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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更觉挨地艰难,在她二人面前漏不得半点马脚,这却比再让她挨上一刀更痛苦。
三人落落而坐,临王妃拾箸夹菜予她,嘴中道:“绾丫头进苏园之前想必也身世凋零,饿了病了也无什么人能照料地妥当。丫头呀,这会儿进了园子里就别当生人,泊生与翠微可心紧着你,病了也要张嘴,一个人藏在这逍遥居里头,也得闷坏了。”
苏绾觉鼻中发酸,临王妃的年纪应该与自己未曾谋面的老妈相仿,这般慈蔼地说出这番话,立刻便有了一种极其思念亲人的感觉。可是事实是,她并没有什么亲人了,唯一的爸爸也不认她,她简直就像是一个完全没必要存在的人一样。除此之外,竟也无比想念起了华启光,好歹他陪了她十年,十载寒秋岁月更改但他对自己的爱却始终如一。说实话,心中真的有些后悔没有接受华启光的追求,好歹跟他结婚,她也算有亲人了。
不知道自己车祸之后的华启光,他现在怎么样,不会傻到也去撞车吧?
想想也觉得好笑,不同的时空,却一同存在,这种感觉就好比隔着玻璃看影像中自己透明的倒映。或许会有两个自己同时不同空间地存在,那样她倒是希望继她之后的于蓝,能好好地去爱华启光。
见她若有所思,寒翠微以为苏绾念及亲人心里感伤,便道:“绾儿想爹娘了吧?”
苏绾摇头:“我已无人可想。”
临王妃忽然笑道:“绾丫头若也喜欢老太婆,那就随翠微喊我一声干娘得了。”
苏绾一震:“这可使不得。王妃金枝玉叶,苏绾不敢高攀。”
“绾丫头莫非嫌弃?”临王妃有些不悦了。
“不是,只是苏绾身份低微,怕有辱临王威名。”
“不是嫌弃就好。”临王妃兀自做下了主意,“正逢祭祀期间,便就将仪式粗略做做。翠微,你先回去与泊生合计合计,越快越好,我可是心疼着绾丫头的。”
寒翠微掩帕细笑:“翠微这就去办。妹妹,以后咱就真成一家人了!呵呵……”说着便已起身飘然离开。
苏绾苦笑,这一波又一波,为何会将她从默默无闻的私塾学女变成王爷的干女儿?此非她所想,却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人将她推着,一步步走向无法预料到的地方。
那地方,是深雾还是沼泽,是悬崖还是天堂?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二十三章 玉碎瓦非全
临王妃走后,苏棋便侍候苏绾服药,一碗又浓气味又重的药下肚,觉得快把刚才吃下去的饭菜也一并呕了出来。
“这药味道古怪,与先前喝的不同呀。”苏绾疑道。
苏棋闻了闻碗中残剩的药汁,也一皱眉:“奴婢就说熬这药时味道太冲来着。不过药是二公子亲**代的,奴婢可没记错一味啊。”
苏绾便有些心知肚明了,这碗药可能是苏洛陵特意用伤寒药做掩,实则是治伤的方子。
她抬头笑了笑:“可能是我记错了,就是这股味道,只不过量下得重了些。棋姐姐去忙吧,看来我这伤风可比上回严重多了,下午便想憩一会儿缓缓,你别来叫我。”
“是。”苏棋将她扶躺下,便转身闭了门离开。
屋子里头一下子暗了下来,混混蒙蒙的,像一具棺材。
苏绾起初还眨着眼看屋顶的横梁,久了就不觉昏睡了过去。
仿佛是一阵橡皮轮滑过瓷砖的声音,如尖叫一般刺进耳内。那是多久多久多久之后的事情了?苏绾觉得肩胛处的伤越来越痛,钻心地痛。
“于蓝?于蓝你醒了?”
苏绾半张着眼,入目皆白,一张胡渣错生的憔悴俊脸倏然变成特写凑到她眼前。她吓了一跳:“苏泊生?”
“苏泊生?”
她微眯住眼,豁然张大,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华启光?!”这一震才使自己看清楚所处的环境,并非是逍遥居那间古朴简雅的寝居,而是医院。
医院?
医院!!!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华启光困惑,一下子抱住她:“于蓝你怎么了?你去过哪里?”
去过哪里?
她一下又怔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一丝丝剥露出来的淡淡惆怅迅速占满了整个心脏,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好像觉得自己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好像自己又经历了很多事。可是那么多事情,究竟是有多少事情?
她脑目欲裂,推开华启光抱住自己的身体开始饮泣。
“于蓝……于蓝你怎么了?”
“痛……”
“痛?”
“……很痛……”
“哪里?你哪里痛?”
“肩膀……肩膀……”
“肩膀?”
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哭,眼泪没有生命般地陨落,灌进脖子里像是一阵冰雨,却烫得她想嚎叫。
是她离开太久了?
还是……还是——她已经习惯了那里?
自己怎么回来的?苏绾怎么办?华云英在哪里?于蓝呢?谁是于蓝?!
谁是于蓝?
“苏泊生……”她抬起泪眸朝华启光摇头,不知道是眼泪模糊了视线还是华启光的脸原本就如此不清不楚。
她也不知道自己叫的是谁了:“我走了,你告诉他我走了。回不去了……我回不来了。”
“于蓝你到底怎么了?什么回不去又回不来?你不是在这里吗?”华启光掰住她的肩膀,那阵目光却清晰地露出担忧之色。
“如果我走了,那我又算什么?”她自问。
如果她已离开永兴王朝离开了苏园,那么她去走那样一遭又算什么呢?
