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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到时候了。
“你都明白。”李良看着妻子。他也曾经想过,妻子嫁给他,是她的不幸,除了他,她嫁个别的什么人都比现在要强。
可有时候他又想,凭什么他一辈子只能和这么一个平庸的女人一起生活?皇上坐拥三宫六院,天底下所有的美人都可以任挑任捡。他的儿子生下来就有锦衣玉食,就注定了王爵之位……
“明早大概就会有人破开门冲进来了,说不定都用不着明早,今晚说不定都过不了。”李良的剑往前递:“你也知道,落到那些人手里是个什么结果,到时候求个痛快一死都不可能。咱们夫妻一场,我送你上路。”
范氏咬紧了牙,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老爷这是要杀我?那,那明儿呢?”
提到儿子,李良的手顿了一下,可是儿子从生下来他压根儿没抱过,没正经过问过,父子之情根本不深。平时他对子嗣,对自己的血脉传继当然是看重的,可是现在……
“何必让他落到那些人手里受罪呢?让他同爹娘一起走,到了地下也不怕孤单了。”
丈夫要杀自己,范氏虽然也有怨恨,可她也知道,这种时候被一剑杀死已经是一个还算体面的,干脆的死法了。
但孩子不一样!
哪一个母亲也不会容忍孩子就在眼前也要被杀。
“老爷,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您不是有许多认识的人吗?那些晚上来天明之前就走的人,他们不是很有办法吗?他们肯定有路子,能把明儿送走,送的远远的,离开京城,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去?不用富贵,只要能太太平平活下去,让他能长大,能活下去就行。”
“来不及了……”李良冷笑着说:“来不及了。他们都知道我有个儿子,不会放过他的。别说了,你把眼闭上,一下子就行了,不会太疼的。”
范氏两只手紧紧攥在了一起:“可是老爷前几天却把那个丫头送走了。”
那个丫头是在书房伺候的,丈夫已经收用过她,只是没有另外安置她,她也依旧梳着姑娘的头发在前头伺候。
就在皇上出京前,那个丫头不见了。
范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丫头肚里八成有丈夫留下的种,丈夫在这次起事之前,肯定也想过事败之后难免全家身死。
所以他提前把那个丫头送走了。
如果那个丫头把孩子好好生下来,那惪王这一系血脉就不算断绝。
范氏想哭想喊,可是胸口仿佛被冻成了冰,那么重,那么冷,让她的心也跟着冷了。
“为什么能送走她,却不能保住我们的儿子呢?”范氏带着哭腔问了一声。
这话确实让李良有那么一刻哑口无言。
可是他随即就驳斥了妻子:“这能比吗!她没有名份,谁也不会注意她,家里少个婢女没人会注意。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还只顾着拈酸吃醋。她要是生下了孩子,将来你也能得着一份儿香火供奉。”
再没有比这更荒唐无耻的话了。
要不是时机和气氛都不对,范氏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个男人要杀死她的亲生儿子,却说要让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婢女之子给她上供上香?
什么血脉,什么家世,什么身后祭祀,那些都是男人想的。
范氏只想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
“老爷,现在还不晚。妾身的乳母一家已经脱籍,咱们把明儿送走,让他们带明儿走,只要能出京,只要能出京城就行了!后头的事情他们自然会设法安排的。”
李良丝毫不为所动:“别异想天开了,咱们的宅子肯定早就被盯上了,别说送一个人,就是一只老鼠也别想钻出去。你别再啰嗦了……这辈子,算我对不住你,要是还有来世,我定当赔还补偿你们母子。”
范氏泣不成声:“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
李良又往前踏了一步,范氏在丈夫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爷!”
她这么一跪,李良平举的剑尖就指了空,酒意让他的动作比平麻木迟滞,他还没来及将剑往下刺,范氏突然从袖子中摸出一样东西,两手紧紧攥着,用力往前一刺。
她抽出来的是一把短刃,李良怎么也想不到平时沉默安份的妻子会突然出手,他只觉得小腹一凉,慢慢低下头看时,就见妻子两手紧握着刀柄,用力朝后拔出来,又刺了他一下。
李良手一抖,剑脱手落地,砸在青砖地下发出呛啷啷的响亮声音。
血溅了范氏一脸,可她的手一点都不迟疑,也没有发抖。
人被逼到了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明儿,转过头,闭上眼。”范氏回头吩咐了一声。
儿子听话的闭起了眼睛。
他刚才没有看清母亲做了什么,李良也没有发出惨叫。这个孩子还不知道刚才父亲来就是来杀他们娘俩的,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刚才趁机会反而先刺了父亲。
李良觉得他全身的温度和力气,都从腹部那个口子淌走了。
他软瘫下来,看着范氏带着儿子踉踉跄跄往外走。
“没用的……”他们跑不了。现在这样不过是白费力气,来日还是免不了一死,更要多受许多活罪。
范氏杀他,他并不恨她。
反正他本来也打算杀了妻儿之后就自杀的。
他的视线愈来愈模糊,眼前已经看清那母子俩人的身影了。
后悔吗?
在这个时候,在垂死之际,他在心里问了自己这么一句。
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吗?
