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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破虏酒量甚好,宴请新人目的一个是为了笼络人心,另外就是为了探寻周边很难得到的消息,此刻见新人主动开口搭话,自是求之不得,也不做作,豪爽的说道:“杨兄弟说的可是那西来之人罗开先?哥哥只听人说此人率众跋涉万里,卓尔不凡,具体可没有兄弟你在韦州消息灵通。”
守着酒席另一边的一个粗豪汉子开口了,“杨兄弟,你这蔫坏的性子,怎喝了酒也脱不去?有甚话,快快道来,再敢卖关子哥哥我这拳头可就要开口说话了!”
“曹十九,你这混货少开口,喝你的糊涂酒吧!”粗豪汉子旁边的是个红脸膛的壮汉,推了身旁家伙一把,才转头对着扬延平说道:“杨兄弟,不用理会这个酒虫子满口胡言,有甚稀奇事说来听听,大雪连天,哪里都去不得,莫如听些新鲜事解闷!”
“诸位哥哥哪里话,延平不过一个跑腿探路的,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少,借酒说话,就是为搏众哥哥一笑,可不是有意卖关子……”这杨延平是个口舌伶俐的,客气话说了一大套,再不理会旁人何想,接着酒劲进入正文,“灵州那方新来的罗开先,据说祖上出自绥州,先唐安史之乱时全家迁徙远行,究竟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晓。如今这罗开先是从七河之地……诸位可知七河之地何在?就是西去两千里过葱山的极西之地,据说那里有七条大河,现下是突厥人和葛逻禄人还有黠戛斯人的地方……”
杨延平的口舌确实不错,众军伍中的粗莽汉子就当野史轶闻来听,不怎么插言,彼此端着酒碗,接着故事下酒,倒也凑趣。
“那罗开先手下有十数万人,半数是先唐安西军的后人,据说是甚工匠营的,放现在就是辅兵辎重营的杂兵后人,那些人手头都有一把凿石锻铁的本事,据说他们西来的路上就用了好多稀奇的物事,什么四只轮子的大马车,什么能飘在半空的巨大球囊之类,一路上,可算是诸邪辟易,劈荆斩棘啊……”杨延平越说越兴奋,简直要把做斥候探听的消息,当作馆舍书先生的道场来做了。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袁破虏听到了一点关翘,抬手呼喝了一声,“且住,杨贤弟,你说那罗开先手下好多人都有凿石锻铁的本事?”
“没错……”被打断了话头,杨延平也没恼,开口解说道:“将军且听某言,某自韦州离开前,曾听草原部族说,那罗开先在灵州南五里外设了一处榷场,专门和草原诸部交换皮毛之类,他那里提供的都是些什么锅子、铁铲、镰刀之类……”
还是未等杨延平说完,袁破虏便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嘴里叫着:“祸事来了,祸事来了……朝中大阁与皇帝议定在边境开榷场,为的是用我朝大家的产出换取草原的马匹牛羊,如今有这罗开先从中搅合,所有铁器近产近销,省了运送之事,想必便宜得很,河西那些破落户自会与他交易,只是……那些大家的货品卖与谁去?说不得半载一年之后,就会有人向朝中大阁提议讨伐灵州了!”
袁破虏一嗓子唤醒了好多醉鬼,一席人的酒意散去了大半,七嘴八舌的话语都来了。
这边说道:“这哪里是祸事?分明是好事,有仗打有人杀,多砍十七八个脑袋,某家就能升职了!有仗打是好事啊,将军可不要乱了阵脚,有仗打,那些酸子才能老实!”
那边又有人说道:“也不尽然,那罗开先手下人懂得炼铁,还懂得丝织女红不成?即便有人懂得种田,也没有凭多土地给他耕作,少不得又会与牧马放牛的胡人争斗一番!依某家看,朝中大阁多半会……坐观虎斗,平收渔人之利!”
七言八语的各自乱说一通之后,杨延平放下手里的空酒碗,眯着眼睛满脸笑意的说道:“诸位哥哥,某自韦州还听到许多事,那罗开先与党项大族多有不合,野利部纠结了一些小族正准备开战,还听说那罗开先与本部兴州的马氏不睦,马氏正不断派人联络火州沙州的黑头巾联合攻灵州……换做兄等是那罗开先,该如何应对?”
这……自家兵力四万余,敌兵统计……超过八万,近十万,自家不熟地利,敌方却是地头蛇,自家还有妇孺需要照料,敌方来自四面八方……众军官虽不是统兵大将,却也军伍多年,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心底忍不住的战斗期盼还是让众人都开始琢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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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继隆,950…1005,字霸图,潞州上党(今山西长治)人,北宋名将,善骑射、懂音律,与儒生交好,口碑甚佳。身为武将,其坚毅勇猛,用兵谨慎而多智,曾先后征战后蜀、契丹、党项诸部,997年,组建镇戎军,治所固原,此处为之后赵宋与党项对抗的重要支点,也被称作静塞军司。李继隆是赵光义的大舅哥,赵恒的亲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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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这一节看着简单,涉及的历史背景让笔者感觉脑子好累,但愿朋友们看着顺畅。
感谢书友“山村俗子”“爱吃苏丹红”“漢心永驻”“kgb136”“无话可讲3”“leofu”“黯月子”“星晨晨曦紫”八位的点币打赏!
