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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琴借着灯光将文笙由头至脚打量了一遍,好像和文笙初次相识,目光中带着审视,还有些微不解,他没有回答文笙的话,而是问道:“你好了?刚才是什么感觉?”
刚才?刚才她做了一个有关前生的梦,梦见娘亲去世前的情形,不觉出了一身透汗,哭湿了枕头,到这会儿那种锥心刺骨的哀痛还未消散得干净,同时又不禁盼望着天人永隔的至亲再来入梦。
戚琴这般问,必有缘由,文笙如实回答:“我在睡梦中恍惚觉着屋外下起雨来,那梦境叫人伤心难过之至,突然醒来,觉着有些不对,这才开门瞧瞧究竟。”
戚琴注视着她:“你这会儿身体可觉着不适?”
文笙自己手摸着额头莞尔笑道:“出了汗,已经退了烧,这会儿觉着比白天强多了,还有点儿头重脚轻的,总算不会耽误事了,真担心一病不起给你们添麻烦。”
戚琴摇了摇头示意无妨,还待说什么,外边突然传来“咔”的一声,两人警觉往门外望去,戚琴率先道:“看看,是不是云鹭?”
果然是云鹭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气,身上脸上蹭得又是泥又是水,颇显狼狈。
文笙留意到,他是空着手回来的。
云鹭进门就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喘了两口气,颇为不甘地骂道:“奶奶的,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叫这杂/种逃了。”
戚琴和云鹭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疯犬商其现身。尤其是云鹭,这几天一直不敢轻离戚琴左右,夜里就歇在房顶上。今夜邻居家的狗一吠辄止,云鹭便起了警觉,等看到一个细小的白影子慢慢飘落到院子里,立时便意识恶客上门,他等的正主儿来了。
说实话,云鹭自知自己的斤两,若不是后面有“三更雨”戚琴为他壮胆,他绝不敢藏在此处,等着袭击这臭名昭著的东夷杀手。
那白影子站在院子中间,侧耳听四周的动静。
夜阑人静,庄户人家的院子充斥着梦中呓语的声音,打鼾磨牙声,还有或粗或细的呼吸声。
云鹭听着来人似是“嗤”地一声轻笑,手中寒芒一闪多了把短刃,跟着身形一晃,就要往厢房里去。
厢房里睡着包括江牛儿在内六个年轻人,云鹭见他要捡人多的屋子先下手,不敢再迟疑,飞身自房檐上跃下,轻如狸猫手起刀落,向着那人影后背扎下。
猝然遇伏,那白影儿虽然吃惊,却并未慌乱,身体不可思议地扭曲了一下,如一缕烟雾随夜风飘忽未定,云鹭这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击竟然落了空。
来人反身便要还击,此时一旁戚琴所在的屋内突然响起胡琴声。
第一个音响起,入耳竟似黯哑的哭泣声,来人身子巨震,顾不得再应付云鹭,转身就要循着琴声扑去。
云鹭身子一侧挡住了他去路,使出浑身解数,抵挡着来人那疾如狂风骤雨的杀招,云鹭深知,杀死商其固然重要,乐师更不容有失,只要戚琴无恙,控制商其那是早晚的事。
果然他只硬挨了一瞬,胡琴声突然变得激越起来,连着几个回转滑音,来人的招式大见散乱。
云鹭一击未中被他闪开,戚琴那里已经由徵转羽,琴声婉转,仿佛其中真夹杂着咿呀人语,那是白彰两州深陷战火的百姓在挣扎呼救,是枉死在商其刀下的亡魂在诅咒呻/吟。
商其终于受不住了,一招未能躲开,被云鹭手中刀深深扎入了前胸。
垂死的威胁令他猛然清醒过来,暂时摆脱了琴声的控制,意识到此地是个专门为了对付他预先设下的陷阱,顾不得再害人,掉头往村外奔去。
云鹭自恃腿脚灵便随后追去,几下杀手竟奈何他不得。
商其负伤且战且逃,竟一路逃到了何家渡口,云鹭阻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跃入了金钩河。
云鹭空手而归着实沮丧,今晚这一战不说旁的,他的身手比之商其弱了不是一星半点,离开江湖这两年,他是过得安逸了,可也不复当年之勇。
戚琴没有因之责怪他,而是温言道:“我估计那商其没有一两个月好不了,你这段时间也累得不轻,今晚好好休息,其它的事明天再说。”
安置好了云鹭,他向文笙招了招手:“你随我来!”
