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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烟雨行-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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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龙头拐杖的老者左手托住缸底,脸上蓦然变色,拐杖在楼板上一顿,喝道:“六弟,输便输了,多言何益?”

    余青道:“二哥,古往今来,哪有打赌输了喝墨水的?这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龙头拐杖老者道:“六弟,古往今来以喝墨水为赌约的是没有,但你自幼饱读诗书,自然知晓推诚崇信之人比比皆是,如若推而避之,淮阴七秀今日就要威名扫地,赢了光彩,输了只怪技不如人。”

一七章 泼墨且从梅花香(四)() 
他声音刚落下,楼下一人切口答道:“好一个技不如人哪!”

    余青听了声音,脸上喜色突溢,叫道:“四哥!”来人正是南剑飞。

    他两步踱上酒楼,身后跟着两人:

    一个是个女子,看似二十三四岁左右,尖尖脸蛋,面胜白雪,五官清秀,左边眼角生了一颗黑痣,与楼中黑衣女子,貌美难分,却多了几分娆韵,背上背着一柄短枪,一看便知是量身订做;

    另一个弓背脱腰,满脸黄瘦,奇丑无比,与余人相比,可谓鸡立鹤群。脸上稚气未脱,身形孱弱,恐也不过双十年华。腰中插了一把斧头,黄澄澄的,竟是以黄金铸造,与他驼背身材搭配,极为不当。

    余青又叫道:“五姐。七弟也来啦。”那女子与驼子同时应了一声,声音略显稚嫩。

    黑衣女郎心中诧异:“五姐?这女子分明比他小上好几岁,他却叫人家五姐?”

    华服老者剑眉颤了一下,说道:“好啊,一股脑儿都快来全了,只是不知诸大侠何时才到?”

    那驼子低声道:“大哥走在前头,想必早就到了。”华服老者抡目一扫,酒楼之上,除了他一群徒孙和齐倩之外之外,只有两个寻常酒客,余下便是自己和淮阴七秀中的六秀,哪里有什么“诸大侠”的影子?

    看到这里,“呵呵”一笑:“诸大侠人称‘八臂千面’,想不到是遁土而来的?”六人听他玷辱大哥,都厉声道:“你说什么?”

    华服老者悠然道:“要不此刻怎么还不见踪影?”

    那竹竿似的三姐乃是不让须眉之人,七秀之中,她颇有心智,此刻见得大哥尚未到来,说道:“大哥从没来过这‘玉蝶楼’,恐是先行到了,错了行头。”

    心中却焦急万分,忖道:“怎地大哥却未到来,莫非这老贼暗中使诈,叫人半道阻挠?定是如此。”

    想到此节,岔开口道:“四弟五妹,六弟七弟,这位是当朝蒙古真金太子的授业师父,数十年前是中原叱诧风云的人物。叫作弓未冷。有个蒙古名字叫作楞特。我兄妹七人,居在江苏淮阴,弓先生之名,是久仰的了。”

    “楞”指楞严经,泛指教派经文。“特”在蒙文之中,乃是统类之意。

    蒙古人深信迷信,昔日成吉思汗在位之时,便对道家的长生之术苦苦追求。成吉思汗的近臣耶律楚材对佛教极为信服。

    蒙古族人还信奉回教,尤其回人阿合马在元任要职,大肆传播回教,族人更是深信不疑。弓未冷武功冠绝蒙古,对道佛也是颇有钻研,兼之是太子真金的师父,蒙人对他竟是奉若天神,是以称他为“楞特大师”。

    淮阴七秀实是有见地之人,弓未冷三字尘封已久,虽是已知情,仍不免心中砰然。

    三十年前,武林中便有言:“侠义尚天地,痴是陆经纶。宁逢公孙虞,不遇弓未冷”。后两句意思再浅显明白不过,说的是当时江湖之中两个举足轻重之人:公孙虞和弓未冷。

    他二人本是同门师兄弟,情深意重,逾于嫡亲。但后来不知出了什么缘由,两人竟然反目成仇。

    自那以后,公孙虞和弓未冷都远走江湖,七年之中,销声匿迹,杳无音讯,却不知是何原因,弓未冷大违人心,做到了元朝太子府中授业师父。

    弓未冷面目一喜,说道:“难得六位还惦得老夫名头呢。‘八臂千面’诸赫林,‘铁杖无生’何少陵,‘冷面观音’赛雪盈,‘玉箫子’南剑飞,‘绣针玉狐’秋狐,‘洛笛书生’余青,‘千锤手’曲凌,前朝之时,也已名煊江河了。”

