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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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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先生。”李明睿上前行了个礼。

    那老文吏看着已经年进六十,闻言抬头便看,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回礼道:“老爷有何吩咐?”

    “张先生,”李明睿笑道,“鄙人李明睿,有些事要与先生说。”

    大明的阶级早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每个层面,包括称谓都是不能滥用的。李明睿以进士之身,要与个低级书吏谦逊,实在是很不容易。

    “李老爷请说。”那张老先生道。

    “李某素知翰林院有一宝,说的便是张先生。”

    “某家一个屡试不第的小老儿,哪里当得起老爷谬赞。”张先生连连摆手。

    “先生科场不得意,乃是命数,焉知不是姜太公故事?”李明睿笑道:“李某素善麻衣之术,能观人气数。如今正好得知一事,乃是先生借好风上青霄之良缘,特来报喜!”

    张老先生讳诗奇,可惜名不副实,诗文上的才能半点奇处都没有。家里也是殷实之门,能供他读书科举,只可惜“科场莫论文章”,他文运不济,从二十岁时中了举人之后,再不能进一步,最终选在了翰林院当个书吏。

    若说这辈子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地方,便是不能得个光明正大的出身,封妻荫子,为父母祖宗挣个封诰。

    “敢问先生,小老儿这喜从何来?”张诗奇一脸紧张问道。

    “项煜项水心。”李明睿缓缓吐出五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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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写得很忐忑,尤其是项煜那份奏疏……求不吐槽文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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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四八章 老蝉嘶作车轮声(三)() 
张诗奇年近花甲,本以为自己早就熄灭了功名之心,对于未来也只有个含饴弄孙的念想。殊不知人在屋中坐,机遇就这么硬砸下来了,挡也挡不住。他到底是有阅历的人,过去数十载又是大明朝最为风云动荡的时代,没吃过猪肉也见惯了别人吃猪肉。只是聊聊数语,他便将上下左右前因后果摸了个透彻。

    “此事关系国本,小老儿因缘际会,焉能推脱!”张诗奇正sè道:“老爷不妨让人在侧门备下马匹,小老儿去去就来。”

    “正是。”李明睿点头应道。

    张诗奇一振袍服,径自往项煜的职房走去。以他在翰林院供职rì久,下面书吏谁不给这位老前辈一个面子?自然一路畅通,直入内中。项煜正写得酣畅淋漓,已经骂完了田存善和吴伟业,正在纠弹周镜。从他的奏疏构架来看,貌似是想将太子身边的人一网打尽。

    张诗奇手中轻团墨丸,在砚台上滴水研磨,只听得沙沙成韵,仿佛是为项煜伴奏一半。

    华夏文明到了晚明时代,文化之事格外考究。若说唐人重风骨,宋人重风雅,明人可谓极重风范,无论生活中是如何点滴寻常的小事,都讲究入韵、高雅、风情、容度、高格。

    项煜只是飞了一眼,旋即又沉入奏疏之中,如悍将得闻战鼓,斗志愈发昂扬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张诗奇已经磨好了浓浓一汪墨汁,躬身告辞,退了出去。

    此时,项煜的奏疏也到了尾声,呼应开篇,恳求天子能够接纳自己的忠言,并求天子降罪。

    李明睿会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书吏绝非病急乱投医。

    张诗奇进去磨了墨便出来,也绝非无的放矢。

    恐怕整个翰林院都不知道,这位屡试不第的张相公,具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若是没有这点本事,他也不可能十几岁就中了秀才,二十岁放榜成了举人老爷。

    进士们自视甚高,对于考不中进士的读书人总有些莫名优越感,绝不相信一个连进士都中不了的老书生竟然有过目不忘这样高端的天赋。

    若不是李明睿偶然之间发现了这位老书吏誊抄文案时只是扫一眼,便能几百成千字地写下去,故而留了心,没想到竟然应在了如今这情形。

    张诗奇回到了自己职房,一言不发,连招呼都不打便铺纸提笔,在宣纸上流畅写道:“臣蒙圣恩,得除少詹事以来,战战兢兢……”笔不二落,竟然与项煜的奏疏一字不差。

    不一时,张诗奇放下笔,双手拎起纸张,微微鼓风,让墨迹干得快些。他这才对李明睿道:“老爷见谅,在下失礼了。”

    “岂敢岂敢。”李明睿刚才已经看了半晌,道:“项煜此文,果然jīng彩,恐怕不利于东宫。”

    “还请老爷这就送去吧。”张诗奇将这奏疏递给李明睿,眼中依依不舍。

    李明睿接过这窃来的奏疏,转身yù走,突然停下脚步道:“你与我同去吧,说不定太子要召见,也方便些。”

    张诗奇登时大喜,道:“遵命!”

    李明睿轻轻卷起文稿,快步从旁门出去。外面在已经等好了李家人准备的马车,二人上了车,径直朝东宫外邸赶去。

    ……

    朱慈烺拿到项煜的奏疏之后,若说心中不气愤,那是不可能的。一个刚刚得到接见的官员,前脚大拍马屁,希望得到东宫的垂青,后脚就写出这样杀气腾腾的奏疏,要尽诛田存善、吴伟业、周镜等东宫嫡系,这岂止是卑劣?简直就是恶毒!