华启光显然越来越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马上按呼叫铃高声喊道:“医生,医生……护士……”
越来越无法阻止心房里那块沉地发空,空地发沉的东西扩大,像是一只魔掌掐着她的魂魄,好疼,好疼。
华启光呼喊的声音变作扭曲,像溺水的人在水底呼喊的声音,被水淹了又浮起来,再沉下去。
“华启光,我走了,华启光我走了!”她忽然高喊。
一道刺目的红光划过,周围惨白的颜色顿时像被扔进了熔炉里一样,全部都化了开来。肩胛的地方一注热涌喷射,她浑身寒冷战栗。
“绾绾,绾绾……”
绾绾?谁在叫?
苏绾仿佛摸索在深渊的铁索桥,寻着声音一步一步走在刀尖上。
“……绾绾……”
绾绾——谁是绾绾?
她走着,尽头却远地望不到。她极目,身边开始像蚕茧一样褪色剥落。
“绾绾,张开眼睛来。”
张开眼睛?
苏绾的眼皮努力撑动,终于露出了一丝昏暗的光芒——不是医院,不是医院!
“……你终于醒了。”苏洛陵的脸清晰无比。
“苏,洛,陵?”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觉得喉咙里像是着了火一样。
苏洛陵端着汤药吹送,舀起一勺往苏绾嘴边:“你睡了很久,苏棋吓得哭了。”他顿了一下,“你有一段时间没了呼吸,王妃也跟着厥了过去。你,你没事吧?”
苏绾对着屋梁发呆:“我,我在哪里?”
苏洛陵愣住:“在我身边。”
苏绾一瞬落了眼泪:“苏洛陵,苏洛陵……是你把我喊回来的?”
“你是说,你已经死过一回了?”苏洛陵无奈地摇头,“傻话。”
死过一回?不,她已经死过两回了!
苏绾张着平静的眼,任眼泪决堤,忽然说道:“我恨你!”
“乓啷”一声,瓷勺掉进了碗内,苏洛陵的表情僵住,盯着苏绾冷冷地看。
她却像灵魂暂时没有回来似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空茫:“你又把我喊回来了,我恨你。”
苏洛陵皱缩了下眉,放下药碗倾身察看她的肩头:“你又流血了。”说着伸手剥开她肩膀被血浸染的衣衫,露出渗透血迹的布带。
“嘶……”苏绾吃痛,骤然偏过头,仿佛一下子又灵魂归位,“好痛。”
“痛?你还知道痛?”苏洛陵冷哼。
白色的狐毛上靡染艳红,肩膀上血滴尤盛,仿佛流不完似地涓涓而落。
“我的簪子!”苏绾喊道,拼命拉开狐毛,才堪堪握住自己藏在狐毛之下的碧玉裸簪,苏洛陵的大掌便伸了过来:“不要动!”
绿色荧光抛过,“啪”一声脆响,簪子脱手甩在了汉白玉桌石上,一碎三四截。
苏绾陡然回神推开苏洛陵,冲到桌前便傻眼了。原本翠绿的簪体变作通身殷黄,不过比之先前的流光莹彩更甚,玉体更为透明无暇。摔成四截的碎簪上都染着她殷红的血液,平生着一种玄嫣。
仿佛是将心里的那根弦登时崩断,苏绾心痛地要命。
“这个对你很重要?”苏洛陵轻问。
苏绾摇头:“不是。”
苏洛陵抬手将四截断玉拾起摊在掌心:“这个是不是代表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苏洛陵却沉默着,专注的眼神里不知道掩藏着什么。
两人静静端视浑身透黄的残玉不语,直到苏绾觉着肩胛的伤口血流不止,****出声时,苏洛陵才道:“过来,我帮你换药。”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二十四章 嬷嬷之死
那似梦又似真。
苏绾无法忘记这个梦靥。华启光的眼神幽深地如深海的蓝,蓝地有些迫人。
苏洛陵目不斜视地替她清理了伤口,轻缓的动作仿佛做了不下百遍,然后递上一套红衣,道:“换上它。”
苏绾盯视红衣,干涩的唇角微咬:“苏洛陵,你能保证我所受的委屈是值得的吗?”
苏洛陵平静的眸子里乍起寒雾:“你觉得,你是在为我受委屈吗?”
“不是你?”
他无言,将红衣放在她的****上:“一炷香之后去烟波阁,王妃被吓得不轻。”
“能不能不去?”苏绾无助地道。
苏洛陵顿在原地一会儿,依然不发一言地走到了屋外阖门。
那一声“吱嘎”的木轴转欸之声顿然将苏绾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红衣——只不过掩饰她肩膀随时流血的伤口,可是她心里那道异地异时空的血口,该用什么来掩藏?
她回去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
吐气出声,苏绾还是开始动手换衣服,脑中一直盘旋着华启光模糊的脸,和那一声声“于蓝”。
忽然一道异样的声音雷霆般介入:“不光是你,我也无退路可言。苏绾,你会一直在的吧?”
是苏洛陵的声音!
系带的手刹那抖了起来,苏绾心中掖掖沉重,此时一下子像大风吹进了林子,刮得她站立不稳。
难道真的没有退路可言?!
她顿时自背脊开始发凉,呆呆开了门。
苏洛陵绞臂立在廊上,见她出来便默声往楼下。
此时月悬中天,星汉如钻,一抹薄如蝉翼的月光逶泻高檐薄地,夜,静地如此可怕。
雪被开化,触脚都是湿漉漉的雪水,似大地的眼泪连绵。
苏绾过了游廊才觉红色群裾已湿,像足翻绣着一层墨红火花。
两人紧着步子便到了烟波阁,临王的随从奉在楼脚,正逢楼御医佝偻着背出来。
苏洛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