他最终也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李良就这样在敞着门的屋子里断了气。
到死他也只是一个庶民李良而已。
二百五十 钟声
渭王扶着长孙的手,站在宫墙边抬头看了看天。
“今晚的月色真好。”
李偲轻声说:“明儿就是十五了。”
月光皎洁如银,照着地上一片霜白。
但是霜白之中也有亮色的痕迹,就象撒下的碎银。
李偲知道那不是溅的水,而是血。未干涸的血迹被月光映亮了。
祖父说月色好,可李偲只觉得今天这月亮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但是最迟到黎明时分,这一切痕迹都会消失不见。
禁军又细细的查过一遍,已经断气的尸首被迅速搬走,还有气能动的就干脆俐落再补上一刀,也丢到大车上。等到地下搬空之后,禁军带着大车离开,有人迅速过来,拿铁铲将地下沾血的那一层铲掉填进坑里埋实。
这就是谋逆的下场。
李偲暗自心惊。
他虽然自小由祖父和父亲着力栽培,可是毕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场面。那么多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下面这些人里头,有许多都是他认得的人,甚至有的就住在渭王府隔壁不远。他们之中有的是李偲一起在宫学念过书的相识,有的甚至是未出五服的兄弟,有的在他成亲时过来闹过新房……
到现在李偲都不能相信他们竟然参与了谋反之事。
如果只有一个两个还好说,可是偏偏不是一两个。
同样是高祖的子孙,同样都姓李。
可皇上并未因此对他们网开一面。
李偲想起了皇上登基那时候惪王谋逆之事。皇上当时念着情分,饶了惪王的性命。
但这次皇上根本没有给这些人一点机会,也没有给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机会,连审都没有审,直接拿了人就直接全部杀了。
那些人痛哭求饶悔过喊冤的声音太惨了。
可是祖父也好,同他们一起过来的那个年轻的太监也罢,都对这样惨酷的杀戮毫不动容。
还有,他的二叔。
祖父已经将他监禁了。
父亲还在时,这位二叔虽然昏聩无能,却也没有闯过什么祸。李偲甚至想过,等到王府传到自己手上时,他也不介意看在亲戚情分上多照应二叔一家。
可是父亲一去,什么都变了。二叔似乎认为渭王府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气焰日渐嚣张。
能将二叔彻底踩在脚下,这本来是李偲的心愿。
现在他似乎已经得偿所愿了。祖父在家务事上可能会糊涂些,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哪怕是他的亲儿子,犯了事渭王也一样处置。
就算二叔这次能侥幸保住性命,渭王府的传承也与他彻底无缘了。
皇上应该不会杀他的。
毕竟二叔的糊涂无能人人都知道,而且他又胆小,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干弑君谋反的事,他只是被人蒙骗。
皇上多半会看在祖父多年勤勉尽忠的份上,赦免二叔的死罪。
但是李偲并没有因此而欢悦高兴。
这不单单是因为皇上可能因为二叔的的事降罪于渭王府。
还有些别的缘故。
一些他惧怕,忧虑,但是连自己都不是太清楚的原因。
之前惪王谋逆都没有丧命,李偲本以为这次的事情牵连到的宗室王亲多半也只是圈禁削爵或是除籍……
可是现在模模糊糊的明白了一件事。
惪王能够不死,不是因为旁人求情,那必定是因为皇上当时没想让他死。而今天这些人,皇上既然说了要他们的命,那么他们就绝没有一分生机。
皇权之下,其实他们这些李氏子弟又算得了什么?
渭王看着一旁的长孙。
那张还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一抹犹疑和沉思。
渭王知道他在想什么。
今天晚上本可以不带他来,但渭王还是把他带来了。
二儿子过了这次的事情纵然不死也是废人了,自己的身子……只怕也拖不了多久。整个王府的担子,马上就要全压在孙子的身上了。
宗令一职,李偲还年轻,他担不起来,皇上也不会应许。
按年纪、按资历威望和能力来看,渭王之后,多半是代王或是越王接手。他们跟皇上的关系一向亲近,越王更老成,代王也很精明。
渭王府……如果能平安度过这次的风波,以后至少十年里头都得低下头来老实做人。
没有帝王是不多疑的。渭王做宗令太久了,位高权重,家人也难免得意忘形,拿着皇上给的权力当自家的东西使用。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的儿子又怎么可能收了银子替人安插要职?皇上怎么能不忌惮他呢?
今晚让李偲过来跟他办这趟差,渭王就希望让孙子看清楚,记清楚。皇权是绝不可违逆的。宗室又如何?亲戚又如何?皇上一声令下,全得掉脑袋。
渭王眼前又是一阵晕,他几乎全身重量都靠在了孙子身上,要没有李偲扶着他,渭王连站都站不住了。
“祖父!”李偲心里一沉,忙问身旁那个太监:“叶公公,我祖父这几天一直没断药,今天只怕是……”
叶公公点点头说:“这儿差不多完事儿了,那大公子就赶紧护送老王爷回去吧。府上要是缺什么药材,只管去太医署支取。要是少了太医,几位掌院、院丞那里咱家去说一声就行。”
李偲赶忙道了谢,不敢再多客套,直接就将渭王背了起来快步朝回走。
曾几何时,祖父在他的眼中是那样高大。
就象一座山岳,不可撼动,不可摧损。
祖父是整个王府的支柱,是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