    然而朱慈烺的气愤之中多半却是因为身体给他的青chūn荷尔蒙。作为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职业经理人,朱慈烺早就见识过物质世界的种种丑陋和邪恶。几乎是瞬息之间,朱慈烺已经笑道:“去将吴伟业叫来,让他看看这绝世佳作。”

    吴伟业却不这没想。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读罢奏疏的第二段,也就是项煜说他是阉党小人,巴结内侍,秽乱宫禁之后,吴伟业十分爽利地晕厥过去。又是一阵掐人中,拍胸口,抬出去浇水,好不容易才将吴庶子救转过来。

    刘若愚得蒙太子允许,也看完了这片奏疏,缓缓递还给太子,道:“殿下,此文果然恶毒无比。虽然无一字针对殿下,但又字字不忘污蔑殿下。看似一腔忠心赤胆,却掩不住内里的夹私报复。”

    “是啊,”朱慈烺轻轻拍了拍书案,“他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好像是袒护,换言之则是‘少不更事’。”

    李明睿坐在官帽椅上,犹坐针毡。

    “又说我身边都是居心不良的阉竖,以及品xìng低劣的小人,就差说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朱慈烺声音渐渐冷冽下来。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太子若是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其本人的品xìng也就十分值得商榷了。即便太子真的“纯纯”,那么少年太子的判断力和认知,多半也是靠不住的。这样一个太子,为什么还要让他在宫外晃荡呢?陛下还是早些让太子回家吧。而且太子这样的表现,未来真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么?这是所有人都关心的事。

    这就是项煜的弦外之音言下之意。

    诚如朱慈烺过去所见所闻,皇明立国二百五十七年,有过废太子的事么?神宗万历皇帝倒是想过来着,并积极付诸实践,结果却是与整个文官集团数十年对立,最终他也没能让自己心爱的福王登上皇位,在这场国本之争中战败落马。

    要说大明的文官能够架空皇权,绑架皇帝的意志,颇有些过了。就算是权相如夏言、严嵩、徐玠、张居正之辈都不敢这么说。然而文官集团与皇帝在对抗合作过程中,已经成为了不逊于皇权的存在,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要压过一头,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东林复社一系几乎被清洗干净,但是文官永远都是东宫太子的天然同盟,颇有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味道。在朱慈烺没有真正开罪整个文官集团的时候,绝不会有人攻击太子。若是有人如此不开眼,说不定项煜还会第一个跳出来“保护”太子,以此证明自己对国本的忠诚。

    然而,若是皇帝能够教训这个不按规则游戏的太子,也是许多人喜闻乐见的事。

    现在太子还没有触动大家的核心利益,但露出了如此不安分的苗头,谁知道未来会做出什么事?

    “其中最恶毒的,莫若‘惠文犯法,而以赵虔坐罪’一句了。”刘若愚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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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四九章 老蝉嘶作车轮声(四)() 
项煜用的这个典故,是战国时候秦孝公故事。

    当时身为世子的公子驷攻击新法而获罪,依律当坐以劓刑。秦孝公既不想破坏秦法的威严,又舍不得这个儿子,最后还是商鞅只能自己圆场,说:太子犯下这等罪过,其实是师、傅的过错。

    最后,惠文王的两位师傅,公孙贾和公子虔被割掉了鼻子,作为太子犯法的惩罚。因为公子虔是秦国近支宗亲,姓赵氏,地位更高,故而后世只将他作为代表拿出来说事。

    “这是将圣上比作孝公,将殿下比作惠文王,而自比公子虔。”刘若愚一一指明道。

    “如此一来,他便扯起了好大一面道德大旗。”朱慈烺吐出四个字:“丧心病狂。”

    在有明一朝,普遍舆论认为祖龙始皇帝是个暴君,秦国是个不义之国,然而对于秦孝公的看法却基本是正面的。因为秦国能够从一个西戎蛮国,一举成为天下战国,正是以往内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

    相比起宋儒死咬祖制不肯放松,明朝的士大夫对于变法的态度却要宽松得多。故而弘治、隆庆、万历皆有较大变革,却没有出现所谓新旧党争之类麻烦。

    秦惠文王的形象固然没有其父孝公那么鲜明,但他车裂商鞅,是为文治;攻取河西、上郡、巴蜀、汉中,打通了前往中原的通道,是为武功。可以说仍旧是个英明之主的形象。

    太子说的“丧心病狂”,却是因为项煜将其他所有可能反对这份奏疏的官员,都划入了“商鞅”一类。

    的确,商鞅在儒教社会里,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虽然集法家大成的韩非、李斯都是大儒荀卿的弟子,但商鞅作为法家提纲挚领的旗帜,一直是极具争议,毁誉参半。他的功绩不容抹去,但“rì杀八百、渭水泛红”这样的行为也不能让时儒接受。

    除非如张居正这样不顾物议的雄才,否则谁也不肯被人称作“商鞅”的。

    要想不做商鞅,那就只有顺着他项水心的思路走,功绩太子身边的近臣;或者袖手旁观;再或者,便只有直接攻击太子了。

    攻击太子这种傻事对于皇明的官员来说,是绝对不可碰触的红线。

    他们就算想换个太子,也只能如项煜这般拐弯抹角攻击太子身边的人,或者等有了机会去力捧永王、定王。在剩下的两个选择中,要么成为攻击东宫近臣的同盟军,要么就只能干瞪眼看着,绝不会成为太子的人。从兵法上说,项煜这一笔可谓围点打援,寻常中材之士已经无从破招了。

    “你们有何见解?”朱慈烺仍旧不急不缓地从低往上问道。

    吴伟业自然希望太子能够竖起大旗,与项煜堂堂正正打一仗,彻底洗刷自己的屈辱。他对于项煜虽然不算交心,但自己好心答应项煜的请托,为他牵线见太子,谁知还没过夜那边就将他卖了,还冠上了“名教罪人”的帽子,真是恨人!

    至于秽乱宫禁,这算得了什么!

    天下文宗钱谦益,大白天以娶妻之礼娶了名jì柳如是。这在礼法上岂不是更不能容忍?甚至还违反了《大明律》……而自己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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