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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3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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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这种通过这种方式,李明睿一言不发。却已经将皇太子给的题目传了下去,集思广益,只等下次讨论时有人提出方案,或是直接送到他职房里来。

    李明睿的职房在二堂的东耳房,西耳房是少卿的职房,略小一些。整个二堂就是这两位寺卿的办公和接待来访者的地方。在二堂两侧的廊厢房里,是左右寺正、丞的职房。也根据品级不同而大小有异,多的一屋六七人,少的只有二三人。

    李明睿刚在书案前坐下喘了口气,还没开始工作,就听到书吏在外禀报道:“廷尉,有秋官求见。说是已经解了廷尉的题目。”

    李明睿脑袋一懵,自己这才刚写上去,真有这么简单难道自己和皇太子都是吃干饭的么?一念及此,他已经心生成见,不悦问道:“是哪个狂悖之人。出此狂言。”

    书吏一听不好,连忙道:“是寺丞冯元辉。”

    李明睿心情越发糟糕了。

    这个冯元辉是八月份才调入大理寺的,在李明睿眼里就是一块恶心的脏东西,恨不得劈手将之驱逐出去。

    如果说皇太子有何做得不妥的地方,那么招纳这些“污垢”就是其中最大的一项。为了招徕足够的法律人才,皇太子对民间精通《大明律》和《问刑条例》的生员、举贡敞开大门。

    看似善政,然而皇太子终究是高居九重,不知道下面的民情。

    一般的生员举子谁会去看《大明律》和《问刑条例》?这东西又不能对时文有所助益,更是耽误功夫的杂书。只有那种在乡间包揽诉讼,挑唆是非,颠倒黑白的破靴党才会去读这些书,为的就是让人打官司,自己从中获利。

    李明睿对这种人极其不耻,宁可慢些自己培养品行俱佳的士子充任法官。法政学院虽然学生不多,每年终究还是能培养出数十人,假以时日也足够用了,完全不必将那些名声极差的讼棍招纳进来。

    可以说招纳这些讼棍最大的获益人不是大理寺,而是都察院。

    从崇祯十八年三月起,都察院内部偷偷弄了个专门针对法官的行动,集中稽查各级法官,截止崇祯十九年六月,共有三百六十二人落网,缴获赃款七十余万两……都察院因此受到朝廷嘉奖,但凡有功的御史无不升官加薪,名利双收。

    整个大理寺却因之蒙羞,李明睿甚至到了上疏辞职的地步。

    这简直就像是专门为都察院扬威一般!

    正是这三百六十二人,占了招纳生员举子的百分之八十!其中有贪数千两的蛀虫,也有几十两的白痴,为了解决这些混蛋留下冤假错案,大理寺不得不再分出人手去重新审理所有案卷,整个官衙里日月无光,简直是最为黑暗的时候。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否就真的没有问题呢?

    或许是真的清廉尽职,也或许只是因为手段更高超,让都察院没有查出问题来。

    这个冯元辉就是后面这种。

    作为一个家道中落的生员,冯元辉考了三场没有得中乙榜,索性借着生员的名头做起了买卖。

    按照大明优待士人的国策,太祖高皇帝免掉了所有现任官员的徭役;嘉靖二十四年的《优免则例》规定,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递减,至九品优免役粮六石、人丁六丁;外官减半;举、监、生员优免粮二石、丁二人;致仕优免本品十分之七。

    到了万历三十八年的《优免新例》又规定,现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税一万亩,以下递减,八品免田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进士优免田最高可达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优免田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免田税八十亩。

    冯元辉正是借这《优免新例》,将自己免田八十亩的份额卖了出去。那时候的冯元辉还不够老奸巨猾,八十亩的免税额实打实就卖了八十亩,却不知道天下人谁还在乎这个额度?哪里不是超额超占!往往上面派人来查,走到哪里都是这八十亩……哪怕是八百亩,都还在这“八十亩”里。

    冯元辉“懂事”之后自然不甘,可惜契约已经签了,上头有自己的鲜红指印和花押,做不得假。对方又是家大业大,不怕他这么个穷措大。他因此事颇受刺激,下了功夫将大明律吃透,乃至于历朝历代的常例、非常例都学了一遍,胸中自然颇有丘壑,遂成一方“状王”!

    冯元辉这状王也不是传奇里的文侠一流,同样颠倒黑白、捏造伪证、收买推官县令……只是他犹能存一分警惕,不敢太坏自己名声,即便做了恶事,也要吐出一点利润,戴个伪善的面罩,故而在乡里名声倒不是太坏。

    凭着过硬的法律素养,务实的政治立场,冯元辉很轻易地混进了大明年轻的司法队伍,并在考试中名列前茅,只两个月就得授河间府任丘县裁判所裁判。在任上,冯元辉因为精通各种暗里门道,工作效率奇高,以平反冤狱为突破口,将以前县中被人做过手脚的案子一桩桩翻出来重审,还人公道,果然挣下了极大的名望。

    有这名望做升迁之梯,冯元辉成功地升任河间府推事院推事,短短旬月之后,又升任掌印推事。如果不是都察院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对他展开调查,说不定很快就能升入河北行大理寺寺正了。

    当然,现在冯元辉就在门外等候召见,正说明都察院原本想抓一条大鱼的愿望落空了。他们原本估计这冯元辉起码贪了上万两白银,但一番努力之后却实在找不到证据,又不能贸然对一府法司最高长官进行逮捕讯问,只好作罢。

