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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只觉得自己是哀鸣的、孱弱的,没有丝毫抵抗力量的羔羊,而王善保是屠夫?饿狼?都不是,是一只懒得搭理他的斑斓大虎。
宝玉在王记粮店的门口站了,王善保从自家的门店里搬来一张太师大椅,用袖子仔细擦干净,才让晴雯、麝月伺候他坐。
宝玉合身坐下,笑看稀稀落落进店的百姓。那边王商人屁颠颠递了茶水,他就睥眼看蓝色流水小纹路的茶壶茶杯,嘴里嗤笑一声,“民窑?”
“不及您府上金贵,差得远,您担待。”大冷天的,王商人直冒冷汗。
宝玉伸出手,麝月是个有眼力的,把早就备好的红研紫纱小壶递来,里面是从自个门店里倒的水,自带的青庐山朝云碧尖。麝月用雪水镇过一次,让刚哧的茶水凉上那么一下,还是热了些,却不烫嘴。在这寒冬腊月的,喝一口是恰到好处。
青庐山朝云碧尖是贡茶的一种,王姓商人嗅到沁人心脾的香气儿,脑袋哗啦啦的淌汗,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何等贵人了。
宝玉只是看他,看店,看百姓,也看灾民,唯独呢,就是不开口。
王善保打听过了,西城有一十八间粮店。其中十三间用不着说道,都是有点力量的商人开办的,后面有人,没贾府大。而那剩下的五间有两间的后台是豪门,一间的后台是进士,还有一间是皇商,都是颇有根底的人物,便是贾府,也不敢擅自小瞧了。
可就算这四间粮店,那也没王姓商人的这一间来的惹人怨。
王姓商人囤积粮草无数,也遵守‘放粮令’平价卖粮,但每逢有百姓买粮,都是十几个恶仆怒目而视。一旦不小心被找个茬儿,那是轻则怒骂,重则暴打,以至于王记粮店卖粮最少,百姓们呢,也犯不着一定跑到这里买粮。
这惹了民怨,也惹了其他的一十七间粮店,包括有豪门做后台的,有进士做后台的,连跟薛家同等地位的皇商都招惹了。偏偏这王姓商人不以为杵,反而得意非常,把个凤辣子的后台,使得那叫一个风光。
凤辣子是荣国府的当家媳妇,自然的,别人跟着怨起了贾府。
宝玉终于开口,轻轻道:“爷看你这生意不好。”
“爷,您也看了今年这光景,生意难做,难做”王姓商人连忙哄着,摸不清宝玉什么意思。
宝玉懒得跟他多话,就是要压压这黑心肝的。他来时摆足了谱,现在也拿够了架,就是要王姓商人害怕。害怕了,他的事情,也就好办。
他想赈济灾民,这赈济灾民的银钱,自然是行商得来。他一没有充足的本钱,二来呢,灾民也没那个命等他去赚了。他来这里已经考虑清楚,要一石二鸟。
做好事,也为贾府。
说一千道一万,那凤辣子,做得太过。
宝玉笑道:“爷呢,自然知道生意难做。索性你就别做外人的生意,单做爷的吧。爷不亏待你,买你全部的粮,给个批发价,八成给了就是。”
闻言,王姓商人顾不得怕,要跳了脚。
八成出粮?你不如去抢!
他苦心积虑,让那出粮的数目低了去,为了什么?不就为留着以后,大大的发上一笔横财么!别看‘放粮令’真真有效,哪个也不敢违了,但谁敢保证能支持几天?他听人说过,朝堂的大老爷们闹着架呢。
瘟神是何等人物?虽然没有旱魃强,没能让大荒山赤地千里,也没能旱死上万天狗妖族,但也是一等一的魑魅魍魉。有举人大老爷前去阻拦,只是吹了口气,啵的一下,就没了。
单是外面的瘟疫蔓延,已然让大周国上上下下忙成一片,何况瘟神还没露面?那些举人、进士、学士甚至是大学士,只能护佑住半数的城池,别的呢?外面没人耕田种地,全国缺粮乃至全国无粮,那是早晚的事。
‘放粮令’能支撑一时,难道能支撑一世?他保住的不是粮食,是金山呐,能让他一飞冲天的金山!
