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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千阳踱了两步,依旧盯着那一方刻章中的“荆”字,他缓缓应道:“荆耳。”穆青露有思索之色,却又有些迷茫:“荆耳?”
樊千阳点了点头:“你年纪小,你出生时,荆耳已然退隐,所以你不了解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在昔年的江湖中,曾经鼎盛一时。”穆青露轻声问道:“你岁数也不大,你又如何得知他?”
樊千阳没有回答,只慢慢地说道:“古往今来,江湖中的风云人物有两大类。一类为武学高手,而另一类,便是——
他瞧向穆青露,郑重地继续说道:
“——另一类,便是那些铸器名匠。他们人数虽稀少,但却因技艺精湛,极易受到武林高手的景仰。他们之中的佼佼者,甚至会被狂热追捧。在过去五十年里,曾有三位铸器名匠,在江湖中最享盛名。”
穆青露听得入神,不觉问道:“哪三位呢?”
樊千阳道:“庾牙,荆耳,栾指。”
穆青露眨了眨眼:“这三位的名字……都好奇怪,牙齿?耳朵?手指?”樊千阳道:“没错。这三位本为同门师兄弟,他们各自的名字,皆与性格有关。”
穆青露“噢”了一声。樊千阳道:“庾牙性子活泼,能说会道;荆耳却沉静稳重,擅长倾听;而栾指喜欢动手,成天埋首于书籍匠器间。因此才有这三个名字。”
穆青露点头道:“我听说过庾牙之名,却不知原来他还另有两位师兄弟。”她退后半步,打量大石,低声诵念:“听不忍听之事,避无可避之人。”念毕,想了一想,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两句话当中,仿佛寓藏了深深的无奈与伤心。”
樊千阳道:“这三人性情迥异,命运也各有不同。庾牙喜逞口舌之利,铸器技艺稍逊于另二人,最后亦因口舌之争,在斗气中惜折于他人之手;荆耳与栾指的技艺却不相伯仲,栾指生平唯一爱好便是钻研铸器之道,妻和子睦,从不与他人争锋,但中年时不幸罹患重疾。撒手人寰。至于荆耳——”
穆青露追问道:“荆耳怎样了?”
樊千阳眼望石间“耳庐”二字:“荆耳生性内敛,乃至孤僻,据说年近四十,犹未婚娶。但相传某一日,他因事外出,却邂逅了一位官家小姐,两人闲聊之下,居然相见恨晚,悄悄定了终身。”
穆青露“啊”道:“倒很像是书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呢。”
樊千阳道:“嗯。那官家小姐的父亲一心要将女儿嫁给同僚之子。如何能愿意,便狠心棒打鸳鸯。据说官家小姐被含恨带走,而荆耳心灰意冷,竟彻底退隐江湖。从此失了影踪。自那以后,不知有多少人欲以重金求其代铸武器,却怎么也求之不得。”
穆青露轻轻说道:“原来……那荆耳伤心之下,选择了隐居在巫山。”
樊千阳目中忽有寒色:“他经那一事后。想必对世间人情极为失望,所以设了这百丈飞索,拒绝外人进入。并且还豢养了那一对苍鹰。若有不速之客强行求见,便在飞索上盘旋攻击,甚至不惜伤人性命。”
穆青露幽幽地道:“那他当年一定伤心极了。”樊千阳冷冷一笑,说道:“就算再伤心,也不该驱使那一对扁毛畜生,不问青红皂白便随意夺人性命。方才我身处飞索之上,出手不便,才会容忍它俩遁去。待会倘若再遇到那两只畜生,我非得宰了它们不可。”
穆青露蹒跚着挪了两步,道:“你若激怒荆耳,咱们可就白来啦。”樊千阳愣了一愣,道:“你居然学会隐忍了……也罢,为了此行目的,我先强忍一番。”
