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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岁月如刀。
一连过去十日,季寥的房门才打开。
他整个人比十日前瘦了不少,神色略有恹恹,一双眸子却比过去更为平静。他的眼眸亦似平静的湖波,但仍旧可以观察到少许的波澜,而此时的他,眼中连少许波澜都消失了。
实际上这十日里的凶险,还胜过一场生死交锋。季寥到三日前,才发现白骨观真正作用不是在于肉身,那时他自身的血肉精气已经耗损了大半。
由此他彻底醒悟,白骨观的修行跟皮相无关,而是介于虚实之间。
季寥在多番尝试下,和慕青一起推敲,终于摸出白骨观的真意,悟到了法身修行的玄妙。
在季寥身后,便跟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全身笼罩在黑袍下,面目跟季寥有些相似,但神韵更像庙里的神像,淡漠无情。
这正是季寥修行的成果,确切的说这不是法身,只能说是法相。
法相是比法身稍低一个层次的形态,从某种意义仍是虚幻,不能如法身一般凝实。
饶是如此,法相亦让季寥大有收获,等于让他凭空多出一个帮手出来,而且实力不俗。
季寥挥了挥袖子,这尊法相便进入他体内,黑袍亦被他收进储物囊中。
但季寥也有遗憾,他纵然将元佛三限和生死色空的精义都推敲到极致,仍旧窥视不到无字经的真容,而且他预感到,如果不得见真正的无字经,他便永远不会知道无字经到底是什么。
“哎,早知道自己这一世会成和尚,当初便该答应法主。”季寥不无遗憾想到。当初法主曾极力邀请他进入那烂陀寺,并答应让他查阅无字经,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季寥剃度出家。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没理由去做一个和尚,便拒绝了法主。
只是世事难料,果然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季寥又缓步到了那处凉亭,目光落在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季寥此前回想往事,恰恰与这句诗的意境锲合,心有触动。
诗句的意思简单明了,飞鸿踏雪泥指往事留下的痕迹。
他这位“母亲”的往事是什么?留下了何等痕迹。
季寥略感好奇。
或许他应该再去皇城走走,应该会有收获,同时观察下那位皇后娘娘。他们间的恩怨始终都要解决的。
京城的大雪已经下了多日,街道上都铺满了厚厚的白雪。季寥没有选择飞入皇宫,而是慢慢往皇城走去。
路上不时有孩童堆雪人,打雪仗,童子的天真和稚气,让这鲜活的人世变得无限美好。
季寥没有加快脚步,而是注意孩童们的笑容。
仿佛人经历越少,笑容便越真诚。此时他们的快乐,想必会比皇城里那位九五之尊多,只不过从俗世的意义而言,孩童的快乐也是不值一提的。
至少有无数人愿意用一生没有欢颜,来换取当九五之尊的机会。
而季寥显然比任何人都更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
但说实话,他对此没有任何心动。
于他而言,自在比权力更重要。
如果皇后和他所谓的妹妹知道他内心的想法,恐怕会被气死,当然他那位妹妹已经死了。
季寥又想到自己的弟弟“小白”,那个柔弱胆怯的少年,他实是非常善良的人。季寥讨厌皇后和妹妹,却又喜欢这个弟弟。
自己兴许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他请了自己喝酒,还送白骨天珠,便是毫无关系,也该有所回报才对。
不多时,季寥到了皇城脚下,他施展太虚天眼,皇城的气息以各种形象呈现眼前。
第66章 敝履繁华
将皇城里大大小小的气息观察了个遍,季寥大致确定了东宫所在。
他身子微微一晃,人依旧在原地,没有消失,甚至连装束都没有变化,可是一眨眼的功夫过去,他给人的感觉便和之前大不相同。
此前他眼神平静,一身月白僧袍徐徐而动,让人自然判定他是世外高人。但如今他装束没有丝毫变化,给人的感觉却和此前大相庭径,仿佛他便是久居皇城的贵人,一举手一抬足既高贵又合乎礼仪。
他翩然行至皇城的城门下,守卫宫禁的禁卫下意识拦阻他,季寥便看了他们一眼。这个眼神,禁卫们很熟悉,那是能自由自在出入皇城们的大人物才有的眼神。
突然间他下意识认为这也是哪位大人,至于是谁,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宫门自然是开着的,季寥缓步进去,竟无一人想起来上前拦阻他。
等到他去的远了,禁卫们才想起没有核对这位大人的身份。他们连这位大人的具体相貌都一时间想不起来,只觉得对方的身份地位定然极高。
禁卫中一个小校仍是觉得不对劲,忙追进去,却没有看到刚才那位大人。仿佛对方凭空消失了,或者说对方从未来过。
他心头惶惶,现在只能期望那真的是某位大人物。这件事他也不敢隐瞒,吩咐了一下看守宫门的兄弟,便去向上级禀报。
皇城里进了不速之客,皇宫内立时暗自境界起来。这座皇城从一千年前开始修建,历经五百年才算彻底完成,里面的机关暗哨,足以让任何修士都头疼。
但这些难不倒季寥。
太虚天眼仿佛天生该用在此处,大大小小的禁制机关在他眼中一览无遗。季寥也不怕旁人瞧见他,因为他领悟的生死色空法意终于能在此地大展身手。生死色空,最精髓便是这个“色”字,色自然不止是美色,而是包括森罗万象。