宝玉看他贪婪无度,摇摇头,嘴角扯出讥笑。
想保住金山?有趣,就不怕丢了卿卿性命?
他冷哼道:“爷把话搁这了,你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王善保往前一站,脚下咔嚓裂了一大片纹路,王姓商人心里骂了句娘,自己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这六马大道的石板,可是坚硬得很。
他哼哼道:“这位公子,您可能不知道,咱们王记”
“掌嘴。”
轻轻的两个字,却要人命。
第42章 赈济灾民()
王姓商人没能说出自己的后台,肥厚的油脸就挨了一记。十几颗大牙哼着飞了出去,打在店铺的墙壁上啪啪作响。王善保收回手掌,好像没事人一样,站到宝玉身后。
粮店里的家丁偷摸进店,从里面喊了个人。那人探出来尖尖的脑袋,细长眼儿冲王善保一瞅,又缩了回去。
宝玉看见了,没当回事,只是问道:“你是卖,还是不卖?”
“我们王记粮店后面”
啪!
这一下有些狠了,王姓商人半扇子脸都被呼叉了,脸皮子挂着黄油,摔在地板上直哼哼。
宝玉有点烦了,他不想杀人,但有些人,真的是不要皮脸。
要说王善保家的,他饶了也就饶了,毕竟是王善保的结发妻子,又是个棋子一般的小人物,无伤大雅。而那背后的邢夫人,是贾赦的填房,他的大伯母。
女人之间,嫉妒、争宠,就算拿丫鬟当棋子呢,也是封建社会养成的习气。他不喜欢,甚至厌恶,但也没达到让他手刃大伯母,以至于让自己在这儒家大周寸步难行的程度。可在外面,在这要发国难财、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奸商面前,他不介意杀人。
大周律例:从商者鄙。
他就算把王姓商人杀了,来一个为民铲除奸商,最多给个流放一千里的刑罚。托托关系,讨个好儿,流放到金陵城去,说不定更要自在。
再说了,以他的身份,需要自己动手?
想到这里,宝玉拿起红研紫砂小壶,嘴对嘴焖了一口,手指敲着王善保搬来给他撑胳膊肘儿的小几。
哒哒,哒哒,声音清脆,他如玉的脸,也带了冰寒。
能攒起这许多身家,王姓商人也是个机灵的。他两次没能说话,立马回过味来——人家是不想他说,不让他说话呢。
要是接着倔下去,他不认为,自己的脸皮比石板硬。
王姓商人摸摸麻木的脸,抬手看了,见是一手红沥沥的血夹着黄白色的脂肪肥油。还摸到被打烂的脸皮,木到没了痛。
他在脸上又是一摸,能触到脸颊肌肉的条形纹路和坚硬的颧骨,眼神立马变了,扯着嗓子叫道:“爷,不知您是哪家的公子!莫要打了,小人卖了,八成出粮!只求知道您是哪家的公子,小人有个交代,也好在文书上写明!”
宝玉起身就走,边走边道:“用不着文书,出了多少粮,欠条就好。”
开文书?怎么开?
