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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2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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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加显在莱阳,张三就在聊城,都留下了十分不错的官声。在这个时代,能够被老百姓评价“清惠”,说明沈加显生活朴素,没有苛待下民之事,在案件的处理上也能让大多数人信服。

    张三就知守聊城、濮州、范县之时,正是山东饥荒,可谓就任于危难之际。他调走之后,这三地百姓为他建了生祠,可见当时他的确活人无数,功德彰显。

    沈加显后来从莱阳调任陕西,张三就升迁兵部主事,国难时二人都没有死节,也没有奔赴皇帝行在,而是回乡过起了缙绅的美好生活。从这点上来说,二人虽然有能力,但对大明缺乏忠心。

    若是换成两年前的吴伟业,肯定是不屑与这两人往来的。然而这一路走来,吴伟业的胸襟豁达了不少,更为成熟,知道自己若是不想当个堂上泥塑,就只能寻找地方上的势家作为盟友。

    而张三就、沈加显两人,显然也是为此而来。

    见吴伟业含笑不语,张三就继续道:“当日国变,愚兄慌乱无措,开始跟着圣驾出城,后来竟然走散了。只得回乡。谁知回乡后却沦入贼手,终于盼来王师,岂非庆幸!”

    吴伟业“哦”了一声,略带深意地看了张三就一眼,道:“当日吴某也在队列之中,许是走在前头,倒不见有什么混乱。”当日撤离京师的秩序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跟丢走散,吴伟业掀了掀张三就的伤疤,只是告诉他不用虚应故事了。

    沈加显自然接口圆道:“国变之时,思绪紊乱,我便如七魂丢了一半,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如今王师光复中原,我等即便身在乡梓,也当竭心尽力。”

    吴伟业又是“哦”了一声,脸上做出尴尬神情,起身道:“告罪,更衣。”

    “请便。”两人连忙道。

    吴伟业快步出了内堂,到一旁屋后耳间,忠伯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一边让忠伯为他换上一身青色袍,一边问道:“这两人不是一起的么?”

    忠伯压低声音道:“这两人仕途有了瑕疵,被乡党排挤,这才走到了一起。张三就有心谋求起复,想让老爷给个帖子好去济南走动。那沈加显却矜持了许多,大约在家乡当个富家翁也就心满意足了,此来只是求老爷庇护。”

    吴伟业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的言辞,这才意识到张三就想洗清脱逃之罪,而沈加显的重心却是在怀庆当地。

    知道了二人的底牌,吴伟业又定了定神,让婢女给他洗了手脸,熏了香氛,方才大步回去内堂,告罪入座。

    “刚才说到哪里?”吴伟业轻轻一拍脑门,道:“哦!是了,如今北有强敌,南有藩镇,总算王师光复了河南,却是前路漫漫任重道远。二位贤俊若能为国家出力,安顿乡梓,实在是国家之幸,百姓之幸!只是吴某新到贵地,却被乡绅所轻,不知二位贤俊可有教我?”

    忠伯站在屏风之后,心中暗道:我家少爷还缺了老练。这时候就该挑逗张、沈二人去与那些乡绅争斗,知府坐堂裁判才正理。焉能自己跳下去搅合?如此胜之不武,败则丢人不过有铡刀在手,倒也不会败,只是难看了许多。

    张三就、沈加显二人听闻此言,果然喜出望外,再也不藏着掖着,趁着知府明尊还没后悔,先坐实这等盟友关系。

    张三就拱手道:“本地学风兴盛,国朝以来,出了五十名进士,与南方大省相比固有不如,在北地也算是文章之地了。”

    沈加显也道:“民风也是极淳朴的。我怀庆背山面河,地势平坦,历年来乡中贤良不忘开渠灌溉,早有‘豫北小江南’之名,乃豫省粮仓之地。只因为天灾**才使得人民流离,若是得一大才若梅村者,再复当年兴盛之况不为难也!”

    吴伟业是在东宫门下被熏陶了这么久,才知道一地兴盛与否,关键在人才、物产两样。只要有足够的人才任事,物产养民,此地必然平安繁荣。没想到这两个三甲同进士,也有这份见识,果然庶务才能磨砺人才。

    吴伟业道:“往事不堪回首,继往开来还待今朝。不知二位贤良愿助我否?待此间大治,吴某定当知闻秉国,不使二位贤才遗埋江湖。”

    有了一致的目标,有了共同的敌人,又有了未来的许诺,张、沈二人自然诚心实意地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固所愿耳,不敢请也!”

    吴伟业上前拉起二人的手,铿然道:“惟愿上报皇恩,下救黎庶,风冷血热,在所不辞!”

    “愿以梅村为马首!”二人齐声应道。(。。)

三四一 满庭紫焰作春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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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庆府从大明开国以来一共出了五十名进士,其中二十八名出在府治河内县。如今全府进士不过五六人。

    一般而言,进士是很少参与地方社会活动的,那是举人的活动范围。

    这种惯例形成的源头,却是因为进士属于真正的统治阶级、官场中人。他们要面对形形色色的明枪暗箭,所以格外珍惜羽毛,能不出头露面便不出头露面,否则万一牵连进了不名誉之事,必然会为政敌所用。

    怀庆豪族做得最愚蠢的事,莫过于太看重大顺的能力,对这两位“前朝”而且不识时务的进士缺乏尊重,过早开始瓜分战利品。

    然而一旦进士被激怒,所爆发出的力量哪里是这些举人、或是进士子裔所能抵御的?