领悟“色”之妙义,自然能改变自身气质。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士,其实辨别一个人不仅是看外貌,还要看一个人的气质。有时候气质神韵改变,落在别人眼里,就等于换了一个人。
季寥改变了自己气质,让自己变得高贵,这种气质甚至一下子深入骨里,比所谓世代簪缨的贵介公子犹有胜之。何况他还激发了体内那一丝真龙血脉,给自身的高贵气质再度加成。这一丝真龙血脉是慕青当初炼化小青蛇时,自然而然沾染上的,到如今经过生死色空法意的激发,只要他愿意,他甚至能比那位至尊更像天子。
一路往东宫走去,路上遇到不少禁卫和宫女,甚至有人见到季寥还下意识行礼,直到他离开很远后,才有人反应过来。
只是那时候,他们又怎么能知道季寥已经到了何处。
不过季寥也算是感受了,为何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泱泱皇城,确实如海之深,里面郁结的怨气,连他都下意识蹙眉。可以说皇宫比大海可怕多了,进了大海,虽然随时可能遭遇风暴,或者遇到海怪,但里面的鱼儿大体是自由的,进了这深似海的皇宫,大多数人是没有自由的。
太子的地位仅次于皇帝和皇后,但他也是不自由的。
此时此刻,柔弱的少年正在发呆。他除了发呆,也无处可去。
最近母后经常发脾气,尤其是前些日子那位太玄七绝死了,母后因此禁足他,说是不希望他被那人抓去,在他身上做文章。
确实有很多人不喜欢他,正如他也有不喜欢的人。但他觉得母后担忧对他下手的那个人,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那人是自己的亲兄长,也是自己很羡慕的人。他觉得自己这位大哥活的比他自在多了,他永远忘不了那天他们一起喝酒,也忘不了大哥带自己进宫见母后展露出的恣意模样。
他永远活不成那个样子。
虽然大哥杀了安平,但他确实对大哥恨不起来。想到这里,他不免对安平充满愧疚,他们也是亲姐弟,可对这个杀姐仇人他实是生不出任何一丝恨意来。
事实上,他平生几乎没有恨过人,除了父皇。他对自己的父皇是有一点恨意的,恨他对自己关爱不够,恨他有时的手段太过残酷。
尽管在许多人眼里,如今的天子已经是天家少有的好人了。
天子确实是好人,他诛灭了武安国大将军一族,却没有避讳这位大将军的功劳,将其画像和平生事迹都供奉在麒麟阁里。天子从来只在国事上残酷,在私下里是个品德很好的人。他对太子培养严格,只因为在他眼里,对太子的培养也是属于国事,而不是私事。
可是一块铁能经过磨砺变成利剑,而一块木头,无论怎么磨砺,都是一块木头。
太子从来都不想做冷酷无情的帝王。
“你在想什么?”
一声清妙的语声缓缓落在少年耳朵里,颇有些熟悉。
少年抬起头,看到了这个熟悉的身影,他先是高兴,又是惊慌。
“了悸大哥,你又要来跟母后争斗了?”
“难道你以为我是喜欢打打杀杀的人么,或许我只是来找你喝酒。”季寥笑着说道。
“啊,可我的酒,已经被母后搜走了。”少年摸了摸头,说道。
他话音未落,面前的地面上便摆着一壶酒。
酒壶上绣着龙纹,辛烈的酒香从壶中飘出来。
这是一条即将化蛟的蛇泡出来的酒,季寥从皇宫的宝库里顺来的。他觉得慕青那条青蛇,如果不被慕青炼化,搞不好也是这个下场。
当皇帝确实有好处,至少在享受上很少有不能满足的。
少年认得这个酒,他道:“了悸大哥,这个酒是父皇祭天时要用的,只有这么一坛,咱们别喝这坛酒行么。”
他虽然有些恨父皇,但还是知道轻重。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若是平白浪费了祭天的酒,看守宝库的官员肯定会受到严重的惩戒。
季寥笑道:“我们喝完,再装点别的酒还回去便成,你应该拿出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别这么扭捏。”
他这话说的少年脸一红。
可他虽然被季寥激将,但还是详细解释了一下。
“原来你还怕连累了看守宝库的人?”季寥道。
少年道:“了悸大哥,所以我们还是换别的酒喝吧。”
季寥淡笑道:“这与我何干,你不喝,我就自己一个人喝了。”
他一说完,少年就抢先把酒壶抱起来,摇头道:“不行。”
季寥眼睛微眯,流出一丝强大的杀机,语调变冷道:“你是要阻止我,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
少年心里害怕,手也在发抖,他支支吾吾道:“你不会杀我的。”
季寥嗤笑道:“没有我不敢杀的人,难道你以为你是什么涅圣体,我便真的杀不死你?”
少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了悸大哥你能不喝这坛酒。”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少年摇头道。
季寥一笑,拍了拍他脑袋,说道:“你现在这样子倒是有了一点骨气,但还是很呆板迂腐。你要当皇帝,便不该想着要做个好人。”
少年弱声道:“可我不想当皇帝。”
季寥道:“但你是太子。”
少年道:“可了悸大哥也是父皇的儿子,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季寥道:“我又不稀罕皇帝的位置。”
天子之位,在他口气里,如同敝履。
第67章 浮云生死
少年心头一颤,他听得出来这位亲兄长是真的不把皇位放在心上。不是故作豪迈,而是真的不在乎。
世间多少男儿,抛头颅,洒热血,便是为了坐这个位置或者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