,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掌,“三郎好心智!俺老张一辈子好酒,旁事不清,但有一样,今日能见如此精致酒器,不亏此行!”
“你这酒葫芦!罗家三郎请俺几位过来是为议事,非是叫你品酒!”老杨犒盯着张酒公笑骂道,说罢手掌还在身前小桌上拍了拍,才转对罗开先说道:“三郎莫怪,这酒葫芦虽然贪杯,却从不误事,他家中有酒作、木作、石作方面的大匠。日后你那墓园需要建设,找他绝然不会有错,至于工钱,依老朽来看,不妨折做酒水……这酒气温幽香,又远路而来,想必价值万贯,就以这酒做范例,只需十桶就足以支付建造百亩园林之费用!”
“使得!使得!”因为安插笼头,一丝酒味从木桶中溢了出来,张酒公抽动着鼻子,摇头晃脑的附和道:“犒哥此言甚妙!三郎以为如何?安心,老夫也不托大,不占你晚辈之利!这酒来自……甚子雅典,老夫也不知那是何方,但有一点老夫深知,长路值万金,不说这酒品味如何,单这一路耗费就能抵俺建园的功夫,尚且绰绰有余!如此……择日三郎你选好地方,建园所耗石料木料俺老张全包了,包管木材是成才大料,石头是上好青石,你只需按犒哥所说送俺十桶这葡萄酿足矣!不知三郎意下如何?”
话罢,张酒公拿眼巴巴的盯着罗开先那张看似八风不动的脸。
罗开先能说甚?成桶的葡萄酒是从雅典那里花费一百个金索里都斯一桶购买的贵重货,路上存储在空间里没花什么气力,但到了间隔数万里,到了这东方之后的价格该如何换算?
等同重量的金子?还是等同重量的铜钱?
这时代可没什么恒定的通汇准则,也没有什么外汇兑换排价。
所以,这注定是笔糊涂账,即便罗开先的脑袋里也没有准确的凭依。
于是,他干脆的不算了,脸上泛起笑容,说道:“好!就依酒公所言!”
“好!”
“罗家三郎好爽利!”
一众老汉凑热闹的哄嚷了起来。
“噔噔噔!”连串的爬木质楼梯的声音响了起来,适才被派了出去被唤做十四的年轻长随快步走了进来,离着三五步远就在喘着粗气说着:“酒公,你要的琉璃器……”
酒馆的吴掌柜命人接过木盒装着的琉璃器,如同捧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拿去清洗。少顷,在烛光和半透的阳光照耀下泛着流光溢彩的琉璃杯被分发到个个桌面。
张酒公兴致上来了,大声吆喝道:“据说前唐时候,有个姓白的诗人说到这葡萄酿,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夜光杯说的就是这琉璃盏,是说葡萄酿须要配这琉璃盏才登对,只是这配属的酒乐俺老张就觉得不顺,该是用铁板敲击吼两句关西腔才是正理……”
“浑话!老酒你又不学无术!”一声醇厚的喝骂声插了进来,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穿着袖口磨得有些破损的褐色文士袍的老者,他端着琉璃杯在烛火下一边端详一边解说道:“做那首诗的人姓王,全名叫王翰,说的是葡萄酿酒香醇厚,口感绵软,正适合匹配二八小娘十指芊芊调弦唱晚……你这泼才,铁板吼关西腔,要配河东汾阳1或冀州衡水2河畔产的辣口麦酒才是正理!”
“着啊!还是酸子刘说得有理!”几个老汉又吩嚷起来。
张酒公未饮脸先红,也不搭言,只是吩咐店中伙计把酒逐次斟上,才开口说道:“俺老张不究根底,是俺犯错,只是你这酸子,这时节去哪里寻那能够调琴的二八小娘?这河西的小娘都改了更张,学会舞刀了,难不成你酸子去请几个小娘来舞刀凑趣?”
“哈哈……”
有那性子急的,懒得再听人斗嘴,开始叫嚷着:“乱说作甚?罗家三郎送上美酒,哪来的口舌纠葛?尽管痛饮才对,来来来,举杯!饮胜!”
几个老家伙嘻笑怒骂,完全不把罗开先当外人,虽是斗嘴,却没人气恼,气氛融洽得不得了。
罗某人不想插言,只是静坐眯着眼翘着嘴角听众人说笑,偶尔附和几句,或者举杯随饮,也不见外,心中的惬意却不可对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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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河东汾阳,产酒圣地,最著名的有“杏花村”为代表的汾酒系列。
2冀州衡水河畔,指衡水,同样是产酒圣地,现代最有名的是“衡水老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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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节 美酒闲话(中)
或许是期望所有人和顺安康,众人所处的这家酒楼名字叫顺康酒楼,而并不是什么“悦来”“君再来”“边塞”之类,作为绥州中心寨最好的酒楼,除了环境远胜于人,主厨的技艺非凡之外,使用的餐具之类也是瓷器而不是粗陶碗碟或木质器物,而且从花色与工艺来看,显然是订制的物件,其形制之精美,显然不流于俗。
罗开先借着众人闲谈之余,默默计较,能在这种边州开设如此规模的酒楼,显然背后的东家并非等闲,是传统豪门世家的经营门路?还是官方密布哨探所在?
