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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们一个个人的表情,陈凯之知道,已经不能了。
这就如同,一个用功苦读了半辈子的读书人,你赠他一场富贵,让他不要再去夺取功名,不用再去参加科举,他……会甘心吗?
他不会甘心在于,有人给他再多的钱财,对于他而言,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都已经扑在这上头了,难道就让他一辈子混吃等死?
一辈子付出的事情,能轻言放弃吗?
不会的,没有人会愿意放弃的。
而现在,陈凯之也深信,这些丘八们也已经不甘心了,人就是如此,若是没有付出,便不会奢望得到回报,只有在付出之后,或者说,在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东西之后,他们才不再甘心于自己只获得那么一丁点微薄的回报。
这些丘八,已不再是从前的丘八,他们想得到的,已经不再只是那点可怜的富贵了。
所以……陈凯之写下这番话,没有换来嘲笑,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
陈凯之的目光又环视了众人一眼,便一字一字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一句话,我便不赘言了,你们自己慢慢去参悟,慢慢去理解,待会儿,让人将这字拓下来,在这门口立一块碑,将字拓上去,自此之后,但愿你们出入时,能够顺势,将这碑文的话牢记于心,永远不会忘记。”
陈凯之说罢,撇了撇嘴,他就像一个钓鱼的高手,不断地增加这些丘八们的期待值,最后将他们统统网罗进自己的囊中。
他知道,这些丘八们,会永远铭记这句话的。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诚如一个赌徒,已经押上了自己的一切,忍受了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学习平常人根本没有学的东西,现在若是让他们下山去,回到他们原来的生活状态,只怕这些丘八们个个都要懵逼,你特么的逗我呢?
这些往日被所有人看不起的丘八,都如陈凯之当初所期望的在不断改变,而山里的石匠动作也很快,只用了几天时间,一个碑石便立在了孔祠门口,刻下的字,用朱漆填充,显得格外的惹眼。
陈凯之每天都照例去当值,这一天,在文史馆,他没有如往常的清闲,却被人叫了去,找他的,正是那文史馆的何侍讲。
何侍讲一点都不想和陈凯之打交道,至少从他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完全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
不过态度还算客气的,他看着陈凯之,笑了笑,才对陈凯之道:“凯之,来这文史馆多久了?”
陈凯之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已来了二十多天了。”
“是啊。”何侍讲颔首:“吴学士令你在此思过,想必现在你已是有所反省了吧,哈,文史馆就是这样,可能闷是闷一些,不过本身就是磨砺你们新翰林新性的地方,噢,对了,你可知道梁侍读已经被罢官充军了吗?”
充军了?
陈凯之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依旧恭敬地说道:“想不到如此严厉。”
何侍讲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样子。
“这是他咎由自取,自然,老夫只是随口一说,老夫叫你来,是有一件事,你和那糜学候是什么关系?”
一听到糜学候,陈凯之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很直接地道:“没什么关系。”
“这就怪了。”何侍讲笑了笑道:“可他竟是推荐你一道入宫,去负责侍读之事。”
这里的侍读,并非是官职,而是去做陪读。
比如有人给皇帝讲课,帝师当然是主讲,可身边总得有几个人打杂的,比如帮着预备一下功课,又或者帮忙去翻阅一些书籍。
大致,可以将它理解为助教。
陈凯之微微皱眉道:“下官现在是戴罪之身,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为好。”
呵,难道他不懂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道理?那糜益,显然没安好心啊。
陈凯之又怎么会上这个当呢?
何侍讲却是摇头道:“糜学候已经请示过了陛下,陛下也已恩准了,老夫倒是很想留你在此,可是啊……”
他口里说的很客气,可陈凯之却觉得,这位何侍讲巴不得自己走得越远越好。
只听何侍讲继续道:“可是啊,既然陛下已开了金口,老夫也是无能为力了,明日开始,你依旧去待诏房吧,在待诏房待命,随时等着觐见。何况这侍读,本就是人人都期盼的好差遣,能时常面圣,对你的前途,大有益处,你何必要拒绝呢?”
陈凯之虽心知糜益千方百计的要他去做皇帝的侍读,绝不是安好心的,心里很不情愿,可也知道木已成舟。
看这何侍讲,确实露出了羡慕的意思啊!
为何?
要知道,翰林院之所以成为无数新进士想要进去的地方,并不是因为翰林当真清贵,实际上却是,这个地方,要权没权,要钱没钱。
可为何还是这样多的人削尖了脑袋也要钻营进来?
