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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不到陈妹妹还有这么逗趣的时候。”
高婕妤也乐了,说了一件自己干过的事:“我倒是没干过把新茶硬存成了陈茶的事。不过我倒是干过一件旁的事。有一年……嗯,那时候皇上还没登基,还住在潜邸时的事情。我过生辰的时候,皇上赏了一件火狐狸皮的氅衣给我,那皮子真是好,到现在也我也没见过比那更鲜亮的颜色,上头是珍珠镶水玉的扣子,还有细细的银丝镶边儿,别提多好看了。我当时试了一试,觉得这衣裳哪哪儿都好,就是袖子稍微长了一些,手一垂下就全遮住了,有些不便。我就把针房的人叫来,想把袖子改短些。针房的人问我改多少,我一比划,说起码截掉两寸……”
这回轮到陈婕妤忍笑了。
“针房的人给我改好了,我套上一试,垂下胳膊的时候确实不长了,可是手一抬,袖口就滑到了肘弯,半条胳膊都露出来了。多好的一件衣裳硬让我改坏了,我那个后悔啊,真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才解恨。”
陈婕妤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高婕妤不是那种娇小的体格,肩膀有些宽,身材也比较丰腴,可不适合穿短小的衣裳,陈婕妤想都能想出来那是个什么样子。
“确实可惜了。”
“可不是嘛。虽然针房的人说还能想法儿再接上,可是截短了再接那还能一样嘛。我又怕皇上知道我把他特意赏的衣裳给改坏了,从那以后就压在箱底再也没有取出来过。”说到这儿高婕妤想起来了,打量了陈婕妤一眼:“对了,那个你穿说不定合适。”
陈婕妤比她矮,比她瘦小,肯定比她合适。
要换做以前,陈婕妤听见她这么说,肯定以为高婕妤这是看不起她,有意找碴生事。拿自己的旧衣旧物给人这种事一般都是主子对奴才,位高者赏赐位卑者的。
不过她和高婕妤现在的关系不一样,她也知道高婕妤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回去我让人翻一翻,不知道搁在那个柜子里呢。”
“高姐姐且别忙了,那是冬天的衣裳,肯定不知道压在哪里呢,找起来多费事。再说现在这大暑天儿里,就是你找出来了,我难道在三伏天披件裘衣?不热傻,旁人也以为我是失心疯了。”
“不忙,我回去先让人慢慢翻找,免得一回头事情多倒混忘了。”说着这个,高婕妤凑近了些,轻声问:“这几天有没有人往你这里来?”
陈婕妤问:“什么人?姐姐肯定知道,我自打病了之后,除了太医,旁人哪里还会登这个门,也就是高姐姐你不嫌弃我,隔三岔五的过来,旁人打云和宫门前过都要快走几步,像是生怕沾了晦气一样。对了,高姐姐怎么问起这个来?”
高婕妤声音低低的,一面用茶盏盖拨着茶叶片,一面看起来象是漫不经心的说:“有人往我那儿去过,话里话外的探口风,想问这出宫不出宫的事。”
“不是都不肯吗?”
“说是不肯……可是看现在的情势,就算留下,皇上也只专宠贵妃一个,越往后日子越难熬。有人影影绰绰听说,要是现在肯出去,皇上说不定会给指个婚,配个体面的夫婿。可要是再拖延下去,皇上恼怒她们不识抬举,这配婚的体面就没了。她们坐不住,不光我那里,能找的人她们好象都找过一遍了。”
陈婕妤摇头说:“也不能怪她们。从我失了宠,日子有多难熬我自己心里明白。她们还没有被皇上临幸过,若是能出去,自然还是出去的好。”
“那你呢?”高婕妤忽然问她:“要是你能出去,你肯不肯?”
陈婕妤一挑眉毛:“可我们是不能出去的啊。”
她们都是曾蒙圣宠的妃嫔,和那些未曾承宠的秀女、宫人是不一样的。
“就是假设。要是你有能出去的机会,你想不想出去?”
四百二十二 思量
陈婕妤先叹口气:“我出去?我出去做什么啊?家里父母已经老迈,兄嫂又不亲近,高姐姐是知道的,我家境只不过是小康,地都佃了出去,也是看年景吃饭的,我如今这身子整天是药培着,在宫里还好,大小是个婕妤,饭和药总归少不了我的,要回去了,哪里吃得起。”
“不说那些,我只是问你,你想不想?”
高婕妤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这让陈婕妤也有些讶异。
高婕妤入宫更早,那可是在皇上没登基前就伺候在身边的人。难道这次圣意一出,连高婕妤心里也乱了不成?
“要说想不想……其实想过的。”
陈婕妤这会儿说的真是心里话,从来没有对旁人提起过一个字的。
“高姐姐知道我的,自小生得好,家里也宠着,没想到会采选进宫,成了皇上的妃嫔,那阵儿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看后宫的人都象瓦砾,觉得旁人都蠢笨,觉得自己生下来就与别人不同,是命中注定要享这泼天富贵的。”
这话说得高婕妤都忍不住笑了。
“你那时确实不讨人喜欢。”
神气活现,目中无人,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陈婕妤也笑了:“可不是嘛。不怕跟姐姐说,我那会儿还觉得自己说不定哪一天就能做皇后呢。进宫才两年就封了婕妤,一步一步的晋升上去,有朝一日入主坤宁宫……”
可是失宠似乎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她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一路打着滚从云端跌了下来。那会儿她羞,恼,恨,恨夺了她宠爱的谢氏,也恨皇上如此薄情,说变就变。
其实她那时心里也已经明白了,皇上不是薄情,是根本对她没有用过情,她只靠几分好容色博宠,根本没有走进皇上心里过。而谢氏才是那个真让皇上动了心用了情的人,为着她,皇上再不召幸其他妃嫔,就是外头百姓人家,有了余钱男人还起外心呢,搁在皇上身上,满后宫里都是他的女人,他为着贵妃却一个都不再理会,哪怕是贵妃有孕的时候,皇上宁肯空着,也不肯找人。
这叫真情,那什么才叫真情?