穆青露叹道:“他既派苍鹰啄人,便分明有不愿相见之意。何况咱们在这里说了那么多话,他只怕早就知道咱俩的想法啦。”
樊千阳道:“不管怎样,先设法寻他,说明来意,再静观其变。”穆青露点了点头,二人一同沿那曲曲折折的石后小路,朝峰顶中央走去。
小径在峰顶深树丛中盘萦,二人沿径行走,一路居然毫无阻挡。走了不久,眼前便出现三四间小小茅屋。屋周有疏疏竹篱环绕,繁枝从其间探出,时不时更有幽鸟穿篱破空而去。小路通到茅屋跟前,便消失了,院前柴扉紧掩,杳无人迹。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穆青露整了整衣衫,徐徐向前走了几步,面对柴扉,朗声说道:
“天台嫡系弟子穆氏青露,在此冒昧求见荆耳大师。”
她语声清脆,虽内力有所不继,但周围并不空旷,茅舍也不大,若内中有人,必能听得到。她话音渐落,竹篱中只有细细鸟鸣,却无任何脚步与问答声。
樊千阳微微敛眉,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穆青露却似在意料之中,她踏前两步,缓缓拜倒,又抬高声音说道:
“在下乃天台裴氏徒孙,继承第三脉衣钵,为十三弦传人。一十七年前,天台派中有叛师者掀起风波,盗走《流光集》,窃取十三隐弦。如今叛师者不愿悔改,风波扩大,人命危浅,弟子思来想去,唯有跪求荆耳大师出手相助,告知破解隐弦之法。恳请荆耳大师瞧在师祖情面上,接纳弟子入室详谈。”
她朗声言毕,徐徐垂首。日光越升越高,丛丛树影照于她身上,她端然长跪,纹丝不动。须臾,柴扉内竟传出“喀喇”一声。穆青露与樊千阳各各吃了一惊,樊千阳定晴注视,穆青露却不敢抬头,只垂目等候。
面前柴扉缓缓开启,有淡淡花香飘来。一条长长的影子自门内投出,正斜落在穆青露眼前。她心中狂喜,慢慢抬起头,凝目望去,正与一名缁衣玄衫的男子四目相接。
那男子容色沉静,观其年龄,不过三四十岁,相貌斯文,蓄有淡须,腰间佩带上插着一支长笛。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正自打量穆青露。穆青露目中微有诧异之色,但立即又俯首道:“多谢前辈开门相见,恳请前辈能容在下入屋详谈。”
那缁衫人却缓缓开口,他未说是否应允,只简短问了一句话:“你姓穆?”(未完待续。。)
第212章 故人来(三)
穆青露恭敬回答:“是。”那缁衫人踏前半步,沉声再问:“你的父亲叫甚么名字?”
穆青露老老实实答道:“家父名讳,上静下微。”
那缁衫人猛地倒退两步,穆青露听到动静,以为他要闭门谢客,吓得忙忙抬头,唤道:“前辈!”那缁衫人原本平静如水的脸容,却泛起一丝涟漪,他又退了一步,柴扉被他身形带到,发出“嘎呀”之声。穆青露又恳切地唤了一声:“前辈!”那缁衫人忽然朝院中走去,边走,边回首,说了两个字:
“进来。”
穆青露与樊千阳互望一眼,不敢多言,赶紧跟随而入,掩上了柴扉。院中一如寻常农家宅院,素朴洁净,有整整齐齐的小块菜畦,也有几株果树,只是时令所限,并未结果。窗下栽种着花苗,院中有竹椅石碗,更有一口小小的水井。
那缁衣人沉默行走于前。樊穆二人瞧见他的年纪,虽已满腹疑问,却又不便直言。他三人行走一番,已至正屋前。那缁衣人却不进屋,忽然回身,端详穆青露良久,才又问了一句:
“你方才说,你是穆静微的女儿?”
穆青露道:“是。家父如今因那手持隐弦之人加害,下落未明,他另有一名幼子,亦被隐弦封入地穴中长达十年之久……”
那缁衣人脸色微微一变,打断她的话:“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十三弦真正传人,可有天台裴氏亲笔手书作为凭据?”