    因为这起失败的调查,李明睿心生警惕,生怕再闹出贪渎丑闻。在当时李明睿的精神状态,若是五分把握确定冯元辉贪渎,说不定直接就下手勒死这个讼棍了,绝不肯让都察院的人再出风头。

    冯元辉因此被调入大理寺为寺丞,看似升官,其实却是拉到眼前看管着,不让他接触案子,只负责引导那些在大理寺观政的法学生,类似社学先生。他甚至连新法修订都不能参与,最多只能在留言板上回上几个字,就算被人采用了也是人家的功劳。

    现在李明睿的两个问题终于给冯元辉带来了机会,一个青云直上通达天听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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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八章 宣威布德民大悦(九)() 
“卑职请求面见皇太子。”冯元辉见了李明睿,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

    李明睿对这讼棍越发厌恶起来。要不是自己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处理宗族方面的问题,这讼棍就是想见自己一面都不能够!此刻竟然敢理直气壮地要见皇太子,真是痴人说梦!

    “空口白牙就要见皇太子殿下,你以为本官会如此孟浪么。”李明睿好整以暇,冷冷地看着冯元辉。

    “如今大理寺上上下下能理好宗族宗法之事的,恐怕除了卑职,再难找出第二个。”冯元辉自信满满道。

    李明睿很想怒斥一声“笑话”。

    大理寺上上下下五七十人,难道就没个对宗族方面有想法的人?

    何况谁家没有宗族?只不过有大有小罢了。

    “太虚公,他们的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知道什么叫家?什么叫族?什么叫宗?”冯元辉自来熟一般笑道:“公在朝为官数十年,多久不曾回乡了?族中往来除了书信和子弟,可还有何印象么?公可知道今年贵宗为了田中引流,是否与邻族私斗?宗族小辈是否拿着您的拜帖在县里走动?”

    李明睿不得不承认,远离宗族的确是整个官僚集团的问题所在。

    进入城市之后,宗族的力量就被削弱了许多。尽管许多人会在逢年过节时回乡祭祖,但如果只是升斗小民,宗族也不会太过在意,两者就更像是走亲戚一般,各尽人事。

    至于在城里为官为吏的公家人,他们对于宗族而言是保护伞,是财神爷,只管照拂族里不受强权欺压。捐钱捐物帮衬族中公益:诸如修建祠堂、扩展祭田、兴办宗学,再不济也要为社学里延请的先生送点束脩。

    宗族只有对仍旧生活在农村的族人有巨大的影响力,简直就像朝廷一般。又因为华夏有耻讼的传统,宗族本身就具有调解纠纷,甚至裁决审判的作用。在南方许多交通不便的地方,甚至还会动用私刑。

    或许有人觉得这样的宗族要他有什么用处?

    大致可以从虚实两个方面来说。

    虚的一面有个前提。便是知道何谓宗族。

    祖先宗亲之族谓之宗族!

    人人心中都有对生后世界的畏惧和憧憬。

    因为这份畏惧和憧憬,华夏先民就产生了祖先崇拜:死后自己的神位被放入祠堂,接受子孙香火祭祀,由此才能彻底完成从人到神的转变,成为庇护后人的“祖宗之灵”。只要香火不绝,自然神灵不昧。而子孙又是自己的血脉延绵,故而虽死犹生,薪尽火传。如此想想,也就能够最大限度“乐生而不恶死”了。

    所以说。祖先崇拜就是华夏先民的精神寄托,就是华夏的信仰(注一)。

    在另一个时空中,某些人极端地认为华夏没有信仰,故而见佛拜佛、见鬼拜鬼。其实不过是拾利玛窦的牙慧。利玛窦进入大明传教之后,提出华夏祖先崇拜不是信仰的论调,正是为了给基督耶稣腾出位置,实际上却不被耶稣会主流思想认可(注二)。若是细细想来,利玛窦显然更为狡猾。

    在实的一面:宗族在私斗时就是一个军事决策机构。

    华夏的私斗不是泰西骑士的决斗。也不是三三两两打成一团。而是以家族为单位,以生产工具为武器的小型战争。当年戚继光以为浙兵不堪用。想选用北兵,后来见识了义乌矿工的私斗,彻底改变了观念,取义乌壮士为兵,最终造就了一支震古烁今的强军。

    却说私斗的产生原因很多,最普遍的就是争水。

    因为田地对水的需要极大。水流过的渠道如果被人多开几个孔,多得渠水浸润,庄稼自然就长得好。但前边水放得多了,水渠远端的田地就没水可用了。这个时候只能每村约定好放水的时间,尽量让渠水灌溉更多的土地。

    这种君子协议很快就会被村中的“聪明人”破坏:在晚上偷偷掘开水渠。灌溉自家田亩。

    于是“守水”也就应运而生了。

    有人偷,有人守,必然会发生冲突,很快就会一呼百应,发生私斗(注三)。

    南方水网稠密,不用争水,却会争矿脉、争林木,乃至于田里界碑都可能被人偷偷挪动。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宗族的重要性来,若是宗族势弱,势必会被强族掠夺欺凌。而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一方面要团结武备,另一方面也要以举族之力,尽量多地供养读书人,以求出仕为官,保证宗族的强势地位。

    故而中出现的宗族内讧在现实中极端罕见,因为绝大部分宗族都面临着“强敌环伺”的境况,总是面临异姓的侵占,没有那份心力去内讧。

    这种形态一直延续到了四百年后,历经各种运动之后,仍旧有的地方举村供养一个大学生,可谓一脉相承。

    “卑职常年都在乡间,后来又在县上充任裁判,争田争水,见了怕不下百起。”冯元辉昂首道:“廷尉公若是不打算让殿下久等,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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