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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聊他。”何三姐儿的语气里居然有几分撒娇的意思,更不像平时的她。
“你想聊什么?”胡桂扬明知不正常,却没法抗拒。
“那个晚上。”
“哪个晚上?”
“你被闻不华刺伤晕过去的那个晚上。”
“嗯,那个晚上怎么了?”
“你起来之后第一眼真的看我?”
胡桂扬脸红了,那个晚上他起来替赵阿七守夜,的确向何三姐儿那边多看一会,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会被暗处的闻不华瞧见,闻不华偏偏又说出来,当时已经醒来的何三姐儿显然是听到了。
“因为……只有你坐着睡觉。”胡桂扬找了一个理由。
何三姐儿的微笑一下子变成失望,“我特意来找你问个清楚,你居然给我这样的回答?”
“好吧,我看你不是因为你坐着睡觉,是因为……我想看你。”
何三姐儿又笑了,脸颊飞红。
胡桂扬没法不心动,却又觉得古怪:就在这间屋子里,三个人因天机术而昏睡,房梁还趴着一具不知名的尸体,而他却与一名柔美无双的女子互诉衷肠,就像是硬生生将美梦嫁接到噩梦里。
“在京城,你应该娶我的。”
“当时若是再有几天时间,我会娶你,可你还是会离开。”
“会。”何三姐儿一点也不隐讳,“你知道吗?小时候你就答应过要娶我。”
“记忆都在你心里,怎么说都行。”
何三姐儿笑出声来,“你现在仍然可以娶我。”
“我很愿意,但是先告诉我,你服食了多少金丹?”胡桂扬越看越不对劲儿,心情不像最初那样荡漾。
“嗯……”何三姐儿像是被问到尴尬事的小孩子,转头将脸埋于肘下,“一枚不剩。”
“那是多少?”
“几十枚吧。”
“当时我也在场,比几十枚要多。”胡桂扬语气稍显严厉。
“一百……”何三姐儿露出一只眼睛飞快地瞄了一下,见胡桂扬的神情也很严厉,继续道:“一十三枚。”
胡桂扬指着床上的商辂,“少保大人一年多年来才服食十一枚,而且早已察觉金丹有害,你竟然……”
“我忍不住。”何三姐儿抬起头,双颊红得像是要滴血,那不只是羞怯,“我以为我能忍住,我曾经将金丹都交给你,心中不舍,却控制住了,可是丹穴的诱惑太强大,我……胡桂扬,你得救我。”
“怎么救?待在你身边就行吗?”胡桂扬的心怦怦直跳。
何三姐儿站起身,靠近他,气息明显加重,“打开丹穴,或者再找一个。”
胡桂扬大失所望,心里暗暗骂自己一句无耻,也站起身,站到凳子后面,“你这是走火入魔。”
“你说得对,可是又能怎么办?我已经服食太多金丹,停不下来,怎么都停不下来,非得……”何三姐儿眼中突然闪过寒光,像是机匣里飞出的小剑。
胡桂扬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在挣扎,他抱得更紧。
“能停下来,一定能停下来,你是何三尘,别的小孩儿只知道淘气的时候,你就知道想办法自保,别人不是遇害就是摔断腿的时候,你却取得何百万的信任,神仙师父分别传授不同的功法,你却能从梦话中套出火神诀。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当然,有一点阴险狡诈,但还是很聪明,像你这么聪明的人,绝不会放弃抵抗。‘坚持住’,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现在我要说给你。”
何三姐儿不再挣扎,而是紧紧靠着他,“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留下来,我会找到确解之法。但你还是得告诉我,闻不华在哪儿?我有话要问他。”胡桂扬抬头扫了一眼房梁上的死者,可惜没法审问。
“他在给我默写闻家庄的功法。”
“嗯?他这么听话?”
“不听不行,他不是我的对手。”何三姐儿的功力本就不弱,服食一百多枚纯红金丹之后,更是超过诸多闻家高手。
“带我去找他。”
“好。”
胡桂扬松开双手,何三姐儿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显出几分漠然,连她的回答听上去也像是敷衍。
“人哪去了?”外面传来何五疯子的叫声,不知不觉间天已经放亮,屋子里昏睡的三个人开始伸展四肢,似乎就要醒来。
胡桂扬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只觉眼前一花,何三姐儿竟然消失,隐约听到头顶似乎有响动,抬头看去,只有尸体,不见人影。
何三姐儿明明是来求助,不知为何却不肯留下。
胡桂扬怅然若失。
商辂等人几乎同时醒来,然后同时看到多出来的胡桂扬,最后又同时看到房梁上的尸体。
“少保大人,弄明白了?”胡桂扬笑着问道。
第一百七十章 人来
门口的道士翻身而起,纵身扑向胡桂扬,可是双脚还没离地,就摔倒在地,砰的一声,砸得颇重。
“我有过经验,先别动,更别急,躺一会就好。”胡桂扬劝道,他曾被天机术操控过,筋骨酸痛好几天。
道士还要起身,床上的商辂开口道:“听胡校尉的,他不会害你。”
道士不动了,静静地躺着,努力恢复对身体的感觉。
窗下的钱贡坐起来,一肚子困惑,但是一声不吱。
胡桂扬得解释几句,咳了一声,指着头顶的尸体,“闻家人。”
“刺客?”商略慢慢下床,发现自己没事,心中稍安。
“刺客、绑架,总之不怀好意,但是现在都不是问题了。”
“有劳胡校尉彻夜守卫。”商辂拱手道。
“应尽之职。”胡桂扬还礼,决定不提起何三姐儿。
道士终于站起身,脸色铁青。
商辂慢慢走出几步,抬头看看尸体,眉头微皱,胡桂扬马上道:“请少保大人换个房间吧。”
“也好,你们……收拾一下。”商略向道士和钱贡下令,自己跟随胡桂扬出屋。
庭院里,何五疯子正在练拳,他不认识商辂,也不关心这个老头儿是谁,一边拳脚如飞,一边向胡桂扬道:“都怪你一句话,矮子骂我一晚上。”
何五疯子在说自己的梦境,胡桂扬也不理他,直接将少保大人带到自己屋里,关上门问道:“大人想明白了?”