陈婕妤以前只想着,贵妃不比她更美,也未必比她更机灵讨喜,到底她是怎么夺了自己的宠。到得后来,她就不这么想了。能让皇上这样对她,这肯定不是凭着脸蛋儿身材,或是凭几句讨喜的话就能办得到的。
皇上不是没有真心,只不过那真心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可能是我做人太不知收敛了,被人当成靶子,屡屡犯错,终于彻底失了宠。那时候我曾经想过,能出宫去,离开这地方再也不回来了。不过那念头后来是再也没有过。这回皇上说能放人出去,我没想出去,可是却忍不住要想,如果我当时没有进宫,现在会是什么样?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脾气不好,要是在宫外头嫁了人,只怕公婆妯娌姑嫂也要闹不和,不狠狠跌几个跟头再也不会学乖的。”
可她在宫里跌的跟头太大了,一跌下去,这辈子都爬不起来了。
高婕妤在一旁听着,怔怔出神。
陈婕妤这话,句句都是真心,没一点儿掺假。
真的就象从高婕妤自己心里掏出来的一样。
每一句都说到她自己心里了。
这些念头,她都有过。
为什么皇上不宠她?为什么皇上会宠别人?为什么她肚子不争气怀上不个孩子?
要是不进宫,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要是能离开后宫,以后又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一个人的时候,漫漫长夜孤枕难眠的时候,同旁人呕气的时候,生病难受的时候……这些念头就在心里不停的打转。
就象这次,皇上颁了一道这样的旨意,免了选秀,省得再有年轻娇嫩的小姑娘被选进宫来经受这种摧残。要将未承宠的宫妃放出宫去,应该也是出于一片好意,不愿意她们在宫中圈死……可是这其中肯定更多是为了贵妃吧?不愿意她再经受旁人的嫉妒和暗算,怕再有人铤而走险伤害皇嗣。
这里面没有她们这些承过宠的妃嫔什么事儿。当然了,伺候过皇上的女人,除了待在宫里,也只有往庵堂和道观里去了。
高婕妤心里乱得很。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出去,哪怕死也是要死在宫里的,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总要胡思乱想。
陈婕妤看得出她心乱,反过来劝她:“天儿热,我看姐姐这些天精神也不大好,想必胃口不好,晚上睡的也不踏实。咱们的日子已经过得不错了,皇上宽厚,贵妃也是不用说了。有先头的例子比着,能比她待人再好的也找不出来了。旁人我不知道,就说我这里吧,我可是大大的得罪过她,还不止一次,要换了个心眼儿小的,我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享清福吗?我每日里吃的药就不是个小数目,要是贵妃不照应些,太医院能这么尽着供给吗?外头人家各有各的苦。小户人家愁生计,大户人家的女眷,日子过得也不舒心,一样是妻妻妾妾的一大堆,夫妻间净生龃龉,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咱们这样就不错了。”
人总得知足。陈婕妤现在要说有哪点好儿,就是学会了知足。她的日子算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日子不如她的人多着呢。再说,曾经利用、暗害过她的人,现在也没落着好下场,她心气也渐渐平了。
“对了,高姐姐可知道那一位的消息?可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高婕妤知道她问的是谁,一边摩挲着指甲一边说:“这辈子你也见不着她了,要不是紧跟着过年,还有方夫人的喜事,她早没命了。”
不过这样被关着,不见天日,也不知道活受罪跟死比起来哪个对慎妃来说更难受。
现在宫里已经没人提起慎妃这号人物了,没有旨意明发,但谁都知道她形如囚锢,这辈子都没有重新出来的一天。
四百二十三 玉镯
元昌十四年八月里,仲秋节之前,宫里又放了一批宫人出去。
说起来,这都是当今圣上仁德。虽说宫里放人是有定例的,隔几年就有一回,可往前数,那会儿放人都是把老迈不堪驱使的放出来。这些人在宫里待了一辈子,出来了既没个家可投奔,也没个营生能糊口,甚至有的人连在宫外如何过日子如何与人打交道都不会,放出去就是个死。宫里放他们出来也根本不是什么仁德,纯粹是觉得他们干不了活计,不愿意白养这么些闲人,是为了甩脱包袱才把人驱赶出去的。
当今宫中放人,却将那些年纪大些,无家可归不愿意出去的人留下了,却将更年轻些人放出去,好些宫女还不到三十岁,出去了再嫁个人也不成问题。还有人家打听着实信儿,请了官媒说合,好些宫人直接出了宫门就嫁了。
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回究竟放出去多少人,但有心人还是注意到,这回在宫籍上销了档的不止是宫人而已。有几个低品级的采女,宝林和才人都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她们曾居住的宫室人去楼空,也带走了数年积攒的金银细软。
毕竟同守活寡的日子相比,有的人还是愿意离开这个大牢坑,带着一笔额外得赏的嫁妆银子出去过自在的日子。
高婕妤听到这消息只是摇头。
对于走的人,她有些艳羡,又有些唏嘘,嘴上当然一向还是不服软的:“真是想不开。出去了又怎么样?这世上对女子就这么不公,外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