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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可李署令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眼下的时间地方都不合适再多说什么,方尚宫跟着一个引路的人宫人,往玉玢公主的屋子去。
柳尚宫没有出来相迎,这倒不是她端着架子,她哪里敢对方尚宫端架子?只是玉玢公主这儿实在离不了人,柳尚宫怕自己这会儿起身出去玉玢公主又会惊醒。
方尚宫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床前,柳尚宫这才起身行礼。
“公主这几天怎么样?”
柳尚宫低声说:“吃的不多,睡得也不踏实,不过比上半个月强一些。”
“她今天没有闹着想见谨妃?”
“公主她和谨妃娘娘并不太亲近。”
方尚宫有些意外。
柳尚宫轻声解释:“我也是来到寿康宫之后才发现的。公主和一般孩子不大一样,太过安静了。哪怕连着几天都见不着谨妃娘娘,她好象也想不起来这事儿似的。”
以前光听说谨妃看公主好比眼珠子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的把公主放在眼前,所以理所当然就觉得公主必然也很黏着亲娘,只怕离了一刻都不成。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柳尚宫照顾了玉玢公主这么些时日,带公主去看谨妃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即使带过去了,公主显然对病床上的谨妃也并不怎么关切。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不亲近母亲的?
柳尚宫还发现,除了自己到现在不大能走路,玉玢公主其他方面也比一般孩子也要差很远。除了不大会走,她说话也零星散碎根本不成句,反应很慢,喊她的名字时她都没有多大反应。
这样的孩子,让柳尚宫更加忧心了。
玉瑶公主初到永安宫的时候也不对劲,但那是一时的,现在不就已经好转了吗?但玉玢公主这样子,让柳尚宫不得不去想,或许玉玢公主的病比旁人想的还要严重。
据说公主出生的时候,谨妃是难产,挣扎了两天才生下孩子,很多人都说公主生出来不会哭,甚至自己不会喘气,脸憋的都发青了,差一点儿当时就没命。
难道玉玢公主当时憋的太久,所以……看起来比一般孩子显得痴傻?
当然这种猜测柳尚宫是不敢说出口的,可是照顾玉玢公主的时间越长,她就忍不住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件事。
方尚宫站在床边,看着蜷着身子侧卧着的玉玢公主,很快就发觉她呼气比一般孩子要急促,看来睡的不是很安稳。
皇上正在谨妃的榻前站着,听太医院的人回话。
“谨妃娘娘已经三天水米难进了,起先灌汤药的时候还能自己咽,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往下咽了。就在今早,娘娘忽然脸色发白,难以呼息,当时施了一次针,勉强算是又安定下来,只是……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三百五十 宫城
太医院的人肯定说的是实话。
可是这会儿皇上看着谨妃,气色却不象一个弥留之际的人。
她的脸色还好,甚至已经清醒过来。
是真正的清醒着,与医案上、与太医们描述的那个“癫狂”的模样全然不同。甚至见到皇上来了,她还有些慌乱的想把乱糟糟的头发理顺一些。
没有给她镜子,所以谨妃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甚至对着皇上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妩媚的笑容。
在那张枯瘦的脸上显露出来的笑容显得很诡异,甚至显得有几分狰狞。
这种反常的亢奋,脸上不正常的潮红,都绝不象是痊愈的征兆。
李署令也不会犯这样的大错,把在好转的人说成是即将不久于人世。
这是回光返照。
一旁伺候的宫人明白,李署令明白,皇上也明白。
只有谨妃自己不明白。
她只晓得自己病了,现在见到皇上来,以为皇上终于还是怜惜她,特意过来探望。
“臣妾病中失仪,还望皇上恕罪。”她有些慌乱,心里埋怨着宫女为何不先替她梳洗过,一面又赶紧说:“公主呢?公主也多日不见皇上了,快将公主带来。”
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皇上肯定不会真的怪罪她。即使她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有公主在,皇上总会原谅她。
没见皇上都没有降她的位份吗?