    黑衣少女边倒了一盏酒,心下暗暗记住弓未冷和七秀姓名。

    心道:“果然是他们七位!”听弓未冷抬擂七秀,心中不免好笑:“前朝?那至少也是六七年前的事啊?别的也暂且不提,单是这个千锤手曲凌曲老七,六七年前,也不过十来岁年纪,如何名扬江河?这老头吹嘘捧人,本事倒有一桩。就不知与七位相比,功夫如何?”

    只听余青道:“我兄妹七人名头,与楞特大师相比,犹如星星之于月亮,一暗一明,如何劳得挂怀?”

    他不言“弓未冷”三字,却说“楞特大师”,明摆不齿于弓未冷的行径。但弓未冷久居大都,朝夕之间,人人都称他为楞特师父,时日一长,也就觉得顺耳了。

    此刻听余青叫他楞特大师,明知讥讽,不怒反喜,洋洋说道:“余六侠夸赞了。”

    余青冷笑一声,话风陡然一厉,道:“只是楞特大师想要扬名称雄,首择我七人,未免太过于看中了吧。”

    弓未冷走到身旁的一张椅子坐下,淡淡地道:“余六侠说笑了。老夫既未针锋淮阴七秀,七位也不是首选之人。”

    冷面观音赛雪盈插口道:“弓先生数年前既已隐遁江湖,在蒙古也已是名财两得,如何人心不足,扬言要踏平中原武林?”

    其时大宋江山沦陷已有数载,但忽必烈最为瞧低汉人,又为树立威信,每几攻下一座城池,便要大开杀戒,下令屠城,是以汉人对蒙古人恨之入骨,河山虽败,却未曾对元人统治点头肯予。就连之前吕顾黄三人上梧桐岭时,那两个黑衣汉子也称作是“大宋男儿”。

    弓未冷眸子中精光一闪,道:“尊师在世之时,老夫与他有些交情,所以今日来看看后生小辈!”

    六人一听“尊师”二字,神色大变。何少陵道:“在世之时,这么说,家世确实已经过世了?”

    弓未冷斜眼看了看他,突然发笑:“淮阴七秀枉自为人之徒,竟然连自己师父生死都不知道。哈哈!”

    何少陵眉目一沉,便要发怒,但念及此事光头师父,便强自忍住,颜色稍为缓和道:“楞特大师若是知道一二消息,烦请告知,我兄妹七人感激不尽!”

    弓未冷道:“尊师十二年前,就死在崂山了,各位都不知道么?老夫每次念及,都要伤怀好一阵子呢。”几人想他哪有这么好心,但自从十四年前师父隐匿江湖,此后毫无音讯,想来多半是真的。当即哑口无言,黯然神伤。

    在几人之中,他们师父教授武功的,只有六人,而“千锤手”曲凌的功夫,全部是余下六人所授。

    忽听弓未冷道:“中原武林,已不复当日风采,放眼天下,为非作歹之徒辈出,弓某并非是要踏平武林,而是作为武林中一份子,要惩治惩治中原武林中的败类。”

    铁杖无生何少陵悄无声息地将手中大缸置在地上,冷冷笑道:“好冠冕堂皇的话语哪。弓先生说是我中原武林败类层出,不知有哪些败类,比得上弓先生为非作歹?”

    他自称“我中原武林”,并非说“中原武林”,显已不将弓未冷算作中原武林之人。

    弓未冷道:“败类嘛,比比皆是:有‘梁上君子’南川寻……”不知怎么,他一提及“南川寻”三字之时,声音略微颤抖。

    “崖山大战之时,就是……他夜入元军大营,在帐中潜伏多时,直待丑时伯颜元帅就寝,盗了……盗了元帅衣裤,否则,怎还会容张世杰等人入海?”