因为这里距离中枢更近啊,翰林们时常要和皇帝、内阁大学士们打交道,只要对方多看你一眼,将来便可飞黄腾达了。
而翰林院这么多人,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多打交道的,若是和师兄一般,天天只能待在文史馆里,似乎也没什么前途,只有待诏房,才有着更多出入宫中的的机会,离那些贵人更近一些。
第四百零六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4更求月票)
无数人都希望去待诏房,而现在,陈凯之有机会能够去伴皇帝读书,这是何其大的福分。
可偏偏陈凯之这个家伙,竟还不乐意。
何侍讲自然很是不理解,他摇了摇头,忍不住为陈凯之这个家伙而伤脑筋:“好了,就这么说了,老夫可不是和你商量,即便你和老夫商量了也没用,老夫不过是代话而已,明日入宫了,平时要谨言慎行一些,不出差错,将来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的。”
陈凯之只好无可奈何地作揖道:“多谢大人。”
看来,默书的事,暂时又要搁浅了,不过至少现在已经有了存底,再加上采买来的书,未来的图书馆,已有三千本的规模,暂时也够用了。
只是说到教皇帝读书,尤其是这样小的皇帝,这其中的难处,可想而知。
不过能教导皇帝读书之人,无一不是天下最负盛名的大儒,即便是陈凯之这等翰林修撰,也不过是去做个伴读而已。
但是对陈凯之来说,现在小皇帝所能读的,也不过是三字经最为适合罢了。
这等启蒙的读物,是最适合初入门的人。
所以他也没有备课,只带着一部三字经,便在次日入宫。
今日风和日丽,一大早的,陈凯之便踏着晨曦进了宫,绕过处处透着秋意的许多景致,抵达了文楼。
而在这里,陈凯之见到了早早就来到了这里的小皇帝。
三岁多的小皇帝,今日也没有穿朝服,也学读书人那般,头戴着纶巾,身上穿着一件小巧的儒衫,那肉嘟嘟的脸蛋,显得极其可爱。
若是不是早知道他是皇帝,陈凯之真有种想上去捏一把的冲动。
此时,内阁大学士只有陈一寿到了,除此之外,还有赵王殿下。
赵王殿下显然对于小皇帝的学业尤为关心,所以很早就来了,一旁的宦官则在小心翼翼地哄着小皇帝。
今日上课的乃是糜益,糜益笑吟吟的走上前,突的拿出了一个拨浪鼓,摇了摇,这拨浪鼓顿时发出了清脆的咚咚声,顿时将小皇帝吸引住了。
只见小皇帝双眼发亮,直直地看了看,便伸出手道:“我要。”
糜益顿时红光满面,对于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他极为珍惜,看来这个开头,还算不错,便连赵王陈贽敬也不由的笑了,似乎对这位新先生颇为满意。
至少糜益能哄小皇帝开心,那么他就应该有办法教好小皇帝了,因此赵王竟是朝糜益颔首。
“陛下若想要,先读了书再说。”糜益收起笑脸,将拨浪鼓收了,有板有眼地道:“所谓读书明理,读书立治,而读书对于陛下,更是再重要不过的事,陛下富有四海,可即便是寻常百姓,但凡富庶的,都需让子弟读书,何也?这是因为唯有读书,才是出路啊,陛下要治理天下,要驾驭万民,便需要汲取前人的教训,前人的教训在哪里,在书里。”
陈贽敬再次颔首,觉得糜益的话通俗易懂,又起到了教导的意义,顿时非常满意糜益,觉得完全可以把皇帝交给他教导了。
小皇帝先是一脸不解地看了糜益一眼,眼眸轻轻转了转,然后不停地摇头道:“我要。”
他胡闹着,大喊着,糜益并不想给小皇帝拨浪鼓,便笑呵呵地哄着。
“陛下,你认真读书,等你读完了书,这个拨浪鼓自然就是陛下您的了。”
小皇帝却不干了,很标准式的哇哇大哭起来。
“给我,我要……”
显然,小皇帝不依不饶。
这一下……就有点尴尬了。
糜益正说得起劲,原以为自己使出了利诱的法宝,定能哄得皇帝好好跟着自己读书,在赵王面前,好生表现一番。
谁知这小皇帝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小皇帝不该是为了玩拨浪鼓,而认真的跟着自己学习吗?
他不该乖乖就范吗?糜益显然忘了,小皇帝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不曾妥协过,这一招根本不管用的。
“哇……我要!”小皇帝哭得声震瓦砾。
糜益越发的尴尬,忙看向赵王,陈贽敬便朝他点点头,糜益只好取出了拨浪鼓,送到了小皇帝的面前。
小皇帝的小手抓着扶柄,这才停住了哭声,开始猛地摇打起来。
咚咚咚……咚咚……
拨浪鼓的声音响彻整个文楼。
糜益顿时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在殿中的角落,陈凯之跪坐在一个案牍上,他负责记录今日讲课的内容,当然,也负责给糜益打杂。
糜益只好道:“陈凯之,取出来。”
陈凯之便将自己准备好的三字经送上。
糜益这时候的感觉,倒是很不错!
呵……离了北郡王府,老夫现在却成帝师了,这陈凯之,还有他的师叔,迟早有一日会被老夫拿捏在手里!
他故作和陈凯之没有什么矛盾样子,接过了书,却是皱眉道:“怎么是三字经?”
陈凯之自然知道糜益这是想为难下自己,不过他倒没有慌张,而是徐徐道:“糜先生,下官以为,用此启蒙,再好不过。”
“呵……”糜益冷笑,随即将书丢到了一边,很是不悦地勾了勾唇角道:“三字经,这是误人子弟的东西。”
陈贽敬对于陈凯之,没什么好脸色,对于这糜益,却是礼敬有加,毕竟糜益乃是衍圣公的举荐,眼下大陈内部分化严重,尤其是太后手掌着大权,自己儿子虽是天子,可毕竟年幼,地位还不够稳固,若能借着这位糜先生与曲阜那儿作为桥梁,使天子得到曲阜那儿的鼎力支持,自己也可后顾无忧了。
糜益赖得理会陈凯之,冷冷地道:“取论语来,这才是陛下该读的书。”
陈凯之诧异地道:“先生莫非不知,便连衍圣公都已下了学旨,令各地推行三字经启蒙蒙生?”
糜益却是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