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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城中,百官坊内,车水马龙,以前门庭若市的楚国公府,大门已经改成了黑色,而门头上也已经悬起了白绫黑纱,楚国公杨素的灵堂还没有撤除,专等着远在宋州的嫡长子杨玄感回来奔丧,杨素已经死了十几天了,多数他生前的故交同事都已经来过,这几天虽然府门大开,但已经没几个人上门了。
隔着楚国公府一条街的许国公府,却是门庭若市,热闹得紧,排队在外等候的马车,几乎塞满了整条街,而一辆辆装饰豪华的高档马车,能预示着这些车主的身份,更能衬托出这位新贵许国公宇文述,现在是何等的权势冲天。
杨万石倚在灵堂的门边上,远远地听着许国公府的喧嚣,恨恨地向着地上吐了口口水:“这帮趋炎附势的小人,阿大在时,一个个屁颠屁颠地来咱们这里,现在阿大刚走,就改换门庭去巴结许国公,真不是东西。”
一边的杨玄挺往面前的火盆里送着纸,叹道:“万石,阿大还在这里看着你呢,嘴上留点情吧,人在情在,人走茶凉,这也是世间常情,别怪人家。”
杨万石的嘴角勾了勾:“别的人我还能忍,就是封伦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他的官位全是靠了阿大得来的。连老婆都是阿大给他找的。以前看他在家里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样。现在咱家正是艰难的时候,那些门客们离开也就罢了,可是封伦作为阿大的侄女婿,以前给了他那么大的帮助,这个人居然也转身就走,去了那宇文述的府上,阿大尸骨未宑,他就做这种事情。要不是大哥还没回来,依着我性子,早就过去打他一顿了。”
杨玄纵冷冷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别再给咱们杨家添乱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挡不住,想走的也留不了,这个时候,咱们就得兄弟团结一心。少管别人的事情,一切等大哥回来。自有定夺。”
杨玄感不在,玄纵就是一家之主,他一发话,其他兄弟们全都噤了声,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一身孝服,粗麻斩衰打扮的红拂,面无表情地一张张地向着火盆里送着纸,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许国公府内,金壁辉煌的会客大厅里,这会儿却是门窗紧闭,一身绫罗绸缎的宇文述,正端坐在一张纯玉制作的胡床之上,红扑扑的脸上,面沉似水,而那两道鼻翼的法令纹,却显得格外地明显,一般情况下,只有这位以腹黑奸诈出名的当朝新贵在想着害人办法的时候,才会陷入如此的沉思状态。
而在客位的首座,却是坐着一位年约四十,长须飘飘的文士,值得注意的是,此人还穿着一身齐衰孝服,粗麻衣服,浑身上下非黑即白,可不正是那杨素的侄女婿,现任内史侍郎的封伦?
封伦的对面,站着宇文述的长子宇文化及,同样年约四旬的他,和老爹的阴郁气质极为相似,但又没有宇文述作为多年大将的那种勇武霸气,整个人尖嘴猴腮,不象一个国公的嫡长子,倒象是一个市井之徒,一双卧蚕眉下,两只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对着封伦上下打量。
宇文述缓缓地开了口:“封侍郎,你说这件事是萧皇后的亲弟弟,内史侍郎萧瑀向你交代的,既然如此,萧侍郎为何不亲自跟老夫说这件事,而是要通过尊驾来转告呢?那王世充本是楚国公所举荐的,按理说跟你封侍郎也是一路人,你却在楚国公尸骨未寒的时候,穿着丧服就过来跟老夫说要除掉王世充,这如何能让老夫相信你的来意呢?”
封伦微微一笑:“萧瑀与在下同为内史侍郎,平日里私交甚好,也深知在下虽然与王世充同列朝班,却有不共戴天之仇,是以会将此事向在下透露。”
宇文述轻轻地“哦”了一声:“封侍郎和王世充有何仇?怎么老夫从没有听过呢?”
封伦一想起以前跟王世充的血海深仇,他的前胸都开始发起疼来,那种在海水里泡了几天,磨得肋骨被海水侵蚀的痛入骨髓的感觉,仿佛又重新开始刺激起他的神经,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此人跟在下的仇恨,已经有十几年了,当年平定江南的时候,此人就故意在楚国公面前出风头,抢我的功,到了上次远征高句丽时,又故意害我,利用他监督造船的便利条件,故意给我前军将士提供不耐风浪,偷工减料的破船,害得我们前军遭遇了风浪,上万将士葬身鱼腹,只有我一人抱着木板在海上漂了几天才活下来。”
宇文化及冷笑道:“既然王世充有如此行径,封侍郎为何不奏请圣上明查此事,治他的罪呢?你可是楚国公的侄女婿,王世充还能骑到你头上不成?”
封伦恨声道:“这王世充手上有几个臭钱,上下打点,那时候他抱着高熲的大腿,楚国公当时也不敢为此事跟高熲正面起了冲突,所以只能让我忍下这口气,后来高熲快要倒霉时,此人又见风使舵,转投了楚国公,当时楚国公要全力帮助当今至尊扳倒高熲和杨勇,需要利用王世充这个心狠手黑,又熟知高熲那里虚实的人投奔过来,这才接纳了他,只不过是一时利用罢了。”
宇文化及冷冷地说道:“一时利用?那为什么高熲倒台之后,楚国公还是暗中和王世充保持了极密切的关系?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仁寿的四年里,楚国公一直跟王世充私下里有往来。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保举王世充当那郢州刺史?一个并非世家子。全无背景的西域胡人都可以爬到属于我们世家子弟的刺史之位上,简直是对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的侮辱!”