    余青插嘴道:“哈,弓先生恁地没见识么?‘侠义一剑’南川寻南老前辈乃是光明磊落之人,我淮阴七秀也打心里敬佩得很,你说他老人家是梁上君子,那这江湖武林之人,都是梁下小人了。”

    弓未冷说不过他,辄不去理会,续道:“尚有表里不一的柳苍梧柳大侠……”唐虞川听他提及师父,前面加上了“表里不一”,不由得好生愤恚,手臂上青筋暴起,却又奈何不得,唯有强自镇定,克制自己。

    但听他续道:“……他自称英雄了得,江湖侠义,只可惜背后做的,也是龌龊的勾当。十三天前,便是他躬自到我府中,递投书信拜谒,说是邀我南下,共商大事……”

    唐虞川心中念道:“这老头儿胡说八道,腊月初七,师父是在卢龙会友。”

    “……当时我五个徒孙中,便有三个在旁侧侍茶。布脱,你且说说,是也不是?”

    唐虞川忡怔片刻,只觉寒气阵阵逼袭而来,蓦然醒悟,不迭嚅嗫:“是……是……”

    何少陵“嘿嘿”笑道:“诸如柳苍梧此等败类,自当杀得,不过南前辈他老人家的举动乃是抵御蛮夷,固我山河,如何称得败类?弓先生贼喊捉贼,莫不是是非颠倒,黑白不辨?”他语声凌厉,却竟犹如鬼哭狼嚎。

    弓未冷凝然坐在椅子之上,打了个哈哈道:“成王败寇,古来有之。什么叫做固我河山,什么又可称为蛮夷?常言道是风水轮流转,汉人做得皇帝,蒙古人便不能统治江山么?想前朝之时,南踞大理,西有西夏,北有女真。果如七位所说,那吐蕃,突厥,却又怎能够圈土卫国,统治山河许多年?江湖传闻淮阴七秀着实是有见地之人,老夫看来,也不过……嘿嘿,嘿嘿。”干笑了两声,面露不屑之色,不再继续。

    何少陵面上木然,却不发怒,轻言道:“蛮夷向来愚钝得很,诗书不通,毫无礼节。前车可鉴,后来也如此,弓先生但妨看瞧,从古由今,有那类异族,能够巩固基业,屹于不倒之林?弓先生放着好好的汉人不做,却甘愿向蛮夷俯首称赞,想也如那蒙人一般吧。人道是宁做赖人,不为良畜,没料到弓先生是反其道而行之,哈哈,哈哈!”

    弓未冷脸色突变,身下椅子咔擦震了一下。

    余青摇头摆尾,故弄玄虚,道:“二哥此言不妥。你既然说弓先生乃是蛮夷异类,诗书不通,何必跟他文绉绉的呢?畜牲有犬马牛、羊彘鸡,不知你要说的是那一类?何不与他直截了当,一言分明呢?不妥,不妥……”

一八章 泼墨且从梅花香(五)() 
他连说了两个“不妥”,还俟言语,蓦地里风声大作,却是弓未冷忍无可忍,一脚踢出,一只大缸向他飞来。

    大缸来势汹汹,在空中如陀螺一般,不住滴溜溜旋转。弓未冷一脚踢开,喝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余青本是上前一步,眼看弓未冷发怒,正中下怀,高声叫道:“啊呀我的妈,乖乖不好,大大的不妙!”

    待大缸飞自身畔,突然仰头,手中竹笛伸出,随即身子弯折,手臂里合,听得“砰”的一声,竹笛上端裂开,但那大缸就此顿在空中,仍是旋转得厉害。

    他口中喝道:“脂墨一缸仍觉少!”“嘿”地一声,那缸身转飞朝弓未冷去。离弓未冷身前五尺之处,轻轻落在地上,和其余五缸平平堆齐。

    这一手力道正到好处,分厘不差。他随身笛子在梧桐岭上已被柳苍梧震断,下岭之后,立时作了一支,没想才一出招,又是破了,心中难免恼怒。

    弓未冷颜色大改,说道:“六位是要毁约么?何二侠,咱们可是有赌约在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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