    大明至今二百七十六年,开科八十八次,取进士贰万四千余名。其中官宦子弟占了百分之六十三,地方豪富子弟占了百分之十四,真正的平民小康人家出身的只有百分之二十三。从这上面就能看出,很少有进士在本乡本土没有根基。

    而且一旦中举,便是迈入统治阶级。在江西有将平寒出身的举人家门窗砸坏的风俗、在江浙则是砸了新中老爷家的门墙。这类民俗都是跨越两个阶级的仪式,代表这个家族从今往后必然改换门庭,扎根此地,蓄养根基。

    若是将举人、进士比作一棵树,那么每块土地上都有一片树林。其蔓延的根系控制着这片土地的水土。外来进士,如吴伟业者。如果不能被树林接纳,便会得不到土地的养分,最终成为枯木。

    现在,有沈加显和张三就作为内应,所有的工作都变得轻松起来。两家子弟就算没有进学中举,担任一般的文书工作也没有任何问题。而且现在也不用担心学业,因为学而优则仕,原本进学中举。为的就是释褐当官,现在可以直接当官,简直如同终南捷径,何乐而不为?

    吴伟业有了这些人的帮助,也不用畏首畏尾虚与委蛇,之前该开展的工作都可以着手布置,连报告都不用自己亲自动笔了。

    再往下一层。两家的家丁中也有能办事的,收入府衙便是现成的帮手。之前地方缙绅安插、收买的人员,也都有了危机感,从明显的怠工趋于缓和,但仍旧能够感受到办事上拖延迟滞。

    吴伟业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等昆山家里派来了信得过的家人。他便决定动手。

    李三立走进公事房的时候,看到满地的垃圾,几个快手打扮的年轻人聚坐一团,吃着瓜子,肆无忌惮地聊天闲扯。见到他进来。那些快手只是有些意外,旋即就当李三立是根木头似的。丝毫不予理会。

    这情形让李三立颇觉得有些眼熟,想想当年自己和弟兄们也是这副模样。他走到这几个快手跟前,仔细扫过每个人的脸,发现都是新人,却又多少有些眼熟,多半是以前的街痞流氓混进来吃了公粮。

    这些快手已经停下了聊天,其中一个像是头领,死死盯着李三立,只因为李三立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服色,这才没有喝骂。

    李三立不动声色,只是与他对视,空气中越来越有些压抑。

    那人终于承受不住这股积年老吏带来的压力,大声喝道:“你是谁人!如此不懂规矩!”

    李三立笑道:“连我也不识得么?”

    那人正待说话,电光火石之间,李三立突然扬起一脚,重重踹在一个快手身上。那快手吃不住力,整个人撞向桌子。这桌子用了不知道十几年,松松垮垮,早就不堪重负。被这快手一撞,登时散了架。

    那班快手站了起来,就要抽出铁尺。

    哐地一声,公事房的门已经被撞开了。四五个同样快手打扮的公人冲了进来,有拿铁尺的,有拿铁链的,后面还有人端着一架弩机。

    那弩机才是真正的大杀器,虽然上弦慢,每次只能杀一个人,但这些快手可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唯一。更何况这里是府衙,难道能让个新来的吃住他们?且见过了老爷再说。

    “稍安勿躁,”李三立仍旧面带笑容,“只是请你们跟我去大老爷面前说事罢了。”

    “都是一体当差吃粮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为首的快手色厉内荏,已经是放软了。

    “就是走个过场罢。”李三立挥了挥手,身后拿着铁链的兄弟上前将这些人铐住,就往外拉。

    衙门的公事房颇有些后世集中办公的意思,大的部门独占一个院子,人少的部门只占一排厢房。这里出事,其他人很快就发现了异常,纷纷出来探看。见到这几个快手被自己人抓了,都是大为意外。

    “你们这是做何!”怀庆府同知闻讯赶来,拦住了李三立。

    这位同知本是当地举人,也算是豪门大族出身。按照李闯的规矩,像他这样的地位都可以直接当知府了,偏偏王师一来就带了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做知府。而那个他死活看不上眼的知府还是榜眼出身,当过清贵的翰林官,日后若是没有大的差池肯定是名列宰辅的,所以又不得不耐心应付。

    即便当面陪着小心,府县上的公事却不能松手,必然要握在自己手里,所以这快手头领就是同知老爷的家奴,只等着开设警察局之后转过去当个局长,日后能大有助力。

    同知这官职就如其名所示“一同知道”,是知府的佐贰官,在府衙里地位仅次于知府,人称二老爷。知府不在或者不能视事时,他们便要履行知府职权。现在的卫辉府就是如此,因为吴伟业常驻怀庆,所以那边就由一个同知管着。

    李三立见到了这位二老爷,也不磕头也不打躬,站在原地,笑道:“这几人不懂规矩,拿去交由大老爷处置。”

    “老爷!冤枉啊!”那领头的当即叫了起来。

    同知脸上一黑:“他们几个犯了什么法!”

    “见了大老爷自然分明。”李三立挥了挥手便带人往大堂去了。

    那同知气得胡须直颤,李三立却颇觉得爽快。

    吴伟业早就坐在大堂,等着李三立登场。忠伯站在后面伺候,眼帘微闭,就像是尊雕塑一般。

    终于外面传来一阵铁链声响,李三立拉着那几个衙役进来了。

    “堂下何人!”吴伟业拉长了声调,努力做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

    李三立当即将那几个衙役往堂前一扯,上前道:“报老爷,小的在职房捉住这几人闲散混事,懒怠公职。”

    堂下几人本是要喊冤的,听李三立如此指控,都傻在当场,连辩解都懒得辩解了。

    这也算个事么?

    “李捕头所言,可是属实?”吴伟业一拍惊堂木:“还不快快招来!”

    那个领头的捕快定了定神,连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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