封伦的嘴角勾了勾,迎着宇文述和宇文化及父子那四道冰冷的目光,打了个哈哈:“世子可能有点误会吧,楚国公可跟这王世充没什么交情,甚至我那大舅子杨玄感,还跟李密联手大闹过王世充的婚礼,甚至把王世充本来要跟渤海高氏联姻的那个姑娘给弄死了。你们说,有这层仇恨,楚国公在世时又怎么可能向着王世充呢?总不可能不护着自己的亲儿子,去偏向一个外人吧。”
宇文化及冷笑道:“封侍郎,当年王世充死了未过门的媳妇后,是向我们宇文家求的亲,你说的这事我当然知道,但后来我们多方探查,发现此事没这么简单,高熲当时是要把那个姑娘强塞给王世充。因为王世充以前最喜欢的一个侍妾死于猫鬼案中,所以王世充为了摆脱高熲对他的控制。没准和楚国公早就商量好了,故意演这出戏的,这么多年来杨素虽然明着不提拔王世充,但暗地里王世充却和杨玄感一直走得挺近,真要是那种夺妻之恨,还会这样?”
封伦眼珠子一转,哈哈一笑:“世子一定是有所误会了,这王世充虽然为人可恶,但毕竟很有钱,楚国公在世时,有不少生意上的合作往来,你们想想,以楚国公对自己亲人和门客的提拔程度,若真是和王世充有联系,又怎么可能让王世充在五品官的任上一做就是五六年呢?二位真是多心了,楚国公跟这王世充,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的。”
宇文化及白眼一翻,还待再开口,宇文述却突然一举手,止住了儿子接下来的话,他缓缓地说道:“封侍郎,楚国公和这个王世充有什么关系,老夫没什么兴趣知道,就算以前他跟王世充联手,那也是以前的事了,老夫现在在先皇面前有那么一点地位,可以说几句话,但毕竟谈不上一手遮天,这王世充乃是朝廷堂堂五品命官,有开府之权的将军,并非无名之辈,而且此人跟不少关陇贵族和山东世家都有合伙做生意,就好比楚国公家,你也承认跟这姓王的有生意往来,老夫若是动他,一来有违国法,二来会犯了众怒,这第三嘛…………”
封伦微微一笑:“这第三嘛,许国公可是想说做这事的话,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对吗?”
宇文述抚着自己的那把山羊胡子,微微地眯着眼,笑而不语。
宇文化及跟着说道:“就是,封侍郎,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必这样瞎扯蛋了,你来找我们,只怕萧皇后那里的委托在其次,干掉王世充,分他的财产才是主要原因吧。”
封伦“嘿嘿”一笑:“世子好眼力,不过在下有自知之明,如果此事一旦成功,王世充的那些生意嘛,全部交由许国公来你发落,在下只要点您吃完肉后剩下来的汤,就可以了。”
宇文化及冷笑道:“封侍郎,这肉可不好吃啊,打断骨头连着筋,牵涉着多少家世家的嘴呢,不管是谁,想要独吞,就不怕崩了自己的牙么?你让我们宇文家顶在前面犯了众怒,自己却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后面收你的那份好处,这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封伦连忙摆了摆手:“世子言重了,我今天登门求见,自然是已经有了通盘的考虑,如果许国公肯做这事,那我自然会想办法套出王世充的那些生意合伙人,然后再由我出面,向那些人晓以利害,让他们同意以后和许国公保持合作关系。”
宇文述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人也坐直了身,眼中充满了期待的神色:“封侍郎当真能做到这点?”
封伦自信地点了点头:“若无把握,在下又岂敢登门呢。”
宇文化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信:“封侍郎,你的这话也说得太满了吧,我们也查过王世充的底细,这家伙对于生意合作伙伴保守得极为严密,我们跟踪过很久,都没有查到过。”
封伦哈哈一笑:“世子,请问你说的跟踪了很久。是有多久?”
宇文化及的嘴角动了动:“有四五个月吧。我们派人打入过王世充在各地的商号。结果一无所得,只能退出。甚至有几个弟兄还不明不白地失了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封伦的眉毛微微一挑:“怪不得世子对王世充的底细一无所知呢,几个月就想摸清楚王世充的底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你们应该也知道,王世充的商队挑人都非常严格。想进他商行的伙计,都要有三个以上工作过五年以上的老伙计的联名保举才行,如果有人出了问题,那连保举的这三个人都要轻则给赶出去,重则让你人间蒸发。加上王世充在各地的商号多是用的化名假名,甚至有些是挂靠在别的世家名下,而他的进货和运货渠道也是真假难辩,所以这么多年来,尽管无数的竞争对手想要摸进他的商团核心,却是连个边也摸不着。”
宇文化及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转而厉声道:“封侍郎,你说得好像自己已经掌握了王世充商团的秘密似的。难不成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你能做到?”
封伦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寒芒:“不瞒二位,自从当年南征平叛的时候,在下就已经跟王世充结下梁子了,多年来我一直在苦苦找寻打入王世充商团内部的机会,世子所用的办法,我十几年前就用过了,所以我苦思冥想,才找到了别的办法,从其他方向打入了王世充商业集团的核心。”
宇文化及的脸色一变,急道:“封兄有何妙法?”
封伦笑着长身而起,拍了拍手,高声喝道:“李兄,还请进来吧。”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但很快有几声衣袂破空的声音响起,不知从哪里跳下了两个卫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