可惜时机与环境均不适合深究,只能暂且记在心底。
鉴于罗某人包用了酒楼整个二层,酒楼的吴掌柜带着人守着二楼的楼梯口,二楼上面众人小桌环绕,三五个手脚轻快的伙计站在中间为众人斟酒布菜,诸老和并罗开先一同推杯换盏,好不畅快。
诸老的长随和罗某人的亲兵们也不寂寞,除了不能随意饮酒和换序轮值,倒也可以悠然的品上几味吴掌柜令人精心烹制的食物。对于坐守本地的长随们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一路远途而来的亲兵们来说,无论是黑发黑眼的汉裔还是金发碧眼的西裔,都连声称好——无他,实在是路上吃了太多烤制与简易煮就的食物了。
能被称作边镇最好的酒楼,这家酒馆的饭食当然不会差,或许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调料入味,但是纯粹原生态的材料一样让罗开先感到心满意足。
而最令他开心的,莫过于见到了后世诸多食物的原型,比如羊汤馄炖、水煮羊肉等菜肴,削面拉面之类的主食之类,都已经出现在了菜谱上,只不过这时节的菜谱上可不会配图,而且名字也完全不同,需要仔细问对才知道其所以然。
罗开先没什么指点厨艺的想法,事实上如果不是连续吃了两年的烤制食物,他对食物都没有什么挑剔的想法。
不过在应付了几个老人的对话之后,他在空余猛然想到自己路上除了搜罗麦种,还搜罗了大量奇异的别类种子,待冬后开春开垦农田种下之后,不知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又会给这片土地带来怎样的改变?
灵州日后的经济出路该是以基础工业和牧业为主,或许可以给灵州增加一个调料产业?想到精妙处,即便沉静如罗开先也不禁笑了起来。
“兀那罗三郎!自己独个笑甚?来陪老夫饮一杯!”美酒在手,本来的红鼻子变得愈加红润的张酒公叫嚷了起来,他的嗓门很大,几乎是整个楼面最响亮的声音。
“好!祝酒公身体康健,家族兴旺!饮胜!”罗开先端起琉璃杯,笑着祝福了一句,学着众人把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而并不是像后世那般附庸风雅的装模作样。
橡木桶装的葡萄酒总计大概有八十升,这个时候,木桶中的葡萄酒已经下去过半,即便这时候的葡萄酒酒精含量不高,即便在座众人的酒量都不错,也都有些醺醺然,将醉未醉,却是状态正好。
同样脸色变得红润的杨犒用湿布巾擦干净自己的长须,用一根筷子敲了敲琉璃杯的杯壁,清脆的响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才满面笑容的说道:“诸位,今日借罗三郎之邀,与诸位老兄弟聚会一堂,实是难得之事,而且,葡萄酿醇厚甘美,比之沙州甚至西州1商旅带来的更为美味,老朽敢断言,即使汴京那位皇帝的御用酒也不过如此……”
老杨话音一落,回应他的是普遍的赞同与赞美,尤以张酒公最甚,“犒兄你平素总是推脱,说甚子饮酒伤身,如今却是难得讲了实话,实是罗家三郎美酒之功!俺老酒提议,续饮一杯!”
眼看众人又要哄嚷,杨犒忙双手平摊下压,示意众人安静,“诸家兄弟且听老朽一言,美酒当前,亦要珍惜,切莫贪杯,年前军中崔长史饮酒中风,已至停职休养一事,诸位可莫忘了!”
众人气势为之一滞。
见气氛平静下来,老杨犒捻起胡子说道:“不过此酒绵软,且不会让人头胀欲裂,正适合老朽日常饮用……约莫那桶中尚余半数,老朽有一不情之请,罗家三郎赠与老朽,可还舍得?”
罗开先不禁莞尔,区区半桶酒,即便再珍贵也不算什么,自是无有不允。
“杨老哥凭地厚皮无耻!”“犒兄此举失之公允!”“这老儿倚老卖老……”诸老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沸反盈天,几个身体还算健壮的老汉甚至挥舞着手掌拳头,颇有老拳相向之嫌。
见到犯了众怒,老杨犒也不急切,悠悠然说道:“老朽厚脸求酒,却也不占晚辈利市,自有与之相应之章法。诸位若喜美酒,正主尚在,不妨一问,即使未曾多带,想必灵州三郎辖地定有余货!”
汹涌之情顿时停了下来,几个挥着拳头的也偃旗息鼓。
一干老者都是本地颇有头脸的人物,自不会如同老杨犒嬉闹般的做法,且葡萄酒而已,又不是什么神物,并不能讨好所有人,有所意动的人自会在之后有所举动。
掌控了主动的杨犒并未息声,而是开口对着罗开先问道:“适才话说一半,老朽知三郎率众远途而来,却不知为何停驻于灵州荒芜之地,为何不继续东行?河西此地战乱难明,暂且不提,河东甚或江南之地丰腴膏美,岂不远胜灵州?”
罗开先暗道戏肉来了,却是正襟危坐,坦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