他又没钱。
西城的门店是一栋二层小楼,坐北朝南,占地三间。宝玉让晴雯押了王记商人的家丁,全都扒拉干净了,换成自家门店的衣裳,美名其曰:借用。
三间、上下两层很快就打扫干净,宝玉问过家丁,听说都是些没本事的,只会咋咋呼呼帮着王商人唬人,又给扒干净了,全都撵了回去。贾政留在门店的两个杂役,凑空儿在请宝二爷安,后面就有人垂手立着,等杂役完了差事回去,这才上来。
他上前一步,脸上笑嘻嘻的,张口就道:“请宝二叔安。”
宝玉见这人容长脸,高挑身材,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笑容乍看就是个讨喜的。这人把手拱着,一身淡灰色长袍,倒不是生员那类细布,而是锦丝,质量上好些,身份上却差得远了。
旁边麝月有袭人的吩咐,要醒着宝玉,笑道:“爷,这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唤作贾芸的就是。袭人姐姐说您读书乏了,平日不太记事,要我提醒着您呢。”
宝玉暗想袭人贴心,这边把红楼的事情过了一回,看贾芸就有点和善。
要说贾芸,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是个能做事、会做事的草字辈后生,支脉的,比他小了一辈。
贾芸在红楼梦里刚见宝玉,就因为宝玉的一句玩笑话,要认干爹,也不管宝玉比他还小了几岁,真真个不要脸的。但就是这么个不要脸的人,贾府败落后还记挂宝玉,费尽心思帮了宝玉,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宝玉记得曹大把贾芸写得很好,至于后40个回目,贾芸形象扭曲,成了参与预谋贩卖巧姐的奸兄,只能说续写的高鹗乱弹琴。
他跟贾芸打了招呼,让他忙自个的去。按理说,贾芸在这里是贾政吩咐的,跟两个杂役一样,交接了门店就走,可贾芸四处晃悠,擦擦窗子,挪挪桌椅,就是不走。
宝玉知道他的心思,想着攀附高枝呢。这是人之常情,不招他烦,只是他这边人手暂时够用,加上对大周贾府的了解不深,不急着纳人。
晴雯从外面进来,同时带进来了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灾民。这是宝玉的吩咐,让她带些人进来暖和。别的还没准备好,也不能看屋子空着,灾民冷着。
灾民们拜谢不提,找了角落窝着去,生怕被人赶了出去。宝玉让晴雯烧了点热水,让灾民自顾着喝,就听晴雯念叨。
晴雯的眼睛有点变形,想要竖起眼睛来,态度又软下去,嗔道:“爷,我知道您心善。看这些人挨着冷,受着饿,我心里也觉得堵得慌。可您得清楚,咱们啊,手里没钱。
那个胖脸子(王商人)在外面候着呢,听了您的名头,只说多少粮食都有,就是要您真个打欠条。我知道他憋着坏,让他门口蹲着,冻死他,可咱们做善事,帮灾民,那也不光是粮食的事,您是要赊粥,光是个柴火人工,可就不是小数。”
她说的宝玉都懂,是个难办的,可也不能看饿殍遍地。
就像李贵说的一样,他们是见多了,看惯了,也麻木了,可他宝玉来自一个很好的年代,哪里见过这些?别说出门就能看见,就算在自个屋里想起来,那也是堵得慌。
心塞!
他宝玉自认不是舍己为人的大好人,但,总归不是个木头。
想到这里,宝玉有点发愁。
那边贾芸察言观色,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圈,笑道:“宝二叔,要说粮食的事,您把这最难的给拾掇好了,我这做后生的,也得给您解决点边边角角的小事。”
这话说的,中听,特别是其中的内容,委实让宝玉喜欢。宝玉看了看他,指着凳子让人坐,自个在对面坐下了,温着脸色说话。
他笑着道:“你也别弄些谦虚的,我这边难办的事情不少,可别闪了你的舌头。”
贾芸笑嘻嘻的道:“宝二叔您尽管说,看芸儿能不能办得妥帖。”
宝玉听见了,眯起眼睛思考。都说好文人能内扫一屋,外安天下,他以为自己能做个好文人,可没想到竟是这般的难。
内扫一屋,他做到了,偌大的贾府,他也有信心拾掇妥帖,可只是外面的一点事,不过赈灾赊粥而已,委实让他愁白了头。
赈灾,到底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不是要灾民吃饱饭,而是要保证灾民活着。这寒冬腊月的,不知道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