商辂点头,“其实很简单,‘僬侥人来’四字必出自《列子》,原文曰‘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
“对。”胡桂扬仍没听出所以然来。
“‘东北极有人名曰诤人,长九寸。荆之南有冥灵者……’”商辂顺着往下背诵。
对方如果不是少保大人,胡桂扬真想让其闭嘴,他平时挺敬佩读书人,可是没有兴趣听人背一段他连看都没看过的古文。
商辂兴致勃勃,似乎忘了自己房间里还躺着一具尸体,外面的何五疯子惊呼一声,他也不在意,继续往下背,直到这一句:“‘……栖宿去来。’”
“少保大人若是想不起来就算了。”胡桂扬以为商辂遗忘原文。
商辂微笑着摇头,“你还没明白?”
“我读书少,听不懂‘子曰’。”
“呵呵,这不是‘子曰’……我再背一遍。”
“不必了,少保大人有话直说吧,我越听越糊涂。”
“从‘人长一尺五寸’到‘栖宿去来’共有多少字?”
“这个……一百多字吧。”胡桂扬没查过。
“大概七十五字,我手里没有原书,记忆或有缺漏,但是不会差太多。”
“大人好记性……”胡桂扬一拍脑门,“‘人来’就在这儿!”
“嗯,中州以东,从‘人’到‘来’共有七十五字左右,这就是丹源的位置。”
胡桂扬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道:“少保大人居然觉得简单?”
“一点文字游戏,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安抚百姓,实在没什么用处,原杰……唉,不提也罢。”
胡桂扬也不想提,“所以‘僬侥人来’的意思就是抚治衙门以东七十五,然后呢?七十五什么?七十五步?七十步尺?七十五丈?七十五里?”
商辂拿出原杰转交的小木棍,“像什么?”
胡桂扬仔细看了一会,“顶端有修饰,像是……一根小拐杖?”
“嗯,所以是七十五丈,七十三到七十七丈之间吧,我手里毕竟没有原书,全凭记忆。”
“嘿,怪不得原大人肯相信我,这种谜语,想破头我也猜不出来。抚治衙门以东七十五丈,应该就是知府衙门,还真是简单。”胡桂扬摇头苦笑,答案简单,所以才要加以重重掩饰。
“我和你一块去知府衙门。”
“大人可以吗?”
“吴远经原杰推荐才转任郧阳知府,应该值得相信,我也只能相信他,否则的话我来这里除了猜谜,什么也做不了。”
“那咱们吃过早饭就去。”
胡桂扬出屋找仆人备饭,又让樊大坚先去知府衙门通报一声,只说胡校尉求见,不提商辂。
他正在忙碌,何五疯子将他堵在廊下,小声问:“三姐是不是来过?”
胡桂扬承诺过要说实话,点头道:“嗯,来过。”
何五疯子长叹一声,“我一看到闻家人的尸体就知道……三姐提起过我吗?”
“提起过,但她现在有点麻烦,还不能过来找你,过几天吧。”胡桂扬安慰道。
何五疯子没再说什么,脸上郁郁不乐。
胡桂扬没工夫管他,匆匆吃过早饭,带着商辂等人一块去知府衙门。
因为北边有暴乱,街上的士兵比较多,城里的百姓本来就少,这时更是一个也见不着,整座城像是空旷的军营。
走在街上,胡桂扬目测一下,由抚治衙门向东七十五丈的确是知府衙门,没到正中心,应该是西侧的一座院子,中间的一片房屋属于各司。
北边出事,知府也很忙,吴远迟迟没有接见拜访者,樊大坚悄声向胡桂扬道:“我已经通报到了,知府不愿见你,与我无关,是你太早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知府如今求不到你,自然要摆架子。”
“不怪你。”胡桂扬并不着急,打个哈欠,可惜门房里没有床铺让他睡觉。
午时已过,曾经带胡桂扬进城的刑房书吏过来,请拜访者去往偏厅,“胡校尉见谅,知府大人忙得脱不开身,连饭都没吃。”
“正好我们也没吃午饭。”胡桂扬道。
“嗯嗯。”书吏不敢接话。
胡桂扬上次面见知府是在书房里,这一回改成偏厅。
偏厅在大堂旁边,平时很少使用,在这里接待锦衣校尉,显得既不正式也不亲密。
商辂没做太多伪装,只是让钱贡和道士走在前面稍稍遮挡一下,在郧阳府没几个人认得刚刚御任的内阁首辅,正因为如此,他被拦在偏厅外面,书吏客气但是坚定地说:“知府大人只见胡校尉一人。”
吴远连这一个人都不想见,对他来说,抚治衙门的麻烦事已告结束,厂卫想怎么折腾都与他无关,身为知府,他的职责是平乱安民,对鬼神之事宁可敬而远之。
但这名锦衣校尉毕竟帮过忙,他不用起身,总得给一点笑脸,“胡校尉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调派的兵丁够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