又:明日有事,停更一天,抱歉。
第七十节 涟漪(十)牟那山下
若论咨询传播的速度,在后世必定首推无处不在的无线电波,但是在古老传统的世界里,口口相传的信息较之电子的跳跃速度,似乎也并不逊色太多。
短短两个半月,黄河上游沿岸灵州之地的变化,已经传至千百里外。
区区环州军司一个偏狭所在的口舌之议,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在这个雪花统治了的时节,静塞军司的人事变动似乎比灵州的外来户更让人重视,只是新任的文官出身的转运使把目光投向了灵州让人有些困惑之外,北地契丹人好像也从檀渊之盟的变化中挣扎了出来,开始向四周巡视。
哦,顺便提一句,环州杨延平所提起的那位文官夺武权的转运使,只不过是众多关注灵州变化的人物之一,他之所以会对灵州做出反应,并非是这类文官多么兢兢业业,而是他们这类文官不懂征伐,却明白河西之地并不是荒无人烟,而是敏感之地,一旦稍有变动影响了边境现状,带来的将不仅仅会是宋境内的朝局动荡,还有可能是丢官弃职,甚至关切到他们本人的身家性命。
更何况,罗开先率众抵达的事情绝非小事,十数万人,至少四五万人的强大军力,不一定会影响全局,但对河西之地未来的走向绝对是关键性的。
如此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势力,又怎会悄无声息的不引入关注?
当然,无论哪个时代,有尽职尽责的人,有心细敏感的人,同样就有玩忽职守的人,有疏忽大意的人,只不过这类人实在不值一提。
……
黄河,东方文明的母亲河,她的整个身材非常妖娆婀娜——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曲折非常大的“几”字形,在“几”字拐弯的最北部中段,河水北岸,有一处高耸的山系在此矗立。
党项人叫此山为腊蒻山,契丹人则称之为牟那山1。
山之南水之北,是一片方圆至少数千里水草丰美的开阔地,在这里最早矗立着一座九原城2,那是曾经之所在,只是随着秦汉的衰落,北方不重视城池的族系南进,古老城池早已废弃,及至鲜卑人建立政权大魏(北魏)之后,曾于此建立一个石头城,名叫怀朔镇,只是很可惜,草原部族的传承向来是不稳定的,随着魏的衰亡,怀朔镇也很快荒废。
再之后就是隋唐时期,文武全才的张仁愿3趁突厥默啜可汗4西征之际,在水北建立了三座受降城,其中的中受降城就坐落于此,为北方沟通东西南北各处的枢纽之地,也是行走北路商旅的重要落足地。
唐亡之后,各族系包括唐军镇势力你来我往,经过多次土地争夺,最终北方的契丹人强势崛起占据了这里,并划分为西京道下属的次等行政区——云内州,中受降城得以继续使用为州府所在。
与南方汉制的赵宋王朝不同,北辽契丹的州并不是完全的行政机制,而多是几部贵族联合(或者大贵族单独行动)劫掠民奴跑马圈地划分的可世袭的地盘,名为头下军州,实际则类似于南方的王公世袭封地5。
围绕着牟那山,南面就是隔河相望的河套地区,北方远去就是草木稀疏的大漠,东西两侧分别是云内州和丰州6,两者都是北辽统治,只不过稍有不同,云内州是头下军州,丰州则是直属中央的驻军大区,还有个不同就是云内州的统治者被称作夷离堇7,丰州的驻军是天德军8,统帅沿袭了唐制,叫做节度使。
相同的是两者都是镇守北辽西南大区,都有防御定难军北扩的任务。
罗开先落足灵州这一年,为赵宋景德三年,契丹历统和二十四年,云内州的夷离堇浦古与丰州天德军节度使耶律庆喜两个关系不错,经常凑在一起饮酒作乐,却又由于利益和性格习惯,凑在一起争吵甚至打架分胜负。
十一月的这一天,连续的大雪使得山路被封,人马难行,被大雪阻碍没能回返丰州的耶律庆喜只得留下,浦古也没办法,只好每天好酒好肉招待损友。
中受降城内最宽宏的建筑,夷离堇府邸里面最豪华的宴客大堂内,几只巨大的铜制炭火炉内火光辉映,加上四处摆放的牛腿蜡烛,还有来回走动添酒眼神乱飘的侍女,使得客堂里面的温度如同盛夏一般。
挂了一脸卷曲虬髯的耶律庆喜褪脱右臂的锦袍袖子,虬结粗壮的手臂揽住身边的女娘,恣意揉捏了一会儿,拍拍女娘的屁股,让她给自己添酒,才肆意大笑着说道:“浦古,南面的秃脑袋(党项人)刚刚死了头领(指李继迁),现任的李德明威望不足,新来的那个什么罗开先……想来不过是个西域小族的狂人,有甚么值得你这样惦念的?”
浦古的形象比耶律庆喜好不了多少,半敞着皮袍,胸口的黑毛恣意张扬,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比出身皇族的耶律庆喜沉静了好多,“拔野奴,你都没见过那罗开先,怎知他不过是个西来的狂人?”
拔野奴是耶律庆喜的契丹名,他对浦古不叫他的汉名也不在意,只是嘴角一撇,有些不屑一顾的说道:“啊呸,那些南人偏好大嘴巴乱说一通,拿嘴巴吓唬人谁不会?你也别听那些风传的烂话,没准就是什么拿着话语吓唬人的,李继迁的小儿子心计不少,怎会那么容易吃亏?”
浦古把手里的羊皮纸卷扔给侍女,让她递给对面的耶律庆喜,然后有些郑重的说道:“拔野奴,看看这封密信,兴州马氏那头狼派人送来的!那个包布脑袋阴险凶狠,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耶律庆喜怔了怔,也不多话,翻手接过密信看了起来。
半响过后,虬髯的耶律庆喜收拢了脸上的恣意,挥退身旁的窈窕女娘,对着对面沉思不语的浦古说道:“这上面写的东西可信?浦古,你想在冬季出兵南下?”
“上面写的应该不差,马祖荣不敢欺骗我们,只是……”浦古抓起身前的厚瓷酒杯,痛饮了一大口,眯了眯眼睛说道:“只是,河西之地乱不乱,和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