穆青露暗暗叫苦,却知这一关万万逃不过。她见缁衣人目光中大有疑问,翻身拜倒,垂首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请容弟子细细禀告……”
那缁衣人抬手开启屋门,道:“你俩进来说话。”
樊穆二人道了谢,进入屋中。那缁衣人坐于西窗下。并未招呼他二人入座。樊千阳一声不吭,立在穆青露身后,穆青露垂手却立,将象征天台派弟子的玉佩呈于他面前,更不敢有半点隐瞒,将一十七年前至今,朱云离与天台派之间的所有争执,都一一详细叙述了出来。
缁衣人静静聆听,并未插嘴。直到穆青露说完,他沉思半晌。才开口道:“如此说来,那十几年前手捧《流光集》造访此地的人,便是那假冒十三弦传人的叛师者?”
穆青露急急说道:“正是!如今弟子手中已无《流光集》真本,唯有恳求前辈……”那缁衣人却淡淡说道:“你的故事很动人,可是毕竟为一家之言,我又怎能轻易全盘相信?”
穆青露猝然抬首,唤道:“荆前辈……”缁衣人亦霍然立起,夺口说道:“我不是荆耳。”
樊穆二人闻言,互觑一眼。却并无太多惊异之色。那缁衣人平静地道:“你俩一见我,便瞧出我不过刚到中年,你俩想必早就猜到我不是荆耳了。”
穆青露低声说:“前辈虽非荆耳大师本人,但想必是他的衣钵传人。若论资排辈。弟子自当也该唤您一句前辈才是。”
缁衣人侧目细瞧她的形容,见她神情诚挚,似乎并无欺诈之色。过了片刻,他才又慢慢说道:“你武功大失。还不惜履险来此,想必是抱定破解隐弦之心了?”
穆青露再次拜倒,肃声道:“正是。求前辈网开一面。容弟子觐见荆耳大师,若能因此挽救无辜人命,天台上下满门,也必将感激涕零。”
她深深俯首,长跪不语。那缁衣人默默伫立良久,忽然说道:“你想见荆耳,就随我来。”
他话音刚落,便拔步出屋。樊穆二人未料竟会如此顺利,双双又惊又喜,忙紧随而上。那缁衣人却径入院中,朝屋后绕去,三人穿过后院,拐过小小花畦,到得浓阴深处,穆青露抬眼一望,悚然而惊。那缁衣人却已立定,以目示意,淡淡说道:
“他在此地。”
穆青露失声道:“荆大师他……他已……”缁衣人颔首应道:“没错。荆耳因年迈体弱,已于四年前长眠不醒,我依他遗言,亲手将他安葬于此。”
穆青露脑中轰地一声,呆呆伫立,痴痴盯着那简朴的墓碑上“荆公之灵”的铭文,竟再也不能出声。樊千阳疾步趋前,沉声向那缁衣人问道:
“那么,您想来便是荆耳大师的亲传弟子了?”
那缁衣人并未回答,却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穆青露一眼,反问道:“你是谁?与天台派有何关系?”
樊千阳道:“我并非天台派中人,我……是她雇来的保镖。”缁衣人“哦”了一声,淡淡说道:“既然你俩已见过了荆耳,那么,请回罢。”
樊千阳道:“她说的话句句属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陷于此事者,已远不止寥寥几人。还请前辈高抬贵手,赐予破解隐弦之法。”说着,深深一揖。
那缁衣人面无表情,退后几步,微微侧身,似不愿受他的礼。樊千阳忍气吞声,又说道:“她悬索而来,虽遭前辈所放那一对苍鹰袭击,却并未退缩,可见其心志坚定。是否授予破弦之法,还请前辈三思。”
缁衣人道:“那一对苍鹰,本由荆耳生前亲自抚养长大,只听他一人指示。荆耳故去后,我虽继续饲养它们,它们却永不愿听我驱使。荆耳在铸造十三隐弦之后,便再未见过客。如今忽又有人踏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