看着谨妃那不加掩饰的带着些得意的模样,皇上并没有对这个女子生出反感。
她就要死了。
毕竟她是公主的母亲。
在这个时候,她过去曾做过什么,皇上已经都释然了。
其实谨妃,她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没有入宫,只是嫁入普通人家,她大概也只是爱传个闲话,对钱财吝啬,犯犯小错但无伤大雅的平凡妇人。
皇上隐约还记得一些谨妃从前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的上茶的样子,说话时不敢抬头的样子,因为有孕得到封赏时惊喜无措的样子……
那些记忆久远而模糊,一一浮现又消散,谨妃最终变成了他眼前的模样。
病骨支离,歇斯底里。
“玉玢已经睡了,”皇上轻声说:“朕来看看你。”
谨妃又是惊慌,又是窃喜。她试探着伸出手拉着皇上的袖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上次的事情。
她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都是身边人怂恿她。又改口说自己根本不知情,全是底下人瞒着她干的。她说她做噩梦梦见皇上让人来割她的舌头……
谨妃气喘吁吁,越说声音越低,身子发沉。
“臣妾已经知道错了,公主这些天没见着皇上,肯定很想皇上了。臣妾做错的事,皇上千万不要迁怒公主。每回皇上来,公主都高兴……”
谨妃还是十分嫉恨玉瑶公主,极力想替女儿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朕知道。”
“臣妾近来身子不大好,对公主疏于照管。臣妾也知道皇上政务繁忙……也不敢有什么有什么非份之求,皇上倘若得空,早晚能想起来看一眼公主,臣妾就放心了。”
到后来她已经发不声音了,可是嘴唇还在不停的张合,眼神也渐渐涣散。
方尚宫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站在皇上身旁,两人无声的目送谨妃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旁太医上前去摸了脉博,又试了鼻息,轻声禀告:“皇上,谨妃娘娘已经去了。”
皇上没有出声。
方尚宫弯下腰,伸手轻轻覆在谨妃的脸上,将她还圆睁的眼睛合上了。
这些年里她见了太多的死亡,多谨妃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
可是不管经历多少回,她始终做不到面对死亡无动于衷。
等皇上和方尚宫走出寿康宫的宫门时,整座宫城都笼罩在沉沉的夜幕之下,远处的灯火显得那样渺茫冷漠,高高的宫墙挡住了夜风。
这座宫城和白天时巍峨辉煌的模样全然不同,夜幕下它就象是一头危险的猛兽,张开大口,无声吞噬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贤妃,淑妃,谨妃,还有许多许多死去的人,连真实名姓都不为人知。
方尚宫轻声提醒:“皇上,回去吧。”
是该回去了。
皇上一时间都没有发觉,他和方尚宫两人都将去永安宫称为回去。
皇上伸出手来扶着方尚宫的手臂:“天黑,小心脚下。”
方尚宫怔了一下,才有些仓促的点头:“是啊,是该小心。”
皇上在照料人方面实在没多少经验,不过方尚宫察觉到他的用心。起先几步他迈得太大,发现方尚宫有些跟不上,就放缓了步子。
方尚宫其实没有当过母亲,一天都没有。
虽然日夜都惦记着被迫分离的亲生骨肉,但是多后母子相认,皇上他……已经是皇上了。方尚宫一时间实在不知道如何与皇帝儿子相处,连话似乎都不大会说了。
皇上问:“玉玢怎么样了?”
这话顿时勾起了方尚宫的心事。
“这孩子身子实在太弱了。”方尚宫曾经照料过大皇子的,这两个孩子都是先天不足的弱症,一年到头汤药不断。可是大皇子生母早丧,他是在宏徽宫一个人长大的,身边的下人觉得他年纪小不懂事,难免欺主怠慢,大皇子初来永安宫时,那情形就够糟了。
可玉玢公主是跟着亲生母亲生活的,皇上为了她还将韩氏晋封为妃,又将偌大一座寿康宫赐给她们母女居住。可以说玉玢公主是众星捧月长大的,可是身子居然比大皇子还弱。
另外,方尚宫发现玉玢公主的心智也有点不对。不象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连不到两周岁的二皇子都比她要强得多,她简直象是才落地的婴儿一样,对世事全然不懂,不会同人说话,除了吃和一些简单的游戏,对事物也漠不关心毫无反应。
听了方尚宫的形容,皇上更加沉默了。
母子相认的喜悦还未来及细细品尝,就被谨妃的死亡以及玉玢公主的病给冲淡了。
从寿康宫到永安宫路程很短,可是方尚宫深一脚浅一脚,走的跌跌撞撞的,回到永安宫的时候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可是看到永安宫里熟悉的庭院和灯火,皇上与方尚宫两人不约而同都暗中松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三百五十一 团圆
说话功夫膳桌已经摆上了。
这顿晚膳比平时迟了许久,说是宵夜只怕还更合适一些。
膳房很机灵,原先做好的那一桌早已经弃了,不管花了多少材料和力气准备的,既然主子现在不吃,那这些就都没用了,总不能让主子吃回过锅的不新鲜的吧?
所以现在摆的这一桌全是新做的。
平时皇上在永安宫用膳,常常是一桌满座的人,除了皇上与贵妃,还有大皇子二皇子和玉瑶公主。皇上的口味和贵妃娘娘的差不离,大皇子吃的清淡,但清淡不是素汤寡水,膳房的人挖空心思,既要做得补养,又要吃着不觉得油腻腥膻。玉瑶公主爱个酸甜味儿,二皇子是乳牙没长齐的小娃娃,也需要另外准备。
不过这会儿只供奉皇上和贵妃,就简单得多了。贵妃生过三皇子还未满月,汤水是少不得的。说起来,膳房的人提起贵妃娘娘总得夸一句好伺候,体贴下情。宫里头嫔妃多,贵妃的恩宠是独一份儿的。换了旁人在她这个位置,早就抖起威风来了。可贵妃娘娘要个点心、点个菜,从来也不折腾人不作践东西,可不象以前寿康宫似的,专要吃什么雀舌羹,百果烩之类的,好象不折腾人显不出身份似的。
其实谁不知道啊?贵妃是有底蕴的官宦之家出来的,谨妃却是商户女,封了妃张扬的不知如何是好,一股穷人乍富的狂劲儿。
眼下只有皇上同贵妃用晚膳,但是膳桌摆好之后,谢宁吩咐放了三副碗筷。
青荷起先以为是给玉瑶公主备的,虽说公主用过了,但是小姑娘家难免嘴馋,想再吃两口点心也未可知。
可是等皇上和方尚宫打寿康宫回来之后,玉瑶公主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反而方尚宫留在了屋里。
青荷站在门边伺候,屋里没有侍膳太监,也没有其他伺候的人。
她看见谢宁扶着方尚宫,让她坐了下来。
青荷的心跳和呼吸都停了一刻。
她不是没和主子同桌用过饭。在萦香阁的时候就有过,不是一次。方尚宫来了之后,她们也曾经坐在一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