文笙摸不着头脑,随他出了屋,踏着清辉来到厢房外,屋里鼻息沉沉,呼噜声此起彼伏。
戚琴回过身来,以手里的琴弓往四周划了个圈子,同文笙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听动静?今晚这院子这么多人,除了我和云鹭,你是唯一一个醒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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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隐士王昔
今夜戚琴无意惊动戏班子的人。
他这么多年浸淫胡琴,对琴音的控制早已是炉火纯青收放随心,夜里这一段胡琴,在商其听来惊心动魄,可对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大的影响,甚至会叫他们睡得更沉。
所以文笙突然惊醒,还出门来察看,着实出乎戚琴的预料。
就像同一首乐曲听在不同人耳中,会有不一样的感触,不管是那妙音八法还是他自行领悟的琴曲,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也会有很大的差异。
有些人自身的意志足够强,外力很难惑其神智,方才的杀手商其就始终保持着一线清明,最后挣脱了控制,戚琴觉着文笙可能也是这种情况。
可文笙又不同,她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这便是做为一个乐师的天赋。
戚琴心下了然,却没有继续点醒文笙,就此打住了话题,摆了下手赶她回屋睡觉:“已经很晚了,你还病着,快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文笙身体虽然疲倦,精神却十分亢奋,被夜里这事闹得了无睡意,不过看样子接下来戚琴明显是要和云鹭商量后续的事宜,不说别的,院子里还有大滩的血渍和打斗留下的痕迹,不收拾妥了,天亮势必引起众人的猜疑恐慌。
她依言老老实实回房去,插上房门睡觉。
到天快亮的时候,她还真是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一觉睡醒,戏班子的人都已经起来了,在院子里喧喧闹闹地洗漱。
大家对昨夜差点儿送了命的事全不知情,收拾完了还要外出接着唱戏。
戚琴向班主请辞,说是顾公子不巧病倒,他要陪着去县城看大夫,其实文笙的病状已经大为减轻,这不过是戚琴找的一个托词,商其昨晚吃了大亏,下次再出来作恶还不知何年何月,戚琴还有很多正事要做,不可能一直混迹在戏班子里,正好以此脱身。
他带着文笙离开,却将云鹭留下善后。
“戚老,云鹭他……”
“我们先去大兴,估计着有个七八天他会自己追上来。商其从来做事狠毒,我怕咱们前脚离开,他养一养伤,回去何家村拿无辜的村民撒气。”
文笙点头,戚琴久历世情,考虑问题缜密周详,她跟在一旁觉着学到了很多。
只是文笙没有想到,戚琴这等人物先前竟不是装穷,也不知他怎么混的,一大把年纪了身上竟然没有什么积蓄,一路带着文笙步行,遇到人多的地方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拉上一段,跟大伙收点儿赏钱做盘缠。
文笙长这么大,还从未做过这等不计身份的事,不过只看戚琴的行事,她就知道这老人已经习惯于此,若她拿出银子来雇车反而不美,这叫她想起先前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对费文友许下的豪言壮语:“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文笙索性换了装束,和戚琴扮作祖孙二人,戚琴拉琴,她就在旁张罗着收钱。
反正老人家拉琴,她百听不厌。
如此等到了大兴,文笙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看得出戚琴对文笙一路上的表现十分满意,他问文笙:“你之前跟着凤嵩川他们去京城,是想学习音律?”
文笙心里一跳,前生的遗憾加上这段时间所见所闻,她这时候内心对于学习音律的极度渴望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戚琴这样问,莫不是有意收下她这样一个学生?
可想到一直以来,戚琴对云鹭的态度,文笙很快便冷静下来,她还是受了前生的影响,在这大梁,音律已经不再仅仅用来寄托情怀,它成了某种生杀予夺的特权,非亲非故的,戚琴怎么会这么草率便把性命攸关的东西相授?
她想通了这点,目光恢复澄澈,肃然道:“不瞒戚老,学习音律是我现下最大的心愿。”
戚琴似是早知她会如此回答,又问道:“这世上,能发出动人旋律的乐器有千百样,你想学什么呢?”
文笙明知道这时候要投戚琴所好,应该答一句胡琴,但她心中对此早有答案,不想为了讨好戚琴,改变自己的初衷,遂坦然回答:“晚辈最想学的其实是古琴。”
“哦?”戚琴闻言有些意外。
“古琴和雅恬淡,乃是乐器中的君子,晚辈心慕已久。”
戚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当今世上公认的古琴第一人当属谭国师,可谁若是说他琴声和雅恬淡,所有的乐师都知道那是胡说八道,器中君子一样奏得出‘妙音八法’。”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年纪还小,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已经很不容易,我有一位老朋友,古琴弹得十分不错,他的琴声会令听者陶醉,却不会叫人迷失了神智,故而只有那些真正淡泊名利的人才会懂得欣赏。这一点他不像玄音阁的那些乐师,也不像我。现在这人正好就在大兴,你若只是想学琴,而不是学什么杀人之法,我到是可以带你去见一见他。”
能得戚琴赞一声不错,那这人古琴弹得必然极好,文笙大喜过望:“多谢戚老成全,晚辈求之不得。”
戚琴微笑道:“切莫高兴得太早,我丑话说到前面,他那脾气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戚琴的这位老友姓王名昔,早年也曾给权贵子弟作为教习,为他们启蒙音律,后来得罪了人,对方散布流言,说他教授的方法不对,凡是得他启蒙的乐师都会步入歧途,日后没办法再进入玄音阁深造,致使他最终被扫地出门。
王昔半生漂泊,直到这几年才落脚大兴,在青泥山上隐居。
青泥山是大兴境内一座不出名的荒山,山不高,上面种着成片的松柏,大冬天的草木不发,溪水干涸,枯枝上旧雪未融,掩映着其中几间破房子,看上去颇显萧索。
戚琴一边上山,一边笑对文笙道:“你看,要和雅恬淡,日子可清苦得很。”
何止是清苦,两人到时,正听到松林里面有人大声呵斥:“你个老东西,这山、这片林子都是我家老爷的,你白住这么久,还随意乱砍我们老爷的树,也该给个说法吧!”
第五十九章 坏脾气
戚琴和文笙相顾愕然。
这等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竟然还是有主之物?
那小子还在大声嚷嚷,却听一个口音浓重的声音道:“你们是哪家的刁奴?六年前老夫来此居住,青泥山上只有些百年古木,没有人照管,连根都快被虫子啃光,老夫在此一住六年,种下这满山松柏,按照大